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评 | 迟来的重拳
对北京惠达众、北京文名、北京永坤、北京润鹏冀能、北京安正、北京中尊华、北京蓝雨、北京浩清8家会计师事务所作出吊销执业许可；
对上述8家会计师事务所的10名注册会计师作出暂停执业1年，并；
对北京东岭会计师事务所（普通合伙）杜*芳作出吊销注册会计师证书。
一次性吊销8家会计师事务所执业许可，10名注册会计师被暂停执业1年，直接吊销1名注册会计师的执业证书---这样的行政处罚力度，前所未有，力度空前。
在全国各地都在深入贯彻落实国办发30号文件《关于进一步规范财务审计秩序 促进注册会计师行业健康发展的意见》、财政部针对注册会计师行业开展的四项专项清理整治行动中，北京市财政部门出重拳打击行业违规乱象，审计云拍手称快。
早在7月16日，北京市财政局就专门发布通知，在全市范围内开展会计师事务所“注册会计师挂名执业”、“网络售卖审计报告”、“注册会计师超出胜任能力执业”、“无证经营”行为四项专项整治工作。
11月17日，北京市财政局发布关于落实国办发30号文件的实施方案，具体部署国务院提出的规范财务审计秩序、促进注册会计师行业健康发展的意见。
1个月之后，19份行政处罚决定公开。
疾风骤雨，突如其来。
为何被处罚？
19份行政处罚决定书显示：
被吊销执业许可的8家会计师事务所，及其被暂停执业1年的10名注册会计师，都是因为未编制审计工作底稿，未履行必要的审计程序，未获取充分适当的审计证据的情况下出具上百份、上千份审计报告和验资报告；
被直接吊销注册会计师证书的杜*芳，则是将注册会计师证书、个人签名章均交给北京东岭会计师事务所（普通合伙），由其为被审计单位编造数据，出具不实的审计报告。
处罚决定书对该等行为的定性，上述行为均属于违反《注册会计师法》、《会计师事务所执业许可和监督管理办法》、《中国注册会计师审计准则第1231号——针对评估的重大错报风险采取的应对措施》和《中国注册会计师审计准则第1301号——审计证据》的执业行为，且情节严重。
其中《注册会计师》第二十一条第一款规定：注册会计师执行审计业务出具报告时，不得有下列行为：
明知委托人对重要事项的财务会计处理与国家有关规定相抵触，而不予指明。
明知……而不予指明，这种主观故意强烈的违法违规行为，被主管部门处以“极刑”，与法有据，也咎由自取。
罚的好！
情节有多严重？
未编制审计工作底稿，未履行必要的审计程序，未获取充分适当的审计证据，就出具审计报告和验资报告，这样的执业过程简单粗暴，直截了当。
2019年1月至2020年6月短短一年半的时间，这样会计师事务所和注册会计师的执业效率非常高效：
北京润鹏冀能会计师事务所有限责任公司：出具19258份验资报告，均未对验资过程及结果进行记录，未编制验资工作底稿---18个月出具19258份业务报告，平均每月出具1070份，每天出具35份；
北京浩清会计师事务所：出具的2629份审计报告和3份验资报告，其中1532份审计报告仅有被审计单位提供的三张会计报表和营业执照，1100份审计报告无任何形式的审计工作底稿，审计程序和审计证据自然无从谈起---平均每月出具146份，每天出具4.8份；
北京文名会计师事务所：出具审计报告和验资报告658份，未履行银行存款函证、往来账款函证、监盘等必要的审计程序，未获取充分适当的审计证据---平均每月出具36份，每天出具1.2份；
北京东岭会计师事务所：经42家被审计单位确认，该所未指派注册会计师等审计人员进行现场审计，未实施必要审计程序，未获取充分适当审计证据的情况下出具审计报告，甚至为北京某科技有限公司编造数据，出具不实的审计报告，而将执业资格挂名的杜*芳直接签发这样的虚假报告。
被吊销执业许可的8家会计师事务所中，该期间出具125份审计报告的北京中尊华会计师事务所，仅有被审计单位电子版资料，未履行实质性审计程序，在未履行必要的审计程序，未获取充分适当的审计证据---数量最少，连纸质的未审报表都未获取。
和屡上头条的证券资格会计师事务所处罚案例相比，被处罚的8家非证券业务事务所，已经不是“勤勉尽责”的问题，而是明目张胆，疯狂签报告。
玩火者自焚，害群之马自当被清除。
活该。
处罚重吗？
平均每天出具35份业务报告的北京润鹏冀能会计师事务所有限责任公司，第一次出现在行政处罚决定书里，但并不是第一次出现在审计云的文字里。
