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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榕培 | 《牡丹亭》的英译及传播(转载)

2017-05-09 汪榕培 国际汉学研究与数据库建设


汪榕培 | |《牡丹亭》的英译及传播(转载)



《牡丹亭》的英译及传播

 




 


关于《牡丹亭》在西方的传播和研究,黄鸣奋先生在《英语世界中国古典文学之传播》一书中作了简单的介绍,兹将有关内容抄录如下:“汤显祖的代表作《牡丹亭》很早就引起了英语世界学者的注意。H. Acton选译了其中‘春香闹学’,发表于《天下月刊》(1939);C. Birch撰写了论文《<牡丹亭>或<还魂记>》(1974)、《(<牡丹亭>结构》(1980),又将该剧译为英语(1980);J. Y. H. Hu著就了论文《从冥府到人间:<牡丹亭>结构分析》(1980)。根据《牡丹亭》原作改变的同名舞剧也已介绍到国外。夏志清著有《汤显祖剧作的自我与社会》(1970)。两个博士生看好汤剧,其中S. L. Chen以《汤显祖的四梦》为题做学位论文(1975),C. Wang Chen则研究《<邯郸梦记>的讽刺艺术》(1975)。一个在德国汉堡大学,另一个在美国明尼苏达大学,同一年完成关于汤剧的博士论文,虽属巧合,也体现了西方当时某些学者的兴趣所在。90年代问世的专题博士论文有Wei Hua的《寻求“和”:汤显祖戏剧艺术研究》(1991)、Sai-sing Yung的《<邯郸记>评析》(1992)等。此外,I-Chun Wang的博士论文《梦与戏剧:16-17世纪之交中、英、西班牙之作品》(1986)亦述及汤显祖之作。C. C. Swatek的博士论文《冯梦龙的“浪漫之梦”:<牡丹亭>的改编里抑遏的策略》(1990)则关系到汤剧的流传。”〔1〕


汤显祖的《牡丹亭》足以成为与莎士比亚的《罗密欧与朱丽叶》齐名的世界名剧。在所有的翻译和研究之中,翻译工作者作为跨文化交流的先驱,其功绩是不容抹煞的。



一、白之的译本


《牡丹亭》的第一个英译全译本是由西里尔•白之(Cyril Birch)于1980年由美国印第安那大学出版社出版的。白之是美国当代著名的汉学家,美国加州大学伯克莱分校东亚语言文化系名誉教授(professor emeritus),现已退休。他除了翻译《牡丹亭》以外,还翻译了《中国神怪志异》(Chinese Myths and Fantasies)、《明代故事选》(Stories from a Ming Collection)、《中国明代戏剧选》(Scenes for Mandarins)等作品,并且编辑了《中国文学选读》(Anthology of Chinese Literature)、《中国文学类型研究》(Studies in Chinese Literary Genres)等书籍。他有关《牡丹亭》的论文除了上面引文中提到的《<牡丹亭>或<还魂记>》和《<牡丹亭>结构》以外,至少还有比较文学的论文《<冬天的故事>与<牡丹亭>》〔2〕。


白之的英译以流畅的现代英语再现了原著的风貌,从总体上说是忠实于原文的,唱词部分和诗体部分都采用了自由诗的形式,以第十出“惊梦”的一段著名唱词为例:“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白之的译文是:


See how deepest purple, brightest scarlet

open their beauty only to dry well crumbling.

“Bright the morn, lovely the scene,”

listless and lost the heart

—where is the garden“gay with joyous cries”?


这段译文基本上是忠实于原文的,通顺流畅,节奏感也很强。值得一说的是,在1972年出版的他主编的《中国文学选读》中,已经有了这段文字:


See how deepest purple, brightest scarlet

open their beauty only to dry well’s crumbling parapet.

“Bright the morn, lovely the scene,”listless and lost the heart

—where is the garden“gay with joyouscries”?〔3〕


从修改后的文字来看,第二行更精练了,第三行分成两行,更富有诗意。

接下去的几行唱词是完全改写了,原文是:“朝飞暮卷,云霞翠轩;云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白之1972年的译文是:


Flying clouds of dawn, rolling storm at dusk

pavilion in emerald shade against the sunset glow

fine threads of rain, petals borne on breeze

gilded pleasure-boat in waves of mist:

sights little treasured by the cloistered maid

who sees them only on a painted screen.〔4〕


1980年的译文是:


Streaking the dawn, close-curled at dusk,

rosy clouds frame emerald pavilion;

fine threads of rain, petals borne on breeze,

gilded pleasure boat in waves of mist:

glories of spring but little treasured

by screen-secluded maid.


