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拉斯加，遇见冰雪、无人区与爱情

Original 马路天使九行

两个放弃逃离世俗的“怪人”，一场重建心灵的奇旅。

一年前，Chris和女朋友天石各自切断了原有的生活，开着一辆房车，前往北极。

一辆房车，两个人，零收入。从春天的新墨西哥州到冬天的阿拉斯加州，从沙漠到冰川，避开热闹的城市，一路在野地里穿越，途经风景绝美的无人之境，他们最终抵达北极，也抵达了人生的新境界。

卸下让人艳羡的一切

去做个“野人”

也许像电影《荒野生存》中对物欲社会失望透顶、决心去阿拉斯加流浪的克里斯托弗一样，Chris也在急于摆脱一些什么。

曾经的Chris令人艳羡：在知识分子家庭长大，就读于多伦多大学建筑系，大学期间靠自己的画作实现了跑车自由。毕业回国，赶上中国建筑行业井喷期，他捞了第一桶金，买了最好的学区房。

在这之后，他做起了西洋古董收藏生意，见识所谓上流社会的生活，也偶尔会生出“我已经站在世界巅峰”的幻觉。

△摆脱城市中的喧嚣，选择做一个“野人”/unsplash

但平静下来的Chris发现自己“活得并不好，家庭不幸福，身体也不健康”。持续赚快钱、花快钱，随之而来的是越发沉重的压力：“有一天我起夜去厕所，恍惚间路过镜子，在顶灯诡异的打光下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真有种见了鬼的感觉。我完全不知道镜子里那个胖子到底是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加上一次生活变故，他一下子垮了：“金钱，以及之前想得到的物质如超跑、奢侈品、收藏品，突然都变成了精神上的累赘。”

△舍弃一切，说走就走/unsplash

于是，几个集装箱的收藏品，有些贱卖了，更多的是扔了、捐了。两手空空的Chris做了一个旁人看来可能会觉得极为奇怪的决定：舍弃已有的一切，跑到向往已久的阿拉斯加，买了一辆破旧的房车，过起了独自与苍茫冰雪相对的“野人”生活。

一个更宏大的计划也随之出现：Chris决心从新墨西哥州边境出发去北极，绕过大城市，用8个月时间在野地里向北前行。

说走就走。Chris拉上了天石，开着旧房车，抵挡各式极端天气，征服各种震撼人心的路线。

△2020年2月16日，Chris和天石旅行时所用的房车/由被访者提供

2020年是个特殊的年份，因为疫情，Chris和天石赶上了所有该有的和不该有的困难。

比如刚出发时，他们恰好赶上美国针对华人最严重的时候，网上充满了恶意攻击亚洲面孔的新闻，但他们不怕，Chris一度全职打过拳，天石也不是好惹的。

△疫情到来，海外华人受到恶意针对/unsplash

在华盛顿州和爱达荷州边境，正在营地做饭的他们遇到了一个开车经过的白人男子，他嘴里喊着歧视亚洲人的俚语，扬言要割他们的喉咙。天石直接端着猎枪从车里出来，咔咔上膛，白人男子踉跄着回了车，一脚油门跑了。

2020年4月，他们闯入美国死亡谷，穿行在著名鬼镇巴拉瑞特，一路上荒无人烟，山崖陡险，风景绝美。5月，途经蒙大拿州，他们在森林里扎营。Chris学飞蝇（飞钓）、学辨识蘑菇，天石则待在营地里写文字，用Chris带回来的战利品烹美食，一来二去，他们学会了不少生存技能。

△美国死亡谷/unsplash

6月，他们在沙漠探访一位美国大爷徒手打造的、名为“大地之舟”的乌托邦：没有外接的水、电、煤气，也没有下水道，不耗费任何管制能源，只利用雨水，供人饮用、灌溉蔬菜，粪便则自行处理，室温常年保持在21摄氏度，自种粮食、水果，还养鸡、羊、鱼——产出足够一个四口之家的日常供给。

