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路股民悲喜录
记者 | 明鹊 实习生 | 唐超男
编辑 | 彭玮
下午三点多,小胡子姗姗来迟。
这里是股市江湖,位于上海市广东路和西藏中路的交叉口,被人称做广东路“马路股市沙龙”。
一到周末,人群从四面八方涌来,自中午持续到深夜,有时一天汇集上千人。他们多数上了年纪,其中不乏七八十岁的老人,一口上海话,一个个神采奕奕、两眼放光。他们始终关心,是否牛市要来了?
2019年春节后A股持续放量上攻,沪深两市单日成交额飙升到6000亿元,广东路的股民又热闹了起来。
小胡子穿一件橘色西装,戴一顶黑色皮帽,手里拽着一个破旧水壶,很快加入人群的讨论:
“你看着吧,现在涨到3200多点,肯定还会涨,要涨到3500多点。”
“科创板要出来了,赶紧去开户!”
“大盘要跌,起码掉到2850点,然后再涨……”
与发达国家的资本市场不同,A股散户比重高。中国证券登记公司披露的A股账户持有人市值分布显示,2011年2月至2016年12月,A股市场90%以上都是散户(证券账户资产低于50万的投资者)。
A股账户持有人市值分布情况。图片来自中国证券登记公司
广东路就是散户的小型集散地。周一到周五,马路边安安静静,这里既没有一张凳子,也没有一块遮阳布。这个不起眼的周末“马路股市沙龙”,形成于上海证券交易所成立之前,历经三十年风风雨雨,见证了中国股市风云。
三十年来,怀着财富梦的股民,杵在梧桐树下、坐在花坛边、挤进上海市工人文化宫大楼……他们喋喋不休,聊起经济、政策、大盘走势和个股的涨跌……各人的命运也随之改变。
“我把成功和失败都告诉你”
四月的这个周末,艳阳高照,广东路的梧桐树上长出了新芽儿。
这条宽十米的马路,从西藏中路一直延伸到上海外滩,大约长1.4公里。“马路沙龙”在广东路最西边,它起源于路边的“申银万国宏源证券”——最初叫“万国黄浦营业部”,是上海市最早成立的证券营业厅之一。
它有近三十年的历史,坐落在上海市工人文化宫大楼里,大楼散发着一股欧洲新现代派建筑风格。
上海市工人文化宫内,也挤满了兴致盎然的股民。文中图片除特殊标注外,均为澎湃新闻记者 明鹊 图
1990年12月19日,上海证券交易所开市的锣声响起,一共8只股票(此后被称作“老八股”)打开了中国股市的大门。广东路上早早挤满了买股票的人,通宵达旦地排起了长长的队。而在此之前,路边就有人讨论股市行情,日复一日,后来自发形成了“马路股市沙龙”。
中午12点,张宏拖着一个黑色箱子,跨进了上海市工人文化宫的大门。他停在大门内左侧,放下手中的箱子,蹲在地上,从箱子里掏出物品,一件件地摆放在地板上:有一二十张纪念币、几叠报纸和厚厚一叠股市行情信息纸。
中午时分,张宏把纪念币摆放在大门内侧的地板上。
一些人围了过来,张宏说一口地道的北京话:“你来这里就来对了,全国就这么一家马路股市沙龙……”这期间,一个男人顺手拿了一张股市行情信息纸。张宏瞄了一眼,淡淡地说:“五毛钱一张,拍照不收钱。”
他的嗓门很大,不少人围了过来,有几个买走了股市行情信息纸。
有一人突然问他,你自己买股票吗?“不买”,他回说,“我把成功和失败都告诉你”。
张宏说起自己的“传奇”经历: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买股票,赚了上千万,买了六套房子;后来又亏了上千万,卖了六套房子,大约1997年,他从北京躲债来到上海,靠卖股市行情信息维生。
他说,微信出来之前生意很好做,“最多一天卖了8000份”。
不到一个小时,广东路两边很快被人群占据了。