从以上两个文本可以看出:第一,白之的学术态度是严谨的,对自己的译文进行了认真的修改;第二,白之的译文不是一蹴而就的,从最早的翻译到最后全书完成,至少经历了七八年时间。


白之英译的《牡丹亭》基本没有采用传统的格律,也没有押韵,只有为了取得滑稽的效果时才采用韵脚,例如,第十三出“诀谒”中郭橐驼的一曲“字字双”:


“前山低坬后山堆,驼背;牵弓射弩做人儿,把势;一连十个偌来回,漏地;有时跌做绣球儿,滚气。”


Hillocks rising bump on bump,

back a hump;

surely an archer drew his bow

to make me so;

take ten steps to walk along,

nine go wrong;

stumble, tumble, roll and fall

in a ball.


在白之的英译全译本问世以后,《牡丹亭》在西方世界得到更为广泛的传播,受到读者的好评。尤其在九十年代后期,西方掀起了一阵《牡丹亭》热,以白之的译文为基础、由谭盾(Tan Dun)作曲、彼得•塞拉斯(Peter Sellars)导演的歌剧《牡丹亭》长达四个半小时,于1998年5月12日在维也那首演,接着在巴黎、罗马和伦敦相继上演,并于1999年3月在旧金山上演。这个歌剧把东方与西方、古代与现代、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有机地结合起来,引起了西方观众的兴趣。


在汤显祖的《牡丹亭》原著问世400周年的时候,1998年上海昆剧团排演了55出全本《牡丹亭》,由美籍华人、现任美国纽约大学艺术学院客座教授陈士争执导。全剧需演将近22个小时,每集演出时间约为三个半小时,用三个下午和三"个晚上演完。六集的标题分别为“惊梦”(“The dream Interrupted”)、“寻梦”(“The Pursuit of the Dream”)、“幽媾”(“Making Love with the Ghost”)、“回生“(Resurrection”)、“折寇”(“War Against the Mongols”)和“圆驾”(“Reunion”),并以内部演出的形式于6月9日至11日在上海首次亮相。该剧原定1998年7月7日至19日在美国纽约的林肯艺术中心上演两场,演出时所用的英文字幕是在白之和张光前先生这两个译本的基础上进行的改编。同时还将在纽约举办一天的研讨会,后来演出因故未能如期进行,研讨会是如期进行了。〔5〕


最新的消息是,该剧将于1999年7月7日至25日在林肯艺术史心的拉瓜地亚剧院音乐厅(La Guardia Theater Concert Hall)上演三场,由在美的华人演出。〔6〕西方评论说,这次演出将成为一个任何人终生难忘的事件(Festival 99’s production of the complete The Peony Pavilion will be a once-in-a-lifetime event)。演出效果如何在笔者现在写作本文的时候还无法预计,只能留待日后继续追踪。


由此可见,白之的英译本确实为《牡丹亭》从中国走向世界起了不可磨灭的重要作用。



二、张光前的译本


《牡丹亭》的第一个由中国译者独立完成的英语全译本是张光前教授于1994年由旅游教育出版社出版的,并将在外文出版社出版修改版〔7〕。张光前先生是合肥中国科技大学的教授,他在繁重的教学工作之余、历时多年将这一巨著率先在中国译成英语,是功不可抹的。


跟白之的译本相比,张光前先生的译本最大的优点是在传达原著的意思方面更加准确,这是中国译者翻译中国古典名著的一个明显的强项。从译文可以看出,张光前先生的古文功底是非常扎实的。他在翻译唱词和诗句的时候,多数场合使用了素体诗(blank verse)的格式,以抑扬格为基本节奏,偶尔也有顺其自然而押韵的地方。张光前先生在给我的信中提及,“考汤氏之世,恰与莎翁同。莎翁以blank verse入剧,创一时之风气。”这一思路颇有独到之处。


还是以第十出“惊梦”的一段著名唱词为例:“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张光前先生的译文是:


So the garden is all abloom in pink and red,

yet all abandoned to dry wells and crumbling walls.

