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 味 越 南
（越南著名景点，被誉为海上桂林的下龙湾，斗鸡石）
提及越南，以及名噪20世纪80年代中期的老山之战，我是满腔的激越和无限的感触交织在一起，说不上是高亢、兴奋，还是殇情、失落，或者说两者兼而有之。
1984年8月10日，我作为年轻的共和国培养的大学生军官，响应党中央、中央军委的号召，两次参加中越自卫反击作战，且是作为老山之战的位于最前沿的排长、副连长，两次被遴选为进攻突击队的指挥员。在前前后后三年参战期间里，生死就在刹那间，我是六次遇险，却又奇迹般屡屡化险为夷。每当浮忆起这些沉重的日子，我心中的滋味就像打翻了的五味瓶，说不上的苦辣、涩麻、酸甜……
2004年9月，一个偶然的机会里，我有幸以一个游客的身份踏进越南这个对我来说充满别样情感的国度，因为，一群率真、浪漫的年轻戍边人，当年，在这里荡气回肠过，彷徨犹豫过，同时，也激情地义无反顾的战斗过、冲锋过、牺牲过。
越南与中国的广西省和云南省毗邻，总面积33万平方公里，呈S形状，南北跨度长，东西距离窄，其中最窄的地段仅有60公里左右，东部沿海有3200公里的海岸线，人口8千万左右，京族占总人口的89%，属热带季风气候，高温多雨。全称为：越南社会主义共和国。越南在五代十国之前曾划到中国版图，公元34年，赵佗在越南毅立了交趾、九真二郡；汉代又设立了交趾、九真、日南三郡。唐代安南护都府，公元939年才开始出现了独立自主的越南封建王朝。先后出现了吴朝、李朝、陈朝、黎朝和阮朝；1858年开始法属殖民地的时期，到1965年结束；1965年—1973年是抗美救国时期，八月革命成功后，越南民主共和国于1949年9月2日在河内诞生。我国是1950年1月28日与越南建立了外交关系。我们引以为自豪的山东淄博老乡，原解放军二野5兵团代理政治部主任王幼平，走上外交生涯后，就曾任过中国驻越南特命全权大使。
走出国门的第一天，我们就经中越友谊大桥、芒街、下龙湾，连续水上、公路跋涉8个多小时，直奔越南的国都—河内。到达时已近凌晨，安顿好后，我们一行人乘着薄薄的夜幕，漫步在都市使馆区的大街小巷里，感受着这个曾饱经战乱，刚刚踏上改革开放之路社会主义国家的风土人情。
想象中的河内，作为越南政治、经济、文化、军事中心，自1986年参照中国的模式改革开放以来，经过近20年的发展应该变为一个国际性的都市。然而，大相径庭的是高耸的楼宇、奔驰的车流和接踵的人群皆没有看到，映入眼帘的是，狭窄的街道、众多低矮的居民楼和主要马路上高速行驶的摩托车。
河内的秋夜是寂悄的，难见像国内一些城市那洋溢着现代夜生活气息的鼎沸人声、彻夜灯火和旋歌劲舞。即使是在主要街道上观瞻，也难觅构成城市风景的眩目霓虹灯，聆听不到大都市繁华的喧嚣，只有零星的行人，偶尔驰过的飞车族，兜售亚热带水果和小工艺品的商贩。招徕游客住宿的宾馆也显得懒懒散散，完全没有客源旺盛的生气；即将打烊的店铺像睁不开眼的伙计，无精打采地张罗着；城市的每条街道变得阴森森、冷幽幽的；偶尔窜出又急速跑开的闪着微微蓝光的狸猫，预示着夜的单薄、城市的僻静。
在河内的第二天，当一缕阳光暖融融地普照时，我们一行人已出现在巴亭广场。巴亭广场是一个具有历史意义的地方，1945年8月革命成功不久，9月2日胡志明主席在巴亭广场召开了50万人大会，向全国宣读《越南独立宣言》，庄严宣告越南民主共和国诞生。1969年9月3日，胡志明逝世后，他的陵墓就修建在巴亭广场中央。我们排队瞻仰了葬殓在水晶棺内的胡志明主席遗体，游览了胡志明工作、学习和生活过的故居，以及主席府、军事博物馆、还剑湖、镇国寺。