夏末秋初，他们在疫情禁足期间空无一人的口岸成功过境，从美国爱达荷州来到加拿大艾伯塔省，在加拿大最美的国家公园——班夫国家公园附近的房车营地自行隔离。

△加拿大最美的国家公园—班夫国家公园/unsplash

在班夫气候最舒适的夏季，他们的营地四面都是雪山。两个人躺在草地上，眼见朝飞暮卷，时间就过去了。

最终，在路过群峰突兀的落基山脉、见过柔美的湖泊河川、穿过加拿大冰原大道之后，Chris和天石于12月抵达北极。

一路上不仅有惊心动魄的风景，还有各种必须克服的困难：吃的不够，只能自己学着打猎，靠野地里寻得的野菜补充维生素；北极圈极寒，房车水管冻住没有水，没法洗澡，只能靠湿纸巾；一路上远离人烟的孤独感……但两人依然享受这个“打怪升级”的过程。

遇见世上的“另一个我”

其实，在北极行之前，Chris和天石仍未成为情侣，而这两个与众不同的人，生活也几乎没有交集。

△放下一切，去冒险/unsplash

3年前，当Chris放弃原本的生活，计划冒险旅行时，天石已经骑摩托车旅行了3年。2017年年初，从华盛顿大学医学院毕业的天石捐掉几大箱家当，骑着摩托车独自上路，1000多个日子，她骑行了8万公里，穿过了3个大洲28个国家。

2020年年初，疫情中断了天石穿越美洲的计划，随后，她收到了Chris的邀约——在没有网络的美国无人区全野地搭伴冒险。

△在无人区里，两人遇见世界上的另一个我/unsplash

此前，Chris与天石结识于美国西海岸的一次摩托车旅行。旅行之后，两人从未搭话，“活在彼此的朋友圈里”。Chris本能地觉得这位到处旅行的女孩很灵，很敢闯，“她应该适合这种越野生活”。

用两个礼拜改装越野房车之后，天石和Chris出发了。他们计划先试旅行两星期。在众多公路电影里，漫长而安静的旅程和人与人之间的交流经常互相映衬。也许在漫长的孤寂里，人和人的距离感被拉近，才让两个灵魂赤裸相对。

△两人相伴，不再是一个人的旅行/unsplash

一路上，Chris惊讶地发现，眼前这个姑娘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生物：看到惊异的景色时，会突然蹦出来一首诗；野营时，也会突然蹦出来点奇怪的知识。

虽然年龄差了一轮（Chris40岁，天石不到30岁），但两个人的经历却有些相似：童年都在山东胶东海边长大，有着几乎相同的生活习惯；同样是十几岁就被送到国外，感受过文化隔阂带来的孤寂。

△2020年5月26日，Chris和天石在一艘小艇上聊天/由被访者提供

巧合的生活背景、传统的三观和反叛独立的思维方式，把两个人拉近了，也让他们所有怪异的决定看起来正常不过。

两周后，3集Vlog完成，旅行暂告一段落。Chris发现自己陷入了爱河。“第三四天吧，我就爱上她了。我不知道她会不会回来继续旅行，我就知道我特别想她。”

Chris就像一条在小河里待了很久的鱼，突然进化出两条腿，虽然天地更广阔了，却对陆地上陌生的世界感到不知所措。他发现自己“居然开始思考爱情”，像个情窦初开的小男孩一样，上网查阅关于爱情的情绪反应和科学研究。

△旅途让两人都产生了对爱的思考/unsplash

说起来让人难以置信，Chris 40年来第一次感受到真正的爱情：上一段婚姻之前，忙着疯玩的他没空爱；因为第一段婚姻的不幸福，他对亲密关系愈加恐惧。

而天石也曾犹豫。此前，天石一直是个“独行侠”，经常跟“摩友”一起骑车，骑着骑着，爱自由的她最后又变成一个人。“当一个人自由太久，遇到世界上的另一个‘我’，一定有些抵触。”

天石觉得自己“喜欢独行是因为毛病多，同样独行的Chris也一定毛病很多”。但没想到两个自认“毛病”多的人，在一起却反而越来越依恋对方。

△一起经历过生死悲欢的两人，早已成为生活伴侣/unsplash

如今一年过去，Chris和天石已从点赞之交变成了经历过生死悲欢、一起穿越山川河谷和戈壁高原的生活伴侣。

一路北上，Chris重拾以前的各种爱好。整个夏天，Chris在蒙大拿州练习飞蝇钓，在轻巧的钓线系上钓饵，靠判断水文寻找大鱼。天石不喜欢钓鱼、打猎，她喜欢拿本书在营地热着锅，看Chris忙活。