早在今年的4月20日，审计云曾对淘宝、天猫网络平台公开贩售审计报告的行业乱象进行电话举报，并在公众号公开当时的举报电话完整录音。
举报电话公开后，业界反响平平，直至今天，该文的阅读量仅1594次。
但却引起了财经媒体的高度关注，大白财经观察记者采访审计云近2个小时，并亲自登录淘宝、天猫网络平台，与贩售审计报告的店家接洽，在4月24日发表《淘宝被举报大量出售审计报告，律师：涉嫌违法》新闻稿件，5月13日再次进行跟踪报道，持续关注网络售卖审计报告的行业乱象。
在大白财经观察4月24日的新闻稿件中，记者就提到：
据企查查显示，北京润鹏冀能会计师事务所有限责任公司成立于2005年12月，法定代表人为焦春河，注册资本为100万元人民币。所属行业为商务服务业，经营范围包含：审计企业会计报表，出具审计报告；验证企业资本，出具验资报告；办理企业合并、分立、清算事宜中的审计业务，出具有关的报告等。
记者收到店家发来的审计报告，出自北京润鹏冀能会计师事务所有限责任公司。
而北京市财政局对北京润鹏冀能会计师事务所有限责任公司的处罚决定，是因为该所在18个月的期间内出具19258份验资报告。
被处以暂停执业1年的该所注册会计师焦*河，全部在19258份验资报告上签章确认。
对比记者的文字，不难发现，焦*河正是该所的法定代表人，持有该所96%的股份，同时还担任其他两家公司的法定代表人、5家公司的股东，和7家公司高管。
北京市财政局对该所的行政处罚决定书（京财监督〔2021〕2545号）显示：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注册会计师法》第三十九条第一款及《会计师事务所执业许可和监督管理办法》第六十七条第一款的规定，我局于2021年12月20日决定给予你所吊销会计师事务所执业许可的行政处罚。
《注册会计师法》（2014年修订）第三十九条规定：
会计师事务所违反本法第二十条、第二十一条规定的，由省级以上人民政府财政部门给予警告，没收违法所得，可以并处违法所得一倍以上五倍以下的罚款；情节严重的，并可以由省级以上人民政府财政部门暂停其经营业务或者予以撤销。
注册会计师违反本法第二十条、第二十一条规定的，由省级以上人民政府财政部门给予警告；情节严重的，可以由省级以上人民政府财政部门暂停其执行业务或者吊销注册会计师证书。
会计师事务所、注册会计师违反本法第二十条、第二十一条的规定，故意出具虚假的审计报告、验资报告，构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责任。
《会计师事务所执业许可和监督管理办法》第六十七条规定：
会计师事务所违反本办法第六十条第一项至第四项规定的，由省级以上财政部门给予警告，没收违法所得，可以并处违法所得1倍以上5倍以下的罚款；情节严重的，并可以由省级以上财政部门暂停其执业1个月到1年或者吊销执业许可。
会计师事务所违反本办法第六十条第五项至第七项规定，情节轻微，没有造成危害后果的，按照本办法第六十三条第二款的规定进行处理；情节严重的，由省级以上财政部门给予警告，没收违法所得。
既然检查认定该所的执业行为违反《注册会计师法》第二十一条第一款---明知而不予指明，故意出具虚假审计报告、验资报告，在处罚裁量时依据《注册会计师法》第三十九条第一款，课以行政处罚，尽管已非常严厉，但却避开了第三款所规定的刑事责任。
尽管吊销执业许可有法可依，但也完美避开了第一款规定的“没收违法所得，可以并处违法所得1倍以上5倍以下的罚款”的经济处罚。
按照对法律条文的正常理解，《会计师事务所执业许可和监督管理办法》第六十七条第一款中“情节严重的，并可以由省级以上财政部门……”，是应当包含情节轻微情况下“给予警告，没收违法所得，可以并处违法所得1倍以上5倍以下的罚款”的处罚措施的。
审计云很好奇：19258份验资报告，按每份最低100元的收费（这也是网络售卖报告的最低公开报价），该所的验资收入也最少192.58万元，标准的日进斗金。
在公布的北京地区2019年度业务收入排名前100家会计师事务所的相关信息（北京市注协，2020年8月20日，京会协〔2020〕142号）中，拥有16名注册会计师的北京润鹏冀能会计师事务所有限责任公司，2019年度以业务收入1,755.52万元排名第84位，其中审计业务收入1,427.19万元，验资收入7.49万元，其他收入320.84万元。
遍历北京地区2011年以来的百强排名名单，北京润鹏冀能会计师事务所有限责任公司除2018年未上榜之外，9年期间8次进入行业百强排名（2020年排名信息尚未公布），行业最高排名第76位（2013年度，业务收入888.88万元）。