他们有的家住附近,走路或骑车过来;有的住上海周边,乘地铁或公交车过来;有人特意从江苏赶过来。除了来此打听行情的股民,这里还有卖股市书籍的人、卖交易软件的人,以及贩卖股市行情的人……
8年来,冯晓峰每个周末都来这里卖他的“冯氏炒股软件”,见了很多人在股市里进进出出。
在此之前,冯晓峰也炒股,自亏了十几万后,觉得无法控制欲望,便改行卖起了交易软件。“我这个软件,一眼就能看出行情和趋势。” 他指着笔记本电脑里的曲线图说。随后他又翻出手机里的微信:“我微信群里有一百多人,全都是我的客户,你问问他们,我的软件好不好用。”
电脑背后的墙上,贴着一段“赌的精髓”:本滚利,利取出,本降低;小河水,常流动,水清澈;手中股,同价股,择优股……
突然,一个中年男人走过来,压低声音对我说,“你要赚钱找我,我说你买什么股票涨,你买什么股票就能涨。”他说完,招了招手,示意我跟他走。
男人叫李杳,身材瘦小,头发稀落,肩上背着一个帆布包,小心翼翼地走进了附近的一家西餐厅。
下午三点,餐厅很安静。李杳走到最里面,在一张餐桌旁坐下。随后,他掏出了一个指南针,摆放在餐桌上,又拿出一张纸和一支笔,让我把姓名和出生年月写上。他说要用易经八卦给我算一卦。
“你不要说话,我是搞智能化的。”他说得一本正经。
李杳低头在纸上比划,很快算出我要买“长三角的股票,以及高科技行业股票”。他指着纸上写的几只股票说,“这些,这些,你都可以买。”同时还告诫我:做股票不能看图形(K线图)。
他见我一脸茫然,也不解释,掏出几张《股市早八点》,说一会有人约他聊股市,我可以去帮他做速记,“学习下怎么做股票”。
回到“马路沙龙”,正巧看见了迟到的小胡子,他刚从家里走来,很快融进了人群中。
“小胡子”的黄金时代
小胡子真名沈从江,出生于1953年,因下巴一小簇灰白胡须,被广东路的股民叫做“小胡子”。
他抬起下巴,用手摸着零稀几根胡须说,“你如果不知道小胡子,就等于没有来过广东路”。
1979年,小胡子26岁,作为知青下放到安徽农村待了11年后,终于申请回到了上海。
小胡子进入了一家缝纫机厂,每个月工资三十几块钱。没过多久,他开始倒卖国库券,“一年赚了两三千块钱”。1991年,小胡子辞去工作,跟着别人一起倒卖邮票,“不到一个月,赚了六千块钱。”小胡子说,那是他人生的第一桶金。
1992年1月19日,上海证券公司、银行和信托公司,一共有450个营业网点,同时发售股票认购证。
一开始,一些人嚷着30元一张的认购证是骗钱。后来他们发现中签率很高,平均高达86.9%,一些人没有认购新股的资金,便转手在黑市上卖中签的认购证。很快,认购证在黑市流通起来,从几十块钱炒到了几百、上千元。
小胡子就在这个时候闯进了股市,他通过黑市交易,购买了40张股票认购证,花费了他的全部积蓄2万块钱。
老股民张银记得,那一年,上海市文化广场成为交易中心。广场上面,几张写字台,几个“红马甲”,上面摆放着几台电话。广场下面,人山人海,黑压压的一片,他们排着长长的队,等待着购买股票。
小胡子站在广场上,手里拿着一面小红旗,头上戴着一个棒球帽,“他像条猴子一样,在广场上不停地蹦啊,唱啊,笑啊……”张银说,小胡子很开心,因为他倒卖认购证、购买新股,一下子就赚了二十几万,很快就成为了大户。
那个年代,大户需要账户上有10万块钱,每个月交五百元,就可以进入大户室交易股票。
“我坐在大户室里,旁边站着‘红马甲’,看中了什么股票,立即让‘红马甲’打进。”小胡子回忆。一般的散户,要先购买一块钱一张的委托单,再排队到窗口递交委托单购买股票,有时需要排上一整天时间。
小胡子交易完,跑到广场上唱歌,随后又开始喊股票名,号召别人跟他一起买。
“他说买’飞乐音响’,我们就买‘飞乐音响’;他说买‘西藏明珠’,我们就买‘西藏明珠’。”张银记得,这样持续了好几年,很多人都是小胡子的粉丝,跟着他买股票赚了不少钱。