在巴亭广场，发现有一个奇怪的现象，就是许多前来瞻仰胡主席遗容的老太太、老翁都穿拖鞋。因为导游给我们讲，参观时要穿着整齐，不能穿短裤，所以，在我们看来，穿拖鞋更是不文明的行为。后来才知道，越南人穿拖鞋是一种极为平常的行为，男女老少爱穿，学生穿着上学；连中央委员开大会也有80%的委员穿着拖鞋参加。
比较有意思的是，在参观越南军事博物馆时，我与陈列在那里的坦克、导弹、加农榴弹炮一一合影留念。想当年，我是一身戎装，与越南军人在中越边境展开了殊死的战斗。头上是枪林弹雨，耳边是炮声隆隆，脚下是地雷遍地，防不胜防。我倒不是福大命大造化大，却也是大难不死，在硝烟和死神的召唤中，勇敢地突围而出。不过，馆内播放的反映越南抗战的片子倒没有中越冲突的内容，是越南抗法期间的奠边府大捷，其实，这是在陈赓大将指挥之下进行的战役。
位于河内市中心，还有还剑湖这一景点。周围是河内最热闹的商业区。传说公元十一世纪李朝在升龙（今河内）统治着越南北方，皇帝想往南部扩张统一越南，可老是打败仗。有一天他闷闷不乐，到还剑湖划船，突然有一只乌龟嘴里含着一把剑浮出水面来，这皇帝拿着这剑两年的时间统一了越南，后来他再将这把剑送到湖里，这只乌龟再次浮出水面含着这把剑消失在水中，故称为“还剑湖”，后在湖中建了一座龟塔，以致谢这只神龟的神威。
为我们这行人导游的是一个年轻的退伍兵，用不太流利的中文讲解着越南的世风人情。他说，越南是有五多，一是省份多，小小的越南有40个省和三个直辖市（胡志明、河内、海防）。 二是女人多，由于一个世纪以来战争不断，男人充军死伤很多，越南妇女生女孩占比例多的原因，到目前为止越南女人占总人口的比例很大。三是烈士家属多。这是因为近代史上越南的战争多造成的。四是摩托车多。实行对外开放后，由于海关失控，走私特别猖獗，所以摩托车也特别便宜。五是民族多，越南共有54个民族，其中京族是大民族，约占人口的90%。
第二天，从河内赶到海防市。海防是越南的特区，也是比较开放、发展最快的城市，相当于我国的广州深圳、上海浦东，著名的旅游区是图山，海边风景迷人，是避暑旅游游泳的好地方，在最突出处有一栋漂亮的楼房，上面写着CASINO这是澳门投资的国际赌城。建于1994年，原来是一栋旧楼经装修而成的。这栋旧楼是一位法国将军为他的越南老婆而建的别墅。在参观完图山景区、卡基诺国际赌场（该赌场不允许越南人进去，只准中国人等外国人参与）后，下榻到该市郊区的一个个体宾馆。
据国内的导游讲，越南比较落后，各方面生活条件都赶不上国内，要有所准备，可是在这私人宾馆里，虽然从外面看，靠近马路的横截面很窄，但纵深非常长，四五层楼的样子，30多个房间，且房内宽畅、明亮，29吋的TCL电视，24小时冷热水，床铺设施先进、舒适，鲜亮干净，房内沙发、挂衣橱都很现代。吃的也可以，午餐和晚餐是八菜一汤，顿顿都有红烧肉，据说，是因为毛泽东主席爱吃才形成的固俗。早餐是两个小咸菜，每人一个鸡蛋、一个馒头、一碗鸡丝面，应该说是满可以的。
游“海上桂林”下龙湾是第三天的行程。1995年，下龙湾被联合国科教文组织列入世界自然文化遗产名录，来自世界各地的游人从此纷至沓来。下龙湾的确很美，蓝天朗日之下，万倾碧波，山峦叠嶂。从海平面凸兀而起的数千座山峰大小不一，形态各异，有的酷似两鸡相斗，有的状如沙漠驼队，有的像慈母哺乳，有的像新娘望夫。踏着飞驰的游艇，迎着海面上温湿的海风，掠过一幅幅似浓墨重染的山水画面，一切工作的繁琐、人生的坎坷、思想的压抑都随着抛到爪洼国去了，一种天地间唯我英雄的感觉油然而生……
下榻地的中文名叫长江宾馆。由于地处下龙湾市区中心，周围是灯火辉煌，餐厅、歌厅、舞厅、美容房、按摩室、洗浴中心和其他形式的娱乐场所全部开门营业，生意很是红火。就连个体商贩，也不放弃这赚钱的机会，一直摆摊到深夜。形形色色在这里经商的越南人，大都说一二句汉语普通话，比较热情，但也有分寸感。
