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棺之后，不复存在的“归处”

陈明根生前听说殡改后要一律火葬，为了能够土葬，他赶在政策实施前自杀了。

8月3日，杨爱莲（化名）在演示丈夫陈明根（化名）在家中木梯上吊自杀时的场景。作者 梁莹菲 蔡颖莉/财新周刊

2018年6月28日，随着江西殡葬改革的不断推进，鹰潭市、宜春市、上饶市、吉安市调整为火葬区。随后，江西省吉安县人民政府发布通告称“从2018年9月1日零点起，在全县范围内实施殡葬改革‘零点行动’”，要求“全面推行火葬。全县一体一律实行火化，实现火化率100%，严禁遗体装棺入土，严禁骨灰入棺土葬。违反规定的，将拆除坟墓，强行火化”。

2018年8月2日，江西省吉安市值夏镇毛家村南岭，为了节省力气，工人们将棺木从阁楼拉出来直接摔到一楼地面上。

66岁的陈秋菊（化名）亲眼看见棺材落地的这一幕，泪水瞬间涌出。70岁的丈夫罗丙生（化名）在棺材收走后吃不下饭，“我们出生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劳动了一辈子，眼睛一闭什么东西都带不走。无欲无求，只求安稳地睡在五尺长的地里，老祖宗都是这么过来的。”

2018年8月1日，江西省吉安市安福县公安局交通警察大队洲湖中队旁，一家空置的烟草公司内，数千口棺材堆积如山。

在殡葬改革过程中，出现了入户收集、集中拆解棺木、甚至强行起棺等简单过激的做法，引发社会争议。针对这类现象，江西省民政厅回应称，殡葬改革既要积极稳步推进，又要坚决防止“一刀切”“运动式”的倾向。

2018年8月1日，江西省吉安市安福县谷口水库附近的空地上，数千口棺材堆积如山。

8月5日，江西吉安峡江县张家壁，收缴来的棺木集中堆放在空地上。

在江西农村，大多数年近花甲的老人会在闰年为自己备上一副尚好的棺材，一般情况下选用杉木作为木料，家境优渥的家庭会选择价格昂贵的楠木。有些老人信奉生前吃苦，死后享福，一辈子省吃俭用就为了做一个好棺材。棺材在江西人心中分量很重，因为它相当于阴世的房屋，一个入土为安的归处。然而，随着江西殡葬改革的不断推进，这个“归处”将不复存在。

8月2日，江西省吉安市值夏镇毛家村南岭，工人将棺木从祠堂里拉出来。

8月1日，江西省吉安市值夏镇毛家村，收缴上来的棺木会立刻被工人砸碎。据村支书统计，他们当天共收上来37户家庭的棺木。

2018年8月1日，江西省吉安市值夏镇毛家村祠堂前，早上刚收缴的棺材被砸烂堆放在地上。

8月1日，吉安市泰和县往井冈山市方向的公路旁，被砸坏的棺材已在路边堆放了五六天。

宜春市下辖的樟树市经楼镇镇长，表述了他对推行殡改的看法：“中国的土葬繁文缛节多，丧事办起来少则三天，多则几十天。而且现在留在村里的都是留守老人与小孩，一旦家中有老人过世，短时间很难凑齐人，中青年都要花费时间回村奔丧，在此过程中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和时间，在江西，一般丧事的花费至少在3万元左右，而且在这个过程中难免出现铺张浪费的情况，并且随着时间推移，有些坟头越堆越高，并占用了大量耕地等自然资源，这也是背离了丧葬的初衷，对于社会教化也无益处。”

8月3日，江西吉安峡江县巴邱镇晏家村，65岁的晏云祥躺在床上，肝癌晚期的他只能依靠止痛药减轻一点痛苦。8月1日，当听到家里要收棺时，老人不顾医生的劝告回家守棺。

7月中旬，村里开始上交棺材，晏云祥听说了这个事后很着急，不顾医生的劝告回家守棺。村里的集体墓地还没规划好，晏云祥害怕自己死后没有下葬之地。“死了之后身体去哪里，难道要把我扔到河里去吗？”老人躺在床上喃喃自语道。村里的风俗是，死在外面的人回不了家，晏云祥担心自己死后变成孤魂野鬼。出于老人的身体状况，家里的两口棺材还留在阁楼上，用塑料布覆盖着，堆积着一层厚厚的灰。那是他所惦记着的，最后的容身之所。

晏云祥安置在阁楼上的两副棺木，用塑料布覆盖着，堆积着⼀层厚厚的灰。

晏云祥的儿子晏琳在家里照顾父亲，为了遵从父亲土葬的遗愿，他并没有阻拦父亲从医院回家。晏琳说不仅是自己爸爸，随便在村里问一个老人都是希望土葬的，这是风俗。但是过了9月1日，他们还是会按照规定火葬。

和晏琳年纪相仿的年轻一辈对殡葬改革有自己的理解，在镇上开餐馆的丁福根（化名）表示，“丧葬其实就是一个仪式感，一个与逝者联系亲情的纽带，一个送别的过程，也是子孙后辈最后一份孝心，最重要的还是中间这个缅怀的过程。”丁福根认为，棺材收缴后，土葬变火葬，以后家里的老人过世直接拉火葬场火化，快的话一天就搞完，以后的小孩长大后对于家里逝去的老人也会慢慢遗忘，这种纪念逝者的意识也会越来越淡薄。

吉安市吉水县，78岁的郭玉兰（化名）坐在曾放置棺木的房间里。收棺当天，郭玉兰守在老房子里不让工人把棺材抬走，对方破门而入，郭玉兰急的在地上直打滚。

吉安市峡江县水边镇五七村，83岁的老人站在曾经放置棺木的阁楼上。对于上缴棺木她比较配合，觉得大家一样火葬，无所谓。当初花1400元做的棺木，现在得到了2000元的赔偿，她觉得已经很好了。

杨爱莲掀起了自家阁楼上仅剩的一副棺材的塑料布，而另一副则跟随老伴陈明根下葬在离村两公里的深山里，这两副棺材均已准备了20多年。

吉安市吉水县，86岁的邹三明（化名）站在曾放置棺木的阁楼上，这副棺木他准备了23年，自己去买树，请木工制作，涂漆，一共花费3000多元。土葬对于邹三明意味着身体在死后仍得以保存完整。“不然没脸见爹娘”，他说。

吉安市吉水县，邹三明老人家中，棺材被工人拖走时，在地板上留下两道清晰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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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蒋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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