9家会计师事务所出具的24091份审计报告和验资报告，又实现了多少业务收入？
应当被追究刑事责任的（第三十九条第三款）没有追究，应当同时没收违法所得，并处1倍至5倍罚款的经济惩处（第六十七条第一款）没有附加，就连被处罚注册会计师的姓名都隐性处理，财政部门的铁拳之下，还带着一丝绵柔。
依靠大肆网络贩售业务报告，获得超额业务收入并跻身行业排名百强，荣光背后的行业排名，也带着污点和欺诈。
又爱，又恨，还谈不上“零容忍”。
说重，其实也不重。
都处罚了吗？
很明显，没有。
执业准则的明确规定：无论是审计报告，还是验资报告，至少要有两名注册会计师签字盖章，才具有法律效力。
按照“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公平原则，被吊销执业许可的8家会计师事务所，在这些虚假业务报告上签章的注册会计师最起码是16人，而北京市财政局仅对其中的11名注册会计师作出行政处罚决定书：
北京永坤会计师事务所出具554份审计报告，仅处罚了签署554份报告的陈*杨一人；
北京润鹏冀能会计师事务所有限责任公司出具19258份验资报告，仅处罚了签署19258份报告的焦*河一人；
北京安正会计师事务所有限公司出具258份审计报告，仅处罚了签署32份报告的杨*祥一人；
北京蓝雨会计师事务所出具138份审计报告，5份验资报告，未处罚相应的签字注册会计师；
北京浩清会计师事务所出具2629份审计报告，3份验资报告，未处罚相应的签字注册会计师；
北京东岭会计师事务所经42家被审计单位确认，未指派注册会计师进行现场审计，未实施必要审计程序，未获取充分适当审计证据的情况下出具审计报告，甚至为北京某科技有限公司编造数据，出具不实的审计报告，仅处罚了资格挂名的杜*芳一人；
同样签署虚假业务报告，另外的注册会计师未进行惩处，想必有内因吧……
资格挂靠的杜*芳被吊销证书，北京东岭会计师事务所和另外签字的注册会计师安然无恙，想必也是情有可原吧。
审计云暂且理解为：还会有第二批处罚决定吧，拭目以待。
报告去了哪里？
19份行政处罚决定书所载的报告数量，简单相加为24091份审计（验资）报告。
这些审计报告和验资报告，委托方都是谁？他们分布在哪些省份？
在2019年1月至2020年6月短短一年半的期间内，超过2.4万家的委托单位从被处罚的8家会计师事务所及北京东岭会计师事务所，取得审计报告和验资报告，他们用到了哪些事项？---招投标？年检？申请高新技术企业？申请财政补贴资金？股权并购重组？……
这些明显失去鉴证价值的业务报告，混流进入市场经济的各个环节之中，对经济秩序的伤害可能更大。
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
站在会计师事务所及注册会计师出具虚假业务报告、严重不实业务报告的对面，对于蓄意购买这些虚假业务报告、甚至授意中介机构出具虚假报告的委托方而言，同样应该严加惩处。
售假者重拳整治，买假者风平浪静，有失法制社会的公平和平等。
源头治理，或许更能肃清注册会计师行业的乱象丛生。
处罚及时吗？
2019年1月开始，每天平均出具35份业务报告，俨然流水作业的注册会计师们，在京城根下，在淘宝、天猫网络平台堂而皇之地公开叫卖声中，持续了一年半的时间。
时至今日，网络售卖审计报告，依然尚未根除。
（taobao.com上“审计报告”关键字搜索结果，12月25日，审计云）
面向全国的公开网络平台、天量流量出口的网络广告，各地的工商客户都看得到，监管部门和职能部门，不至于看不到吧。
早一天发现、查处违规的会计师事务所，或许就能阻止35份虚假业务报告流向市场经济的肌体和血脉之中，对整个社会体系的伤害也不至于随时间而堆积、扩大。
在18个月、540天的日日夜夜里，9家会计师事务所以平均每天5份报告的速度，向市场经济输送着带毒的细胞，失德的专业人员背后，必定站着视而不见的监管人员。
5月12日，审计云曾在《愿淘宝再无审计报告》一文中写到：
今天的19份行政处罚决定，来之不易，但来的不算早。
注册会计师行业积累的各种乱象，审计秩序的混沌，执业者失德，监管者亦失责。
做一个有尊严的注册会计师，尚需等待。
等待冰融雾散，等待艳阳如花。
2021年12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