每次股票一上涨,他们就跑到餐厅吃饭,去小绍兴吃白斩鸡,到云南路吃油爆虾……更多的时候,他们一起去广东路“马路沙龙”聊股市。
2010年,万国黄浦营业部第一任经理谢荣兴接受《理财一周报》采访时说,他们那时周日也营业,早上9点到晚上10点半。“我们还卖《股市大哥大》,内容是分析行情。当天形成书面的分析报告,全上海的投资者都来我这买,每天都卖2000份以上,供不应求。”
那时候,万国证券的广告词为:万国证券,证券王国。
上海市工人文化宫门口,有人摆放在地板上的报纸和股市信息。
作为最早的证券营业厅之一,每天都有人在广东路上“演讲”,讨论股市行情…… 牛市的时候,有上千人来此打听消息,一些人观点不同,又脾气火爆,很容易就跟人发生冲突。经常听到有人喊,“打起来了,打起来了……”很快,又被人拉开了。
小胡子是一个和善的人,不喜欢与人争吵,他经常来这里唱歌、跳舞,说绕口令。
但他最爱的还是炒股,每次一赚到钱,不管三七二十一,又全部投进股市。“我手里没有股票,就会觉得很难过。”小胡子说,他经常买进卖出,买进卖出……
1995年,小胡子赚了五六十万,那是他赚得最多的一年。
从“做长线”到“做短线”
1992年5月21日,上海证券交易所放开涨跌停板,指数从前一天的616点,疯涨到了1265点。
股市突变成了一头“疯牛”,很多人轻轻松松赚到了钱,他们奔走相告。
家住浦东“农村”的杨建华,此前在家里杀猪卖肉,听人说了股票的传奇后,他在家里按捺不住了。
1993年夏天,杨建华27岁,兜着家里所有的钱——一共13万块钱,既满怀期待,又忐忑不安,拿到证券营业厅一次性全部购买了股票。
第二年,指数跌回三百点,杨建华的13万块钱变成了1万3千块钱。
那时候,股市一片绝望,很多股民都没有想到,股票还会这样跌,“大家都以为买了股票就能赚钱”,一些卖房炒股的人,不少后来家破人亡。
1994年,一部叫《股疯》的电影上映,描绘了上海90年代初全民炒股狂热之后,一切又归于平静。
可是股市像漏雨又失修的屋子,大跌持续了一个月,一个季度,一年……
杨建华没有办法,只得回家老实干活。他开始在家里杀猪卖肉,后来到对岸做水产批发生意,一边利用空闲时间研究股市。
1995年,中国上映了美国大片《阿甘正传》,里面有一句台词说:“生活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远都不知道下一块是什么滋味。”
不久,股市开始慢慢复苏,指数涨到600点,1000点……很快,杨建华的股票终于解套了,他立即把手上的股票卖了出去。
这次经历给了他深刻的教训,也让他看到:股票下跌了不要怕,它总有一天会涨上来。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杨建华选择“做长线”:买好股票后,放在那里,等它涨到一定程度再卖。
那时候,股民除了去证券交易所打听行情,看财经报纸,听电台、看电视……很多人购买了“股票机”——五厘米的长方体,黑白屏幕,里面能装三千只股票,每天都有它们的动态信息,以及新闻资讯。
1996年11月,中国股市实行在一个交易日内的交易价格相对上一交易日收市价格的涨跌幅度不得超过10%制度。
大约2000年左右,杨建华全职做股票。有一次,杨建华买入了两百万的股票,那是他第一次投入这么多资金。没想到市场不景气,指数从2000多点掉到1000多点,他的钱很快就只剩四五十万。
转折点一直等到了2007年,指数飙到了6000点,杨建华一下子赚了好几百万。
那一年,上证指数涨到6124点,成为中国股市有史以来的最高点位,但很快又落到了1664点。跑得早的股民,赚到了钱,进市晚、跑得慢的股民,大幅度亏损。杨建华却看到了机遇,他开始融资炒股。