在下龙湾的暖夜中，我也充当了一回“仗义疏财”的“有钱人”。在一个灯火通明的超市里，我寻买一个剪指刀时，是一个身材苗条、眉目清秀、皮肤白皙的越南女孩子，年龄大约是十八、九岁的样子，她耐心细致地向我推荐各种小商品，样子可爱极了。我相中的剪指刀价格是5元钱，掏钱时拿出6元单张的纸币，其中有一张是新版绿色的1元人民币。人民币与越南盾的比值较高，1元钱相当于1600多越南盾(这些钱可能在越南人手里是不小的数目)，我随手将这张钱交给她，“这算是给你的小费”。小姑娘嫣然一笑，道了一声：“谢谢！”然后，喜滋滋地将钱折叠好，放进自己的袖珍钱包里。当众人购置完纪念品离开商店时，我回头一瞥，那位小姑娘正用一种难以抑制的激动，拿着新版的1元人民币，对着4、5位年轻的售货员，不停地讲着什么，那神态、那目光、那动作，是那般的欣喜、自赏！
短短的数天内，越南的轮廓在我的心中清晰了许多。过去的印象是：常年不绝穷兵黩武式的战争，瘦弱贫瘠、破破烂烂的山河，饥噜噜、食不裹腹的百姓群体，到处着火冒烟、闻见枪响的边寨，以及面目焦黑、两眼内陷、颧骨突出、下颚外张的越南人。
在八十年代的那场对越自卫反击战期间，当时战场环境险恶多变，随时面临着流血、牺牲，但我们的官兵生活条件与越南相比，还是有天壤之别的，吃的、用的只要是阵地安全情况允许，大米、压缩饼干、罐头都是敞开供应的，特别是罐头，有几百种之多。而越南兵却是定量供应，即使是在第一线阵地的士兵，据说，每月也不超过10斤大米，供应粮不够，要就地取材，摘煮山间野生植物，刨吃地里的木薯等，特别是木薯，又硬又艮，且丝根较多，难以下咽。
经过多年弭兵后的休养生息，特别是越南政府采取了有利于老百姓致富的多项政策，国家经济还不发达，这一点单从众多主要交通干线的路况差、路面窄就可以看出。但老百姓却得了不少的实惠，据导游讲，政府鼓励经商，特别是对走私睁只眼闭只眼，越南人是全民走私，关税交得很少。所以，一些中等城市的民众，家家户户都有摩托车，甚至许多中学生都骑着摩托车上学，这一点是我们亲眼目睹到的。徜徉在这些城市的大街小巷，发现与80年代时我们接触的越南人相比，老百姓的皮肤细腻、白皙了，钱囊子鼓胀了许多，额头写满了自足、信心，人活得也悠闲、滋润了起来。
越南的变革是效仿中国而展开的，在越南随处可见中国早期经济改革的影子，在萧规曹随众多的变化中，与国内一些经济发达地区形成的习尚相比，个性犹存且特点突出。
有一定的信用和市场规范，起码，买东西不用担心太离谱、或被骗、被欺诈。产品的价格差距较小，不像在国内的一些地方，标价数千元的东西经过讨价还价，最后几十元，甚至几块元就买了。在下龙湾的晚上，所下榻宾馆的周围是一条商业街，我们七、八个人出宾馆就拐进一个商铺，正赶上在田地里劳作了一天的店主回家打开店铺，我相中了几个紫檀木制作的镜子，标价12元，女老板要价10元，一番压价，她说：“冲着你是开门后的第一个顾客，8元钱卖给你”。我一看没有再争的必要，就买了下来。同行的人也想买，但觉得有可能还便宜，要货比三家，多转几个地方。于是，沿街每个商店都打问紫檀木镜的价格，想再压下一、二块钱。但是逛了近二个小时，串了30多家商店，没有比8元钱再低的了。
（在中越边境老山主峰，参战将士们制作的中国地图）
不过，政府对本国人经商是网开一面，相当优惠的。过去从越南回来的人，以及见诸于报端的都是中国人只有在越南才拥有的“款爷”意识。因为人民币高越南盾比值许多，按汇率10元钱兑换近2万越南盾，放在包里是厚厚的一大摞。而越南的物价水平又很低，所以一家人都准备当当款爷，放肆地疯狂购物一回。可是，从到越南的一刻起，导游就不提两国货币兑换的事，只说人民币在各个城市都通用，没有兑换的必要。话真是如此，在越南游览、购物期间，人民币真是充当了硬通货，所有花费项目，全都是用人民币结算。不过，这可苦了我们这帮假“大款儿”，购物时，越南人并不是按人民币与越南盾的比值确定物品价格，而是比正常比价高起许多倍。譬如，中国游客就餐酒店里的啤酒，在国内也就3-5元一瓶，酒店老板卖给他们同胞的价格相当于人民币2元左右，而卖给中国人，就成了15元钱一瓶。旅游景点的门票也是因国别的不同而价格不一，这与我们的前些年，在改革开放初期应待外国人的做法有异曲同工之妙。
