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乌冲突走向何方？学者：谈不了，赢不了，也退不了

  凤凰网原创  乌克兰被打垮了吗？俄罗斯将在制裁危机中崩溃吗？冲突能否结束谁说了算？摆在中国面前的有哪些危与机？《凤凰大参考》特邀“中国最懂乌克兰的学者”赵会荣解读。

核心提要：

1.俄乌战争的性质非常复杂，不仅是两国之间的冲突，也是俄罗斯和西方在欧亚地区的地缘政治对决。此前俄罗斯试图融入欧洲未果，俄乌关于领土归属、国家发展方向、历史问题和现实利益的纠葛不断加剧，矛盾逐渐激化，最终酿成战争苦果。

2.俄乌两国都从自身安全和政治利益出发进行决策，但事与愿违地在内外部势力的“逼迫”下爆发战争，安全与发展受到破坏。乌克兰各地政策诉求各异，领导团体更迭较快， 国家长期在危机和准危机状态之间徘徊往复， 政策选择逐渐激进化和地缘政治化（加利西亚化）；俄罗斯则秉持一贯的政治立场，将乌克兰视为准内政问题。

3.作为两大政治力量之间的地缘政治对决，俄乌战争短期内不会结束，今年春季或扩大规模和强度。冲突中期前景为消耗战和拉锯战，长期前景为签订停战协议。西方势力对乌克兰的支持，以及俄罗斯对双方实力的错判，使得短期内冲突双方谈不了，赢不了，也退不了。

4.俄乌战争具有深远而巨大的国际影响，对中国来说考验与机会并存。我们应在国际舞台上继续扮演促进稳定和发展的角色，推进“一带一路”国际合作，促进沟通交流，缓解俄乌双方矛盾，针对双方共同关心的问题进行协调。

作者｜赵会荣

俄乌冲突背后：俄方与西方的地缘政治对决

《凤凰大参考》： 如果让您来评价的话，您觉得俄乌战争是一场什么性质的战争？

赵会荣： 俄乌战争还是非常复杂的。可以从两个层面看，一个层面就是从俄、乌这两个当事国的地区层面，俄罗斯是苏联的继承国，乌克兰是苏联解体以后新独立的国家，它们之间在很多问题上是有分歧的，最大的分歧就是领土问题。其次还有乌克兰的发展方向问题，加入欧盟、加入北约这样的问题。还有历史恩怨，以及一些现实利益的分歧，所以说这场战争可以说是双方这些矛盾激化的结果，它有一定的必然性。

另一个层面就是从更大的全球视野来看，它本质上是俄罗斯和西方在欧亚地区的地缘政治对决。

为什么这么说？因为苏联解体以后这30多年，美国在这一地区主要就做了两件事：一件事就是西方化，在观念上和制度上改变这些国家，最核心的就是提出民主化、市场化这些很诱人的口号，希望实现建立亲西方政权这样一个目标。

另一个目标就是赤裸裸地去俄化或者说去帝国化。在90年代，美国最开始先做的是让有核国家去核，然后让他们跟俄罗斯逐渐分离，促使俄罗斯在这个地区的影响逐渐减弱，最后使得俄罗斯既没有意愿、也没有能力再恢复一个帝国的地位和过去在世界上的影响力。

▎图/前苏联地图和其加盟国旗帜。图源：Getty Images

所以俄乌冲突爆发，也是因为乌克兰在整个欧亚地区是一个地缘政治支轴国家，是双方两大政治力量较量30多年的一个最重要风暴眼和关键角色。因此俄罗斯把乌克兰看得很重，不愿意在其所认为的核心利益问题上有所退却，这也是这场冲突的一个非常本质性的、更大视野下的性质。

历史陈因、利益冲突，战前积怨已深难协调

《凤凰大参考》： 您认为俄罗斯方面在打这场战争之前，有没有用其他的方式尝试过解决问题？

赵会荣： 当然有。俄罗斯最早也希望融入欧洲，所以在2014年之前，俄罗斯有一个大欧洲构想，希望作为平等的一员参与欧洲安全框架的构建。但是事与愿违，普京在执政以后曾经试探性地询问过有没有这种前景，甚至尝试过加入北约、欧亚经济联盟和欧盟建立对话合作机制的可能性。但是我们看它跟西方的关系，北约在不断东扩，欧盟也在东扩，俄罗斯越来越意识到通过这种途径去给自己争取一个合理的、平等的地位，希望越来越渺茫。