2014年,杨建华第一次融资,融了一百万,很快就赚了几十万。此后他又多次融资,基本每次都能赚钱。“那是银行的钱啊,赚了钱你要跑,没钱赚你也要跑,就是不能让它被套。”他说。
过后,杨建华回想,每一步都是心惊肉跳。
第二年,又一个牛市到来。杨建华融资了一千多万,那是他融资最多的一次,很快,账户里显示他赚了八百万。他至今记得,2015年6月25日,不到几分钟时间,账户里突然少了两百万。他当机立断,立即抛掉手上的股票后,只见“啪啪啪”,股市滑铁卢般又跌回了一年前。
那一次,杨建华撤得早,赚了五六百万,很多人跌回了股本,一些人跌得血本无归。
周一到周五的广东路,安安静静的,偶尔有几个老股民从边上的申万宏源证券营业厅出来。
“炒股就像赌博,赌场游戏规则每天都在变,今天玩纸牌,明天玩麻将……没有原则可循。”他说,股民想赚钱是越来越难了。
2002年,杨建华开始投资房产,买了一套老房子,不久拆迁后,他又在小南门买了现在居住的房子。几年前,他先后买了两套老房子,拆迁后,政府补贴几百万,他也从中赚了几百万,但他最主要的工作还是炒股。
27年来,杨建华每天看境外商业网站、企业动态、大盘走势,把所有指标、数据写在纸上,“我现在老花眼镜五百多度,散光也很厉害”。
他因此也收获了回报:股票收益覆盖了家里的生活开支、儿子出国留学的费用……他自认为是炒得比较好的股民,不过,“股市风云莫测啊,”杨建华说完,骑上一辆白色的摩托车,从广东路飞驰而去。
股票与婚姻
小胡子独住在淮海路一栋老屋里。
工作日,他在家里看大盘走势,进行股票交易;周末不开盘,他吃完午饭后,骑十来分钟自行车,到广东路参加“马路沙龙”。
小胡子在广东路“出名”,是因为一只叫“西藏明珠”的股票。
1995年,小胡子把炒股票赚来的五六十万块钱,全部用于购买了西藏明珠。
这只后来改名梅花生物的股票,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明星股票,从最初的八九块钱一股,不断上涨,最高涨到二十多块钱一股。当年,很多人都买了西藏明珠,大家都赚到了钱,但小胡子一心想着赚更多的钱。
2000年的夏天,西藏明珠急转而下,二十多块钱跌到十几块钱,跌到几块钱……张银劝小胡子:西方不亮东方亮,卖了西藏明珠,买入东方明珠,但小胡子死都不肯卖。
在此之前,小胡子就因痴迷于炒股,“成天只知道往外跑,经常见不到他人,也见不到他的钱。”导致他和妻子之间的矛盾越演越烈。
1996年的一个秋冬深夜,小胡子从广东路回到家里,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那天天气寒冷,他很快洗漱完,准备上床睡觉时,跟妻子发生了冲突。
“我要盖被子,她不给我棉被,还不让我睡觉。”小胡子记得,他一气之下,打了妻子一拳,并对着她喊道“滚”。
凌晨两点多,妻子穿好衣服,很快就离开了家,不久又回来带走了儿子,结束了他们长达十年的婚姻。
小胡子因痴迷炒股票,导致跟妻子吵架离婚的事,很快广东路上人尽皆知。他们都认为,小胡子炒股票炒傻了,后来西藏明珠持续下跌,有人送给他一个称呼:“西藏明珠套牢子”!
2001年,一场有关中国股市是不是赌场的争论兴起。时任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研究员的吴敬琏认为:中国股市是个赌场;全民炒股是不正常的现象;很多股票市盈率过高,中国股市不规范。
另一方是厉以宁、董辅礽、肖灼基,吴晓求,韩志国为代表的五位经济学家。双方当时争论的本质是:中国股市应该先规范、后发展,还是应该在发展中规范,在规范中发展?