越南人有着浓郁的民族主义情感。在近代史上，越南民族是多灾多难的，战争连绵，先是日本侵入，再就是抗法争取摆脱殖民统治的斗争，接着就抗击美国的军事占领，直到稍稍平静了一些，由于当时领导人短浅的政治眼光和鼓胀起的地区霸权意识，又侵入柬埔寨，挑起了在中国边境的争端等，牺牲的烈士数以万计，到过越南内地会发现越南每个县都有县级烈士墓，每个省都有烈士墓，按功劳大小为国捐躯的烈士，分别埋葬于县级或省级烈士墓。平均每家每户都有两人以上为国牺牲，所以几乎每家每户都是烈士家属。虽然战争有对内，有对外；有正义，有非正义，但是，所接触的每个越南公民，提起捐躯的烈士和为国伤残的人，都肃然缅怀，由衷地敬仰，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他们是为民族和国家利益而英勇牺牲的，是英雄，是民族精神之魂”。从这些人下意识表露出的感情来看，他们是发自肺腑、真诚的，是思想上的共鸣。
导游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在从越南军队退役后，经过不足六个月的普通话培训，就开始带游客。他总是戴着一顶越南人在抗法、抗美战争中流行的，类似国内安全帽样式的绿帽子，脸色紫黑，双眸深凹，1米65左右的个头，穿一身绿服装，刚与我们接触时，会在讲话的间隙用疑惑的眼神瞅一下我们，不经意间会显露出一丝惊惧的目光。我们这帮人一路在营造着融洽的氛围，使他尽快打消拘谨和不安。他很快就适应了，且一路说笑唱接连不断。他对越南人的领袖胡志明主席是非常崇拜的，说因为胡主席为了国家利益没有孩子，并断言能与胡主席相提并论的是中国的周恩来总理。他还会唱几曲赞美中国人民的伟大领袖毛泽东的歌，偶尔也会哼几段港台歌星周华健等人的流行小调。提起中国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邓小平，他称赞不已，说他创造了社会主义国家改革开放的模式，越南就是学中国才有今天的发展。不过，对发生在中越边境的那场战争等敏感问题，他是有意回避的。当然，我们也不会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去找碴子碰。
（中国与广西交界的友谊关海关）
在越南的短暂日子，我用心去观察，用思想去浏览，用变化去判断，从而归纳越南的昨天，分析越南的今天，推想越南的明天，总得感觉越南是以一种固有形态运转着的发展中国家，一个两极正在分化着的商品社会，一个外表看似蛰居但内心倔强、执著，时不时跳出来炫耀一下自我的民族。就是这样一个未曾泯灭雄踞之心的民族成为我们的邻居，偌大的中国对他们来说既有慈兄挚友好合的一面，又有一种家大业大的威严和俯视感。我觉得他们对中国有百感滋味而隐忍难言。
一个不知尊崇的民族是可悲的民族，一个忘记荣誉和传统的民族是不会创造鼎盛未来的。道行无疆，真正成就一个民族历史辉煌的是优良的骨风和价值观，今天的发展并不预示明天的成就，以推崇英雄、维护正义、鼓励共同发展为民族、国家复兴的理念，才是应该倡导和实践的必由之路。
这就是走进越南后的一点身心体味。
（在中越友谊关第1369号界碑前留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