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 有 ∣ 水落石出 ∣ 的 那一天
有一次,一个朋友来我家,用了整个晚上看这本书。
他说,“我必须知道我家有没有人手上沾了血。”
书中所附的文件中有些姓名存在着拼写错误;
我想要好好查对一下。
我父亲不在家,当我问我母亲时,
她突然泪流满面,什么也不肯说。
7月10日,一群暴徒杀害了犹太人。
但是,如果那时牧师能挺身而出挡住去路,并说,
“你们这样做是会下地狱的,
魔鬼是会找你们算账的,”
他们就会听他的话,然后就会退缩,
除了可能有少数几个已经陷得太深的打手之外。
从战前开始,
我父亲就同什穆埃尔•瓦瑟斯泰因交上了朋友。
有一次什穆埃尔把他带到神庙去,
虽然爸爸的朋友们曾经说过,
当你走进神庙时,你必须跨过十字架。
爸爸有一次也带他去过教堂。
我一直知道从一开始什穆埃尔就藏在我们家。
但我也知道这件事我不应该告诉任何人。
八十年代有一天,一辆菲亚特125开到我家门前,
一个陌生人出现在我家门口台阶上。
我的祖母莱奥卡迪亚•德莫赫已经去世了,
我的父母亲也不在家。
但是我记得祖母说过,
什穆埃尔有双尖尖的突出的耳朵,
所以我马上就认出了他。
“我奶奶叫你斯塔谢克,但你是什穆埃尔,”
我欢迎了他的到来,
我给他看了我家影集里祖母的照片。
他吻了这些照片,并放声大哭,
我从未见过哪个孩子会哭得那么伤心。
他说,“我的母亲给了我生命,但她不能够救我的命,
这个女人冒着自己的生命危险和她的八个孩子的生命来救了我这个可怜的犹太人的生命。”
屠杀犹太人本来就全是冲着他们的财产去的,
但是自从格罗斯的书出版以后,
我一直听到人们在说是犹太人自己惹祸上身的,
因为他们出卖了波兰人。
当我们的邻居们被包围起来并驱逐出境时,
我奶奶跑出去拿面包干给他们路上吃。
在那里她没有看到任何犹太人。
在我们曾经居住过的普热舍拉,
是一个波兰女人把她的邻居出卖给了苏联人,
在另外一个村庄,也是一个波兰人干了那种事。
我知道这个地区的五个人的名字,他们出卖了别人。
我确信有些犹太人也这样干过,
因为在任何民族中都有些卑劣之徒。
当我和家人一起穿过市场时,
我看到一家西方电视台的工作人员正在安装设备。
我儿子的朋友指着摄影师说:
“那个高个子是个犹太人。”
我问他,“你怎么知道的?”
“他穿得很漂亮,还背着一个照相机。”
因为他有值钱东西,所以他肯定是个犹太人。
那个男孩肯定在家里听人说起过。
当人们要去市场时,
如果一个小孩吵闹着也要带他去的话,
这里的人们就会说:
“我不会带你去的,因为孩子们要在入口处亲吻犹太女人的胡须。”
如果哪个孩子晚上不愿上床睡觉,
他的父母就会说,
“犹太人会把你变成一块薄饼。”
即使在战后,他们也是这样教育孩子的。
你能期待这样教育出来的孩子会尊重别人吗?
当我读到一篇对拉比雅各布•贝克的采访记时,
我在想,我们助纣为虐杀害了他的教民,
他却能够以这样的感情来谈论波兰,
而我们该如何谈论犹太人呢?
我一直喜欢同我父亲一起到处走走,去听成年人的谈话。
在我们家犹太人都能受到尊重。
奶奶告诉我们战前她没有钱去埋葬她的丈夫,有八个孩子留给了她。
她去找斯苏莫斯基神父,神父说,
“如果你没有钱,就把他埋在白菜地里吧。”
当时是一个犹太熟人把钱借给了我祖母,不要利息也不限定还钱时间。
战争爆发前,奶奶设法把借他的钱全部还清了。
战争结束后,你可以获得土地的永久租赁权,
但是我家没有受此诱惑,
因为这些土地原先都是属于犹太人的土地。
看看那些小报上的口号吧:
“如果你是波兰人,你就跟我们在一起”;
“请购买波兰人的产品,务必牢记,
从波兰人那里买东西就意味着波兰人能生活得很好。”
当斯蒂芬内克主教正在主持庆祝弥撒时,
有人在教堂前面散发这些小报。
如今我们又看到了跟三十年代同样的东西正在重演,
这就是民族主义者又在播撒仇恨。
他们甚至都不能提出些新鲜东西。
他们用一种奇特的方式来展示他们的爱国主义:
消灭和谋杀其他民族。
我不记得什么时候我才意识到犹太人占了我们城市的一半人口。
我确信我了解到城里只剩下了一个犹太女人,
她曾经受过洗,是海伦娜小姐。
以前当我们开车进入耶德瓦布内时,
我们往往把卡车停放在她家院子里。
我也知道犹太公墓所在地在哪里,
尽管那里没有用围墙封闭起来。
有一次我开车经过,有人操作着一辆挖掘机在那儿挖掘。
我说道,“你开着挖掘机在这里干什么,这里都是埋了人的。”
他也知道这一点,但显然他并不在乎。
大屠杀的那天,我祖母没有让她的孩子出门去看。
她总是在说,
那一天迟早总是会来的,到时候人们会说出谁该为卡廷惨案负责,
是谁杀了犹太人。
但是她也没能活到亲眼看到这一天。
他们播放了一段关于耶德瓦布内的电视报道,
其中有一个名叫达玛斯•凯乌切夫斯基的市民高呼:
“让他们从以色列来,带走他们的骨灰。我们会帮助他们装车的。”
在一个加油站,我也听到类似的话。
我为耶德瓦布内的市民感到羞愧。
波兰共和国是许多民族的家园,
这场大屠杀是针对波兰国家的一个行为,
是波兰人杀死了波兰人——不过只是有些人有犹太人的信仰而已。
犹太人有自己的物质和文化成就,他们像波兰的其他人一样纳税。
他们不是在苏联占领期间出现的“空降伞兵”,
尽管我最近也听到了城里有人在这么说。
我的曾祖父原先居住在边疆地区,
当革命来临时,他们逃走了,他们手头的钱够在普热舍拉买栋房子。
我们在这里已经住了八十年了。
许多被杀害的犹太人的家庭都是在这里住了好几百年的。
战后发生了很多杀人事件,
晚上人们都害怕有人敲门,怕他们进屋、砸东西、偷东西、杀人。
父亲说你必须有很好的判断力,判断出来人是谁;
他们晚上来了后会问,“你支持谁?”
如果他们是国民军的,而你却说你支持家乡军,他们可能会杀掉你。
国民军正在进行战斗,但只是强奸妇女并抢劫她们的丈夫。
如果波兰人不仅向犹太人道歉,
而且为在这些国土上被掠夺的一切财物而向全体波兰人道歉,
这会是很有帮助的。
本文节选自《罪行与沉默:直面耶德瓦布内犹太人大屠杀》(索·恩8月推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