事实上,在广东路上,这个争论一直持续存在,但股民们更在乎的是怎样赚到钱。
2007年,上证指数涨到最高点位时,西藏明珠依旧不依不饶地往下跌,跌到3块多钱一股时,小胡子听信一操盘手的建议,把西藏明珠全部割肉,之后购买了国电电力。
一个月后,上证指数开始大跳水,跌回了2000点。
股民自己画的指数图。
小胡子20多块钱一股买的国电电力,很快跌到了6块钱一股,此后再也没有涨回到10块钱以上。
自那以后,小胡子胆子变小了,因为不停地亏钱,他后来甚至不得不去高级饭店做服务员、缝纫机厂做车床……以维持自己生活,从而继续炒股。
“他买股票上瘾了。”刘洪说。
刘洪此前跟着小胡子买西藏明珠,赚了钱后,很快就逃出来了。在他眼中,小胡子是股痴,以前赚了钱,也不知道去投资、去旅游、去喝咖啡……“他只知道把钱全部用来买股票”。
小胡子虽然喜欢炒股,但几十年,自己不研究数据、大盘走势,喜欢听别人蛊惑,导致他不停地被割肉。
今年年初,他吸取教训,7块钱买进士兰微,见涨了一些,很快就跑掉了。
没想到,士兰微后来不停地涨,涨到17块钱一股。“气死我了,被市场骗掉了,现在它天天涨停板。”
回想半生炒股生涯,小胡子有时也后悔,觉得自己不该离婚,他也想过劝前妻回来,但对方不愿意回头,而他依旧还在炒股。
“打算再赚一点钱养老。”他说。
“悲喜放大器”
杨艳至今记得,2007年她上高三时,父母因买股票吵架闹过离婚。
有一天,杨艳回到家里,听到父母在房间里吵架,她推开门,只见母亲坐在地上哭泣,两条腿轮流敲击着地板。此前一年,母亲因单位效益不佳倒闭,拿到了十几万的补偿款。没想到,被父亲偷偷拿去炒股,而且很快被套住了。
父母因此整天吵架,这后来成为了她的一块心病,她因此也不愿意接触股市。
一直到她大学毕业,工作了几年,成为了一名财经记者。杨艳发现,周边的同事都在炒股,办公室每天都有人在聊股票,涨了,跌了……再后来,她了解到连稳健的保险公司也都在买股票……
她印象很深的是,2014年1月1日,整个财经部的人都在加班,写那些即将集中上市的公司。当天晚上,楼下一位收废纸的白发老爷爷,跑到她办公室来问:“你们说我是不是要去打打新股?”
那时候,杨艳甚至不懂什么叫打新股,她记得办公室有同事问大爷,你账户上有多少资金?对方说有几十万。杨艳很惊讶,觉得自己也应该买点股票试试。
“我当时想,我总比我爸妈那一代人强吧,不管是获取信息的能力,还是学习各方面知识的能力。”杨艳回忆。
她逛街路过广东路,看到中年人热切地讨论着股市,仿佛每个人都掌握着一手内幕消息,能够操控开盘后的走势。
一直到深夜,广东路依旧热闹非凡。
她那时已有了一些储蓄,正在有意识的学习理财,她计划着一部分用于日常开支,一部分用来买保险,一部分用来买货币理财、基金等,一部分用来买股票……
但杨艳不懂股市,也不知道买什么股票好,直到后来认识了她现在的丈夫。他建议杨艳,可以买一些蓝筹股,长期拿着,每年有股息分红,还有一定的增长性,以五年期来看,投资回报率还不错。
2014年夏天,杨艳第一次买了3只股票,花了两三万块钱。
她至今记得那种兴奋,“感觉股票马上就要涨了,自己很快就能赚到多钱了”。她一天会反复打开交易软件看,涨了几毛几分心里都有波动,有的时候,股吧里有负面消息,她会故意忽略掉。
有一次,杨艳看到她账户上赚了一百块钱,心里很开心,拉着朋友去外面餐厅吃饭,一顿就吃了好几百块钱。
有的时候,股市行情好,两个小时赚了两三万,杨艳兴奋到无法安心工作。她心里想:一下子就赚了几月的工资,我干嘛还要上班呢。但很快,股灾来了,又全都赔了进去。她马上又庆幸:幸好还有工作,不然要喝西北风了。
半年后,父亲得知杨艳买了股票,他很惊讶,也很焦虑。“他说如果赚了钱,又要投钱进去;如果不赚钱,又会心里很难过。”杨艳甚至想起,她早年读书时,股票暴跌,父亲跟她说,“这个股票只能留给你孩子了”。