2007年的慕安会，普京的讲话就已经显示出对于西方的不满。之后它与西方的关系，从对话到对立到对抗，到今天几乎已经彻底决裂，有这样的一个变化过程。

▎图/2007年，慕尼黑安全会议上普京发表演讲，猛烈抨击美国的单边主义和在全球各地滥用武力的行为。图源：Sputnik / Dmitry Astakhov

在2014年，乌克兰发生了很大的转折，俄罗斯实际上不得已放弃大欧洲构想转向大欧亚，但是它还是希望通过签署契约协议的方式，来解决他面对的这种安全上的困扰和焦虑，所以才有两次明斯克协议。但是我们都知道这两个协议，其内容实际上是执行不下去的。

从2014年到现在，乌克兰已经从过去对俄罗斯有一些不满，到波罗申科政权时期在克里米亚事件后转向了反俄。到泽连斯基政权时期，从他最开始尝试想要对话，表现出不那么强硬的一面，到后来其反俄越来越激进，让俄罗斯看到通过其他的方案来解决问题的可能性越来越小了。而且从得到的信息来看，乌克兰变得越来越强硬，甚至在有些方面提出了诸如核威慑、重新恢复核国家的地位的问题，以及其国内的国防力量的变化。

乌克兰在2014年以后跟北约的合作越来越密切，到今天整个冲突发生过程中，这几年乌克兰实际上已经是一个没有挂牌子的准（北约）成员国的待遇了。

▎图/2013—2014乌克兰迈丹革命，民众大规模抗议亚努科维奇总统不与欧盟签署政治联盟和自由贸易协定，而是选择与俄罗斯建立更密切的关系。图源：FT

很遗憾，（俄乌） 最后滑落到武力直接对抗的方式来解决他们的问题 。

俄乌双方决策成因，寻求安全环境反受其害

《凤凰大参考》： 乌克兰加入欧盟北约是想发展经济获得安全，但俄乌战争打到现在，有统计数据显示，乌克兰2022年的GDP下降了30.4%；同时，俄罗斯为了自身的安全利益发动“特别军事行动”，结果却导致自身安全状况的快速恶化。您如何评价乌克兰和俄罗斯各自的决策？

赵会荣： 我觉得这是很有意思的一个问题。乌克兰的确在这场俄乌冲突中遭受了重挫，不光是在经济上、社会发展上的各个方面，还有领土的损失接近20%。

我记得冲突发生以后，大概几个月的时间里，基辅经济学院就预测他们每周损失达到30亿到40亿美元，就像你刚才所说，其政府网站已经公布估计去年一年的GDP下降30.4%。此外其整个基础设施，包括学校、桥梁、道路等等都遭受到严重的损失。

在冲突发生以前，乌克兰的人口流失已经很严重了，在30多年里减少了1000万，这在整个欧亚地区国家里面是最严重的。这次冲突又有800万左右的人口流失出去。对于其GDP，2020年跟1990年比已经萎缩了60%-61%。 因此实际上它是一个在危机和准危机之间往复徘徊的国家。然后这次冲突又让其东部地区严重受损，因为东部是冲突集中的地区，西部地区相对好一点；让其工业严重受损，包括建筑业、制造业，因为其工业主要集中在东部地区，农业相对好一点，损失没有那么严重。

▎图/当地时间2022年12月24日，乌克兰巴赫穆特，市民在炮火中穿过一座被摧毁的桥梁。乌克兰受灾最严重的前线城市巴赫穆特是一座工业城市，该市战前人口约为7万。图源：视觉中国

但是还有一点， 我们发现乌克兰的经济景气指数按照官方数据，虽然整体呈现下降趋势，但是下降的幅度在缩窄，所以战争给乌克兰经济造成的影响不是毁灭性的影响。而且非战区的生产生活有序进行，包括政府在制定重建计划，还有政府机构在运转，大部分的银行业都在运转。 所以 乌克兰还有一些在战争过程中自己得以适应，然后去改善的机会。

谈到决策，我觉得乌克兰的国家特点要考虑到，很有意思的是它是一个拼图式的国家，不同地区差异特别大，地区多样性非常强，这种多样性不仅是语言文化的不同，还有政治诉求的不同。

过去很多人说乌克兰东部亲俄，西部亲西方，东部信仰东正教，西部信仰天主教，实际上是不准确的。 实际上，在冲突发生以前，特别是2014年以前，其东部地区多数的民意是希望搞平衡的，既跟俄罗斯交好，也跟西方国家交好；其最西部地区也就是加利西亚地区，才是真正的亲西方反俄最强硬的地区。