The best of seasons won’t forever last,

can any household claim undying joy?


这段译文的前两行是整齐的六音步抑扬格,后两行是整齐的五音步抑扬格,没有拘泥于原文的字面意义,而传达的意境是基本准确的。


接下去的几行唱词:“朝飞暮卷,云霞翠轩;云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张光前先生的译文是:


Clouds that scud southward at the break of day

bring back evening showers in the western hills.

Rosy clouds, verdant cots, 

threads of rain, sheets of wind,

misty waves, painted boats

—spring’s splendour has escaped the chambered girls.


这几行唱词的译文同样是不押韵的,以五音步抑扬格为基础,但是破格的地方多,而三、四、五行出现四个重音,内容与原文略有出入,但总体的意境是表达出来了。


第十三出“诀谒”中郭橐驼的一曲“字字双”:“前山低坬后山堆,驼背;牵弓射弩做人儿,把势;一连十个偌来回,漏地;有时跌做绣球儿,滚气。”张光前先生的译文是:


A stomach caved, a bent back raised

—a humpback.

Like a bow drawn to its full extent,

I pose.

Walking back and forth a dozen times, 

I stagger.

Sometimes I trip and spiral down the street

—a ball.


这个译文虽然没有白之的英语滑稽诗的效果,却也传达了原文的风采。如果要使句子符合英语语法,第二行似可改“I’m humpback”,第四行似可改为“like a ball”。


我认为张光前先生的译文是成功的,比白之的译文更准确、更精练。



三、我的译文


我在1996年完成《庄子》的英译之后,开始翻译《牡丹亭》,前后历时三年,终于接近了尾声。我还想反复修改几遍,以使译文精益求精。我为自己的译文制定了“传神达意”的目标,否则,复译也就没有意义了。


第一,我的译文应该是创造性地准确再现原著的风采。字对字的翻译当然不等于忠实于原文,“妙趣横生”不能译成“The interest flows horizontally”,“年已二八”不能译成“at the double eight”,“折桂之夫”不能译成“scholar to break 49 31563 49 15533 0 0 1040 0 0:00:30 0:00:14 0:00:16 2679 49 31563 49 15533 0 0 1020 0 0:00:30 0:00:15 0:00:15 3378the cassia bough”,连“laurel holder”似乎也有点勉强。但是,如果把原文中的形象说法都改成大白话,自然也不能说是再现了原著的风采。所以,我在翻译的过程中,把散体对话或独白部分尽量译成明白易懂的英文,例如把“吾今年已二八,未逢折桂之夫”译成“I’ve turned sixteen now, but no one has come to ask for my hand”。与此同时,在翻译唱词和诗句的时候,在不影响英语读者理解的前提下,尽可能地保持作者原有的意象,否则就宁肯牺牲原有的意象而用英语的相应表达方式来取代。我在唱词和诗句部分是下了一番苦心的。我当然没有能力把所有的唱词和诗句都译成莎士比亚在《罗密欧与朱丽叶》里的美丽抒情诗,但是我努力用英语进行再创作,以体现原著文字的优美。当然,语言是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变化的,当代的中国读者对汤显祖的语言也有点陌生了,当代的英美读者对莎士比亚的语言也有点陌生了。但是如果能够带点古色古香的味道、却又没有离开当代英语的规范(containing the flavour of the far away and the long ago yet never really archaic to be intelligible),则大功告成矣。


第二、对于原文的诗体部分及唱词部分,我在一定程度上采用了英语传统格律诗的若干形式。由于汤显祖的《牡丹亭》的唱词是有严格的曲调的,诗体的部分也是采用了格律诗的形式,所以,我在翻译唱词和诗句的时候,以抑扬格为基本格式,音步则可能有差异,因为唱词原文的字数就是长短不等的。原著的唱词在每一出戏中基本上一韵到底,英语无法做到这一点,我采用了多种不同的韵式。对于译诗是不是押韵的问题,在中国和在西方都有不同的看法,更不用说译一部可演出22个小时的长篇剧本了。我的译本可能会引起争议,可能有的地方确实“因音损义”了,也可能有的地方显得“滑稽可笑”,不过我可以于心无愧地说,我已经尽我的努力进行了一次尝试,评论只能留给读者(尤其是专家)了。


下面用前引的几段唱词为例,我自己就不加评论了,敬请读者来予以评判。先是第十出“惊梦”的那段著名唱词:“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我的译文是:


The flowers glitter in the air,

Around the wells and walls deserted here and there.

