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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对世界的严肃事物漠不关心,向毫无意义的感觉缴械投降

点击右边关注☞ 凝听 2020-10-11

导读

我和其他边缘人一样,对一切事物保持着距离,这种距离通常被称作“颓废”。“颓废”是作为生命基础的无意识的全面缺失。颓废一旦思想,心脏就会停止跳动。


我们只能对生活进行审美观照,以此来表明我们拥有灵魂。


我们对任何乃至整个世界的严肃事物漠不关心,对神灵毫无兴趣,对人类满不在乎,徒劳之下,我们向毫无意义的感觉缴械投降,这种感觉经受过享乐主义的提炼和教化,适合我们的脑神经。


我们无法严肃对待事物,我们视感觉为唯一确凿的真实,我们躲避在感觉里,探索感觉,就像探索一片辽阔而陌生的国度。


——佩索阿








1



里斯本有一定数量的餐馆,其中一家外观体面的酒楼上,有一间标准的餐室,它有着不通铁路的小镇饭馆所特有的坚实感和家常风味。在这些二楼的餐室,除了星期天,顾客寥寥无几,你总能遇到一些相貌平平的怪人,那些生活舞台的配角。


有一段时间,我手头拮据,又想图个清静,便成了某家这类二楼餐室的常客。每次我七点左右去那用餐时,几乎总能看到这样一个人,起初并未引起我的注意,后来我才开始对他产生兴趣。


他个头很高,身材相当瘦,约摸三十岁。他坐着时背弓得厉害,但站着时没那么明显。他衣着随便,但不完全算是不修边幅。他那苍白无趣的脸上,露出一种饱受磨难的表情,看不到任何趣味,也很难说那种表情暗示着什么样的磨难。它似乎暗示着各种磨难:艰难困苦、焦虑和饱经沧桑后的波澜不惊。


他总是吃得很少,饭后抽一支自己卷成的纸烟。他大胆观察着其他顾客,谈不上有什么疑惑,而只是出于超乎寻常的兴趣。他并未细细打量他们,似乎只是兴致使然,无意要分析他们的外在行为或记住他们的外貌体态。正是这点特征使我对他产生了兴趣。


我开始更密切地观察他。我注意到,某种才气以某种模糊的方式使他的容貌变得生动起来。但沮丧——冷淡苦楚的郁积——始终笼罩在他的脸上,所以很难再从他脸上看到什么别的特征。


我偶尔从餐馆的一个侍者那里得知,他在附近一家公司工作。


有一天,楼下的街上发生了一件小事——两个人在互相殴打。二楼餐室的每个人都跑到窗户边观看,包括我和眼下正描述的这个人。我随口和他说了几句话,他也同样附和了几句。他的声音迟疑不决,平淡无奇,仿佛因完全没有指望而变得万念俱灰。然而,我这样看我的晚餐同伴,或许是荒谬的。


不知道为什么,从那以后,我们就互相打招呼了。后来有一天,或许因为可笑的巧合,我们都迟至九点半才去吃晚餐,竟因此而随便聊了起来。在某个适当的时刻,他问我是否写作,我说是的。我提到了最近刚刚出版的文学评论杂志《奥尔弗斯》。他称赞了它,而且是高度称赞,这令我大为吃惊。我告诉他,我很吃惊,因为这本杂志的撰稿人只对少数人说话。他说或许他就属于少数人中的一个。此外,他补充道,这种艺术对他来说并不完全新奇。他羞怯地说,由于没有地方可去,没有事情可做,没有朋友可供拜访,也没有兴趣去看书,他通常晚上呆在家里,在他的出租屋里写点东西来打发时间。


他的两个房间放置着表面奢华的家具,无疑,不能不牺牲某些基本物件。他颇费心思地挑选座椅,它们有着柔软舒适的坐垫。他同样精选了窗帘和地毯。他解释说,这样的室内设计使他能够“为单调生活保留尊严”。以现代风格装饰的屋子里,单调生活变成一种令人不安的东西,一种生理不适。


没有什么东西驱使他去做任何事情。他独自度过自己的童年,从未参加过任何团体,也没有修过什么学科,从不属于任何群体。他的生活环境有一种奇怪但又普遍的现象——事实上,或许所有人的生活环境都是如此——按照他的惰性和逃避倾向,被剪裁成本能的画面和相似物。


他从来不必面对社会或国家的需要。他甚至逃避自己本能的需要。他从来没有动力去交朋友或谈恋爱。在某种意义上,我算得上是他唯一的知己。但即便我总是假设自己与他有什么关系,他也未必真正拿我当做他的朋友,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他需要托付一个人来保存这本他留下来的书。起初,我感到很难办,但我现在很高兴能够从心理学者的角度来看问题,尽可能将自己当做他的朋友,致力于完成他将我拉进来的目标——出版这本书。