▎加利西亚地区位于乌克兰西部。图自《商务部国别投资指南（乌克兰）》

此外，乌克兰从90年代到现在的态度有所变化，中部地区过去是倾向于东部的，还是务实的，因为乌克兰在经济等各个方面都跟俄罗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是随着乌克兰的发展，到2000年以后、特别是颜色革命以后，中部地区民众的民意越来越和西部相一致，2014年以后整个民意都变了。所以乌克兰的决策者要考虑到这种多样性，同时它也要追求其政权安全，所以其决策有这样的反复摇摆的过程。它在政策选择上体现出的特点，一个是逐渐激进化，还有一个是地缘政治化，外部力量介入的程度越来越深，在2014年以后亲西方大局基本上已经定下，这个方向不可逆转了。

到2022年冲突发生以后，乌克兰就从反俄发展到仇俄了。未来俄罗斯想要再翻盘，再回到2014年以前的情况的可能性几乎没有了，希望非常渺茫。这是乌克兰政策选择的实际情况。

此外，乌克兰东部信仰东正教，西部信仰天主教也是不符合实际情况的。乌克兰的东正教实际上在全境都有分布，天主教主要集中在西部地区。其东正教会是分裂的，体现着地区多样性。决策者要考虑到国家的一个基本条件，以及未来的发展方向。

▎图/当地时间2023年1月6日，乌克兰利沃夫，乌克兰士兵在Svobody大道上的歌剧院前巡逻，那里通常在东正教平安夜举行圣诞市场。图源：视觉中国

乌克兰从一开始就提出来要融入欧洲，这一态度是没有变的，只是在加入欧盟和加入北约的问题上，不同地区始终有不同的看法。

当然，因为现在乌克兰跟俄罗斯的关系，在2014年以后，特别是克里米亚事件这个分水岭以后，民意在逐渐趋同，希望能够跟欧盟、跟北约绑得更紧密，也逐渐支持现在决策层的政策选择。

泽连斯基的支持率在去年年底的时候达到了84%，这是基辅国际社会学所的结果，这个机构还是比较权威的；这跟2021年年底，也就是冲突发生以前相比，完全是天翻地覆的变化。那个时候的支持率是27%，有的机构的民调结果甚至低至17%。

从民意看，民众对领导人泽连斯基以及他的执政团队、政府、议会的信任度都有大幅提高，所以他现在的反俄政策的民意基础比以前更广泛了，而且民众对于抗俄取得胜利有很大的信心。

乌克兰的决策还有一点很重要，之前说其国情是在危机和准危机之间往复徘徊的一个国家，历次的整个后苏联空间的国家发生的危机，包括最严重的那一次：苏联解体以后，这些国家转型导致的GDP的大幅度下滑和通货膨胀，乌克兰始终是最严重的。这样的国情，让任何一个领导人都没办法去做一个长远的规划，即使做了也没办法坚持，他要着眼于解决眼前的问题，所以才会反复摇摆。乌克兰最后在2014年第二次颜色革命以后彻底倒向西方。

乌克兰的决策层还有一个特点，它反映了后苏联空间这些新独立国家一个普遍的情况，就是代际更替，执政团队是是比较年轻的一代，最大的60后，普遍是70后，多数还来自西部地区。这反映出来这一代人，他们是苏联后一代，他们对于一些历史问题和现实问题跟老一代有着完全不同的理解，他跟普京执政团队的理念完全不同，他们的观念，他们对于现代世界的看法是完全不一样的。他们善于利用社交媒体引导民众的看法和情绪。普京上任以来，乌克兰从库奇马，到尤先科，再到亚努科维奇，然后到波罗申科，再到现在的泽连斯基，执政团队一直是在变的，而俄罗斯始终是以普京和他的小圈子作为执政团队。因此两国决策群体本身就不一样，有很多地方都值得去对比。

总体上乌克兰的政策选择，是逐渐激进化和地缘政治化，或者叫加利西亚化。 经济上，因为从90年代乌克兰开始搞私有化，在这个过程中资本与权力逐渐结合，形成寡头政治，经济在逐渐去工业化、去俄化、工业空心化，这也导致了它现在的经济 状况非常不理想，跟邻国波兰的差距拉得非常大， 甚至不如哈萨克斯坦。

过去苏联刚解体的时候，乌克兰可是被认为是第二有潜力的加盟共和国，尤其其工业基础、农业资源的优势都非常明显，但是现在还不如哈萨克斯坦。从经济指标上来看，无论是GDP的状况还是人均GDP，乌克兰在冲突以前的人均GDP已经降到了3700多美元，是非常糟糕的一个情况。