父亲一直提示她股市有风险,但杨艳始终觉得,作为新时代的知识青年,自己足够理性,而且也有承受风险的能力。
2015下半年,新一轮股灾来了,一直持续到2016年。杨艳每次打开大盘,全是绿油油的一片往下跌,抛都抛不掉。那时候,她买了一手(100股)贵州茅台,跌到两百多块钱一股后,她慌慌张张地割肉出来。
杨艳觉得,股市是悲喜放大器,不经历过股灾的人,很难看清股市行情,而不被恐慌所左右。
现在,贵州茅台已经涨到了九百多元一股。
股票的意义
十来年前,互联网逐渐普及,很多股民开始选择在手机上交易,因为“佣金便宜,交易便捷” ,到证券营业厅交易的人慢慢变少,一些营业厅后来甚至取消了委托交易的功能。
广东路的“马路沙龙”,也由原来的每天“举行”,慢慢改成每个周末“举行”。
杨建华记不清什么时候起,他鲜少来参加“马路沙龙”,除非股市突然转盘时,他偶尔过来看一看。他觉得,很多老股民老了,行动不便,不再参加“马路沙龙”;一些股民赚到钱后,“跑去旅游,去消费,去投资了”,也很少来广东路,除非是牛市来了。
今年3月起,市场持续大幅反弹,上证指数一度涨到了3200点,广东路马路沙龙又热闹起来了。
阳光明媚的午后,广东路上,清一色都是老股民。他们聚集在一起,谈论大盘走势,说起自己的半生股市人生,一个个激情昂扬、惊心动魄,令人神往……但他们随后又称,不希望自己小孩炒股,“因为刚进股市时,大部分人都会输钱,也担心他们太年轻,控制不了贪婪和恐惧。”
事实上,他们的后辈多数后来也都炒股。
杨建华说,儿子已经申请了绿卡,在悉尼读完大学后,学商科专业的他正在找工作。他不知道儿子是否炒股,但他希望他不要炒,“因为炒股太累了”。小胡子儿子偶尔炒炒股,在小胡子眼里,儿子股票炒得不多,也炒得不好。
股市流传一句话:七负二平一正,意思是70%的人亏钱;20%的人盈亏持平;只有10%的人赚钱。但广东路上,随便问一个老股民,他们要么说自己赚钱,要么说自己不赚不亏,极少有人告诉你自己亏钱。
三月的一个周末,广东路上人满为患,都在讨论股市行情。
杨晓荣今年72岁,家住上海市自贸区,每到周末,他坐一个多小时地铁过来参加“马路沙龙”。
杨晓荣坚持来广东路,是想“看看别人买什么股票”。这些年,他坚持“别人做多他做空”的原则,赚了不少钱。但没有人知道他赚了多少钱,“我妻子都不知道,因为知道了会很麻烦。”就像他只知道儿子炒股票,也赚了很多钱,但并不知道具体情况一样。
关于股票对于散户的意义,以及新人要不要炒股,买什么股票,怎么才能炒股赚钱,老股民张君给出了几个建议:
“这个东西你不懂,你不要去玩,玩了你心惊肉跳,辛苦钱一下子全都没了……”
“或者你买一只试试,就放在那里,不要动,也不要去看它……”
“买什么股票?不知道,你会看错,我也会看错,市场永远是正确的。”
“你自己慢慢接近,花时间熟悉,就好像了解一个人。上市公司几千个,(这个)跟你合不合得来?等你觉得合适了,再确定要不要买,以及买什么。”
这个自称不打牌、不喝酒、不抽烟,就喜欢炒股票的男人说:全世界的政治、经济、文化,贸易,国家大小事……都会影响股市,而且没有人能够掌控它。
“所以,你不懂,就不要去碰。”张君悠悠地说,不买股票是对的。
很快,他说起自己的女儿,炒股10年,赚过钱也亏过钱,2015年牛市时,“一个股票就赚了55万,她现在做股票做得比我还好”。
一些炒股论坛上,再次热议“卖房炒股”。4月15日,上证指数收报3177.79点。
4月15日上证指数。截屏图
(部分内容参考《荣辱二十年:我的股市人生》、《冰与火:中国股市记忆》。为保护采访对象隐私,文中人物部分为化名。)
微信编辑: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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