△一个人在笑，一个人在闹，是他们理想中的生活/unsplash

有时候Chirs走远了，会拿上对讲机。在急流中钓鱼落水、在冰上猎鸭掉进冰洞，他都会实时汇报，天石就幸灾乐祸地笑。天石支持Chris的这项爱好，“他得到了禅定的心境，我们也吃上了干净的白肉”，一举两得。

Chris则爱极了天石对着风景咬文嚼字，写下旅行中的异闻奇见，“她提笔就能勾出活灵活现的画，用的都是些看了要查字典的、美到极致的词”。

△在激流中钓鱼可不是一件容易事/unsplash

入冬，两人被困北极海。万物不生的地平面吹来风速达每小时七八十千米的暴风，车身摇晃得“直晕船”。他们却迎着鹅毛大雪在暴风里飞钓。五彩斑斓、背鳍耸立的北极鱼一条接一条地上钩，魔幻得像神话电影。

“一种不在人间的感觉”

如今是Chris和天石定居阿拉斯加的第三个月。他们本是打算“一直在路上”的人，遇到彼此之后，竟觉得停下来也无妨。

两人都觉得，一路上最大的收获，大概就是学会了“慢生活”。一路上，为了省下煤气取暖，要自己生火做饭；有时候在一个点徒步、钓鱼，几个礼拜不出野地，怕补给不够，饮用水要自己用河水净化，补充蛋白质的肉类也要靠自己去寻找猎物。

△两人在阿拉斯加学会了不少技能：在冰洋里捕鱼/unsplash

Chris说：“我们越节省，就可以在一个营地待得越久，就越能融入那一片自然环境的节奏，有更多不被打断的时间来相处、思考、拍摄和创作。”

虽然极寒气候下生活极不容易，可他们喜欢阿拉斯加的生活，这里有太多东西值得慢慢探索和学习。考察冰川、去冰洋里捕鱼、看极光……

△阿拉斯加的极光/unsplash

天石在自己的公众号里写下：“早上九十点天亮，下午三点多日落，白天北极圈有一种阴郁、昏暗的美，偶尔的鹰叫让松林更显幽静，好像整个世界都是属于你的。冬天有厚厚的一层雪覆盖一切，晚上被月光照得很明亮，甚至比白天看得远。白天太阳偶尔会出来，有一种不在人间的感觉。”

△在阿拉斯加，冬天有厚厚的一层雪覆盖一切/unsplash

人们称阿拉斯加为God's country（神仙待的地方）。2021年，Chris和天石计划在这个神仙地儿盖一栋房子，重新开启生活。

阿拉斯加自然环境恶劣，并不适合人类的日常生活。特别是冬天，交通变得危险，“每天出门都像拿生命做赌注，路上都是暗冰，特别滑”。

但阿拉斯加封闭的环境也带来宁静。美景自不用说，开门就是雪山；夏季晚上10点多还能见到太阳，再往北开两个小时，就会有极昼。

△雪山在阿拉斯加是常见的/unsplash

而且阿拉斯加有最好的自然资源。“要是你能战胜外星生物般疯狂繁衍的昆虫，可以做的事多的是：打猎、飞行、钓鱼、登雪山、滑雪……”

在这里，Chris重拾青年期的兴趣，倒腾起画笔和图纸。再没有比冬季的阿拉斯加更适合做设计的地方了。“这里冬天的安静和昏暗让人一下子就沉下心来。在这里也诞生了不少厉害的匠人。”

Chris想在这里盖一个工作室，用十几年积累的古董表的经验，做自己的手表品牌。每天，Chris做设计，和美国的工厂沟通；天石则继续写字、画画、工作，利用空档学起飞行，并用当地的特殊食材研发创意料理。

△阿拉斯加的冬天安静地能让人沉下心/unsplash

两个人讨论起未来时总是兴致勃勃。“以后我们的家一定要有个木工房，自己做家具。天石缝纫机玩得好，她可以做沙发垫子、窗帘等，我来做木工。”

这一年对Chris来说，也是重建自我的过程。“我不想说我不赚钱了。今天一瓶大康帝（法国名酒罗曼尼·康帝），明天一台法拉利，这些东西我不想要吗？当然想。但是至少现在，我可以理性地告诉自己，即使得到了，又如何呢？真的走到那步，付出的代价和力气，值得吗？我宁可在树林里和天石走一天，她指路，我开路，到河里钓上一条我觉得最大、最漂亮的鳟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