《凤凰大参考》： 您觉得造成今天这样一个局面是乌克兰和俄罗斯双方的决策想要的结果吗？

赵会荣： 我觉得发生战争应该是双方都不愿意看到的。对于乌克兰来说，当然执政精英有其利益考虑，维持政权安全的选择，但对老百姓来说肯定是不愿意的。今天是被逼到了这样的一个状况，如果有和平可以选择，他们更愿意是和平的。

▎图/俄乌冲突一周年，巴赫穆特志愿者疏散地下室民众。当地时间2023年2月22日，乌克兰克拉马托尔斯克，在一座教堂里，一名儿童在弹钢琴，志愿者在照顾平民。图源：视觉中国

《凤凰大参考》： 您刚才提到被逼迫，您觉得是乌克兰方面受到的逼迫要强一些，还是俄罗斯方面受到的逼迫要强一些？

赵会荣： 他们都有被动的一面。比如说我们从两个层面来看这场冲突，俄罗斯发起了“特别军事行动”，好像是更主动的一方；但是俄罗斯在和西方的较量过程中觉得自己的安全利益在被损害，已经没有缓冲空间了，它在欧亚地区的传统影响正在被美国所追求的霸权损害，因此又是被动的一方。他们的感受是不一样的，而且对双边关系来说，俄乌双方的感受也是不一样的。

比如从俄罗斯的角度，从历史的角度，普京的两次关于乌克兰的讲话和文章，可以非常明显地看出来他对乌克兰是有执念的。俄罗斯的学者说普京非常迷恋乌克兰，他认为乌克兰历史上很多领土之所以有现在这样的版图，跟俄罗斯是分不开的，甚至在乌克兰整个发展过程中俄罗斯都做了很大贡献，所以他把乌克兰叫做白眼狼。

在西方人看来，这是一种殖民的视角和帝国的视角。而俄罗斯有自己的理解，它认为乌克兰从来不是他者，是自己内政的延续，是一个准内政问题，和其他的国家不一样。包括在普京最近刚刚发表的国情咨文中，也能看出来他对于乌克兰现在发展到这种这局面是带有很多的情绪的。

▎图/当地时间2023年2月21日，俄罗斯莫斯科，俄罗斯总统普京发表年度国情咨文，宣布暂停履行《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图源：视觉中国

《凤凰大参考》： 也就是说在俄罗斯看来，乌克兰的问题和其他邻国如波兰等不同，是需要跳脱出来的存在，这种关系可能相对于其他的这种双边关系要更复杂一些。

赵会荣： 对，它是从历史的角度、安全利益的角度、地缘政治的角度去看这些国家的，包括对其他的一些苏联解体以后的一些中小国家，也有类似的一些想法。 乌克兰并不认同俄罗斯的看法，甚至是截然相反的。

俄罗斯“闪电战”计划终成泡影，俄乌拉锯战不可避免

《凤凰大参考》： 泽连斯基近日在接受媒体专访时“发誓”称“绝不会割让领土换和平”，您认为俄乌战争的最终结局可能是什么？

赵会荣： 我认为冲突只要一爆发，短期内是停不了的，这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冲突。因为其背后还有地缘政治利益的对决，这不仅是两个当事国之间的冲突，还是两大政治力量之间的地缘政治对决。

首先冲突在短期内，即今年春季会在规模和烈度上有一定幅度的上升，但是不会出现大决战。有人提出来双方集中兵力一起来对决，然后一方速胜一方大溃败，我觉得不大可能出现那种局面。

冲突中期的前景是陷入到一种消耗战和拉锯战中，因为战线很长，双方的能力都有自身的局限性，在很多问题上他们达不成一致，尤其是领土问题。而长期的前景，我觉得终有一天冲突会停止，双方会达成一个停战协议，但是对于领土问题，想要全面解决是极其困难的，我觉得很可能是双方各自表述……

《凤凰大参考》： 也就是说争端可能不会因停火结束而停止。

赵会荣： 这个问题是一个零和博弈的问题，一方面领土问题是零和博弈的，另一方面关于国际秩序，俄罗斯想要维护它在这个地区的传统影响和地区主导权，美国是要追求全球霸权，这是一个结构性矛盾，谁也不会轻易妥协让步，因此这是一个长期的斗争。