即便在这方面,客观环境看来竟然对他有利,因为我这种性格的、对他有用的人出现在他身边。






2



在我出生的那个时代,大多数年轻人不再信仰上帝,和他们的前辈信仰上帝一样,同样出于未知的原因。由于人类精神生性倾向于凭感觉而非理性做出判断,大多数年轻人选择人类作为上帝的替代。然而,我属于这样一类人,总是处在所属群体的边缘,不仅看到了自己所属的群体,而且还看到了群体周围的那片广阔的空间。这便是为何我不像他们那样彻底放弃信仰上帝,但也决不接受人类的原因。我相信,上帝虽然未必可信,但也可能存在,在某种情况下应当被崇拜。然而,人类只是一个生物学概念,仅仅指明了我们所属的动物物种,和其他动物物种一样不值得被崇拜。宣扬人类自由平等的教派,在我看来就像古代一些教派的复活,他们的神长得与兽类无异,或有着兽类的头。


同样,因为不知道如何信仰上帝,且无法去信仰诸兽,我和其他边缘人一样,对一切事物保持着距离,这种距离通常被称作“颓废”。“颓废”是作为生命基础的无意识的全面缺失。颓废一旦思想,心脏就会停止跳动。


对于像我这样活着却不懂得如何去生活的少数人来说,除了将“放弃”作为生活方式以及将“观照”当成命中注定,还能做些什么?既然我们不知道也无法知道宗教生活是什么样的,因为信仰无法通过理性思考获得,又不能相信乃至反对“人性”这个抽象概念,我们只能对生活进行审美观照,以此来表明我们拥有灵魂。我们对任何乃至整个世界的严肃事物漠不关心,对神灵毫无兴趣,对人类满不在乎,徒劳之下,我们向毫无意义的感觉缴械投降,这种感觉经受过享乐主义的提炼和教化,适合我们的脑神经。


我们仅从科学中获得基本定律——即万物皆遵从于宿命法则,我们无法任意做出反应,因为宿命法则已对所有反应做出限定——鉴于这则基本定律与更为古老的万物宿命论相一致,我们放弃一切努力,就像身体虚弱者放弃体育训练。我们埋头阅读关于感觉的书籍,就像谨小慎微、钻研感觉的学者一样。




我们无法严肃对待事物,我们视感觉为唯一确凿的真实,我们躲避在感觉里,探索感觉,就像探索一片辽阔而陌生的国度。倘若我们不仅孜孜不倦地进行于审美观照,还对美学研究方法和研究结果寻求表达方式,那是因为我们所写的诗歌和散文——并非意在改变任何人的意愿或禁锢任何人的理解——就像一位读者,做大声的朗诵仅仅为了将阅读的主观愉悦完全地客观化而已。


我们清楚地知道,一切创作都是不完美的,我们所写下来的正是最令我们难以把握的审美观照,然而一切皆不完美。没有一次日落能美地不能再美,没有一次微风能让我们安稳地不能再安稳地入睡。因此,雕像与高山的观照者不无二致,无不从书籍和流逝的岁月中汲取乐趣,做各式各样的梦,以便将它们转化为我们的实质。我们还将所作的描述和分析写下来,完成这一切后,它们便成为可供我们欣赏的外在之物,就好像它们是某一天突然发生的事情一样。


像维尼这样的悲观主义者并非持此观点,在维尼眼中,生活是一座监狱,他置身其中,编织稻草以打发时间和忘却自我。悲观主义者带着悲观的视角看待一切,这种姿态既有些过头又令人不适。诚然,我们所写下的文章并无任何价值,我们写作也不过为了打发时间,但与靠结草以打发时间、忘记命运的囚徒不同,我们就像为打发时间而在枕头上绣花的姑娘一样。


我将生活看作一座路边客栈,我不得不呆在那里,直到马车从深渊开来。我不知道它将把我带向何处,因为我对一切都一无所知。我可以将这座客栈看成一座监狱,因为我不得不静候在那里;我也可以将它看作一个社交中心,因为在那里我结交了其他人。但我既非缺乏耐心,也不与人交往。我既远离那些闭门躺在床上,彻夜无眠等待的人们,也远离那些在大厅高谈阔论,欢歌笑语飘然入耳的人们。我坐在门边,耳目尽享声色景致,轻声吟唱——只有我自己能听见——作于漫长等待之中的飘渺歌曲。


夜幕即将降临,马车也即将来到。我享受着为我而吹的微风,感受着为享受微风而被给予的灵魂。我不再有疑问或索求。我写在旅行者日志上的东西,有朝一日若被人读到并能给他们的旅途带来愉悦,那自然很好。但倘若他们不读,或者没有带来愉悦,那也没关系。


本文选自佩索阿《不安之书》

译者:刘勇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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