Where is the“pleasant day and pretty night”?

Who can enjoy“contentment and delight”?


接下去的几行唱词:“朝飞暮卷,云霞翠轩;云丝风片,烟波画船一一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我的译文是:


The mist at dawn and rain at dusk,

The bowers in the evening rays,

The threads of clouds in gales of wind,

The painted boat and hazy sprays:

All are foreign to secluded maids.


至于第十三出“诀谒”中郭橐驼的一曲“字字双”:“前山低坬后山堆,驼背;牵弓射弩做人儿,把势;一连十个偌来回,漏地;有时跌做绣球儿,滚气。”我的译文确实有点滑稽可笑的地方:


With a curved front, a humped back, 

I’m a hunchback.

Like fully stretched bows,

I pose.

To walk with bumble, tumble, stumble, 

I’m humble.

To roll down the street like a ball.

I fall.


我为自己的翻译定出这些具体目标以后,也有后悔的时候,尤其是用韵体来翻译全剧,因为费的功夫太大了,而且很可能会吃力不讨好。不过,我愿意使我的英译成为《牡丹亭》走向世界的新的一步,为最终出现一个真正传神达意的译本提供又一层肩膀。汤显祖的《牡丹亭》是世界文化中的瑰宝,理应将最好的英译本奉献给英语世界,以使它在英语世界得到更好的传播。



补记:


上面的文章是几个月前写的,根据最新的资料,有关上海昆剧团排演全本《牡丹亭》的情况需作如下补充:


1999年上海昆剧团排演了新版昆剧《牡丹亭》,作为国庆50周年献礼演出,于1999年10月12日至17日首次公演,并于1999年11月19日至21日在上海国际艺术节再次上演。这次演出以汤显祖原著为依据,略作删改,基本上保持了原来的艺术框架,分上、中、下三本34出,演出时间约7个小时。我在上海观看了演出,受到了强烈的艺术感染。老中青三代艺术家分别担任三本的杜丽娘和柳梦梅,正如上海《新闻午报》所形容的:上本杜丽娘姣艳,柳梦梅俊秀;中本杜丽娘幽怨,柳梦梅英气;下本杜丽娘端庄,柳梦梅沉稳。看完演出以后,我也像导演郭小男那样,“对汤显祖及其传世名著《牡丹亭》,怀有宗教般虔诚的崇敬之情”。


陈士争的演出本(全剧6本55出演出时间为19小时)于1999年7月7日至25日在林肯中心艺术节时上演三轮(第一轮为7月7日至10日,第二轮为7月18日至20日,第三轮为7月23日至25日),演出地点是纽约拉瓜底亚中学的多功能音乐厅(LaGuardia Concert Hall)。演出使用的服装、道具和布景是1998年在大陆定制并运去的,21名演员和12名乐师则分别选自大陆和旅美华人。演出的音乐厅共有965个座位,第一天演出时有600多名观众,演出过程中走了几十人,后几天演出时人数有所增加,观众反映也比较强烈。该剧组还将于1999年11月参加巴黎艺术节的演出,并将在澳大利亚等国巡回演出。


1999年10月30日补记

 


注:

[1] 引自黄鸣奋著《英语世界中国古典文学之传播》,253—254页,学林出版社,1997年第一版。

[2] 见《读书》杂志1984年第二期,120—126页。

[3] 引自Cyril Birch著Anthology of Chinese Literature (Volume Two),P. 97,Grove Wiedenfeld,1972。

[4] 同上注。

[5] 引自1998年4月9日《文汇报》第七版,《环球时报》1998年7月19日第一版。

[6] 引自因特网http://Lincoln center.org/peony/index.htm。

[7] 据张光前先生介绍,可能在美国的一位美籍台湾学者Ben Wang先生也有了一个译本,但还未见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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