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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题|面对困境中的少年,我们该说些什么?

澎湃人物 澎湃人物 2023-07-02

《离题》是澎湃人物的记者手记栏目。所谓“离题”,是写在报道之外,也是记录报道未能穷尽之处。有一篇报道从0到1的过程,也有故事背后的故事,还有报道者的一些沉思。


这篇手记来自《天才围棋少年,不止困于他的盲》报道的作者葛明宁。在采访之后,她懊恼于面对处境艰难的视障少年,问出了那个他无力承载的问题,“你的希望是什么?”因为无论他怎么希望,现实摆在那里。她不由想起自己小时候面对一堵墙做着作业,被关系疏远的大人问起长大后的志愿,他们问完又并不持续、真心关切。她感到困惑,究竟该跟这样的孩子说什么,怎么说。

记者|葛明宁 

编辑|彭玮

我发现自己活成了从前最讨厌的模样。比如我开始窥视十几岁的孩子写作业、聊QQ,问他们“长大了最想干什么”。我很感谢这些孩子,他们到底是有涵养的,对我要么视而不见,要么拿出有礼貌的面目,客套几句。能看出来,他们完全没有说话的愿望,对于来自成年人的套近乎,多少感到尴尬。如果换作是十多年前的我,遇到现在的我,火气尚在,说不定回头翻一白眼:“大姐,我将来要干什么,关你什么事?我现在要写作业。”我做过几个需要采访孩子的选题,都有一种“参观车间”的意思,某一个家庭让一个孩子往某个特殊的方向发展。有一些纯是父母自发的行为,比如一个商丘的“超常教育”“私塾”,私塾主人为了证明自己的某种教育理念,非要自己十岁的孩子通过单招考试,读个大专;也有一些是被逼无奈,跟着唯一能辨别出的光亮,盲目地走,比如最近写一个学围棋的视障少年,父亲带着颇有围棋天分的他绕了一大圈求学棋艺,最后他还是回到特殊教育学校、学按摩。在这些采访中,孩子的父亲总是表达很多,更像是一个经纪人、代言人的角色,希望与哀怨交织一起。而孩子听见了,又像是没听见,他们通常静默无声。上述的这个父亲刚开始揣着一张随时见底的银行卡带孩子赴京学棋,没有做什么心理准备。孩子被投入残酷的竞技场,年轻视障者最需要的自信心遭到了显而易见的摔打——他已经做得很好,很顽强了,作为记者,我只能谨慎地表现,这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可能不是很快乐;而他的父亲,看见其他学棋孩子家长的砸钱力度,简直大开眼界,他一直在下意识地念叨着,“钱”,“钱”,当着孩子的面这么说。我想,有的人一生下来就莫名出现在一个悬崖上,至少是心理的悬崖。我知道,孩子清楚自己的处境,且无力改变。可我还是硬着头皮对他提问:你是什么打算?作为天赋异禀的孩子,你的希望是什么样的?他是一个好孩子。我问了两回,拙劣地假装这是一个随意的问题,他也善意地回答我,想回北京学棋,但是留在老家的特殊教育学校,可以和小时候的同学们待在一起。我想这大致是真实的,因为他正伏在一个窗台上埋头写盲文作业,看上去很投入的样子。他心底即便埋伏着千百种情绪,又怎么可能被外人轻易窥探呢?他与其他的孩子们,究竟出于什么目的,有可能和一个非同龄人谈这些?在孩子们面前,我几次猛然注意到自己在工作状态中的“假”。孩子们不吃成年人那一套,他们不会因为被功能性地夸奖而说更多话,反过来教育大人,也不会梦想着被某些圈子或者网络看到,招来更多的大人。他们还很单纯,可能只是想继续“写作业”。我自己,拨开了年龄盖上的厚重幕布,恰好也保存着一些被围观写作业的回忆,这种“长大想干什么”的问题我很熟悉。在我们的文化里,当一个真正普通的孩子挺难,它比较直观的表现,就是每逢佳节,孩子们得当演员,给大人们表演节目。大人好像总能拿出一些观看、打量孩子的理由。我小时候总是面对一堵墙写作业,无处可逃,偏偏还有那些不怎么认识的远亲到我家参观,最后一站一般是我。我与他们没有感情上的联结,突然被考了一道,只有为何要回答的疑惑。我那时觉得,大人与我之间,几乎有物种的分别。我正在悄然地对这世界生发出我自己的理解和态度,要小心地把它们看护起来,才能让它壮大,提前示人仿佛展示未完成的草稿一样扫兴。我们可能从来没有真正地天真过,早早就知道,志向是一个严肃的问题,而这么些人,问一问我的愿望,偏又并不帮我实现,也不会持续地关心我——真是很虚伪的。这些想法也许挺孩子气,不过,能在回忆里留存这么久,大概是因为它给我造成过痛苦。我们对这些身处于困境的青少年,究竟能说点什么?开口便是说教,是大人在岸上无关痛痒的发言。非要说,我想告诉这些孩子们,上门的陌生人看着你,也许是好意,也许不是。不要听这些来来去去的人说话,你要自己去触摸,去感受,去想很多突围的办法。你要说你自己的话,在你想说话的时候。

海报设计:周寰

微信编辑 | 崩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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