就目前来看，他们是不大可能回到谈判桌上的，因为信任几乎都没有了。乌克兰国内反俄仇俄在逐渐激化，泽连斯基政府推出的很多措施实际上是要肃清所谓亲俄力量的影响，他出台的法律里面明确规定了不与俄罗斯谈判，他的提出的和平方案里面最核心的就是领土问题，不谈判不让步，必须全部收回被占领土，然后要俄罗斯作出战争赔偿，还要惩罚战犯。这些立场并不会动摇，而且会越来越强硬。俄罗斯也是这样，它对领土同样非常看重，而且其法律也规定在领土问题上，要采取一切手段去保卫国土，保卫人民。

▎图/截止到2月6日俄罗斯军队占领乌克兰领土分布（紫色为乌克兰军队控制，粉色为俄罗斯军队控制，粉色斜线为俄罗斯军队部分控制）。图源：BBC

因此双方在这种情况下短期内是不可能坐到谈判桌前的。此外双方还有一些因素决定了这是一个长期的消耗战的情况：乌克兰现在的战斗意志是很强的，对于取胜信心十足，它后面有西方持续不断的援助，当乌克兰稍稍在战场上表现出弱势时，西方的援助马上就增强了。

而且拜登这次访问基辅明确还要给乌克兰增加援助、加油打气，还要鼓励乌克兰继续往前冲，对抗俄罗斯。美国并非去无条件地帮助乌克兰迅速取得胜利，他的目标是地缘政治的战略，是要削弱俄罗斯，实际上是要慢慢消耗俄罗斯，这是最符合其利益最大化的状况。

因此美国给乌克兰的援助武器是有局限性和天花板的，乌克兰列出来的清单美国并非照单全给，尤其是可能超出这种打击范围的，能够直接打到俄罗斯的，导致美国直接下场，不得不下的尴尬局面。因此美国要完全杜绝直接下场的可能性，要把握冲突的节奏，一旦乌克兰表现出前线吃力，它就去鼓劲并增加援助， 让西方的盟友统一增加援助，保证乌克兰拥有一定的战斗力，要持续地消耗俄罗斯，迫使俄罗斯内部发生变化。

▎图/当地时间2023年2月20日，乌克兰基辅，拜登会见泽连斯基。图源：Sputnik

另一方面，俄罗斯又有短板。俄罗斯实际上想要解决这个问题，但是他对自身的实力，特别是军事上的实力、对于乌克兰2014年以后国防力量的发展、对于乌克兰人的民意、对于西方介入俄乌冲突的程度，都存在误判。俄罗斯在其情报指挥、运作战争的方式等所表现出来的诸多方面，跟北约还有很大的差距，因此俄罗斯也无法速胜。结果就导致这场冲突双方谈不了，赢不了，也退不了。

当事国无权决定战争何时停止？关键在于幕后控制节奏的美国

《凤凰大参考》： 特朗普最近也宣布如果他胜选会立刻去和普京、泽连斯基进行对话，立刻停止这场战争。您认为想要尽快结束俄乌战争，需要哪些条件？未来乌克兰的和平将会如何保障？

▎图/当地时间2022年3月12日，印度博帕尔，一名和平活动家脸上涂着俄罗斯和乌克兰国旗的颜色，手持俄罗斯总统普京和乌克兰总统泽伦斯基的肖像，呼吁停止战争。图源：视觉中国

赵会荣： 冲突尽快结束是大家普遍的愿望，当然有的人愿望是真实的，有的人未必。我们是希望是不发生冲突的。因为我们还是以国内经济、民生发展建设为目标，希望周边有一个比较好的发展环境，还有我们提出来“一带一路”的倡议，都是以经济合作为主要目的的。

因此发生冲突的情况实际上对我们的影响很大，很多国家不能够再像以前那样跟我们继续正常合作，尤其是西方再把中俄捆绑起来，混淆中国和俄罗斯、乌克兰和台湾，这完全是性质不同的两个问题。

地缘政治和意识形态越来越突出，导致的阵营对抗、集团对抗对我们非常不利。我们从头到尾都是主张劝和促谈的，因为我们的和平共处五项原则是不变的，我们一直把共同安全看得特别重，我们的这种共同安全不是一家说了算的，有问题有矛盾就应该坐下来通过协商对话的方式去解决，这是我们一贯的立场。所以我们不希望冲突外溢和扩大化，因为冲突扩大会导致人道主义灾难越来越严重，这是很明确的。

从美国的角度来说，现在刺激和鼓动乌克兰来对抗俄罗斯，这是其战略，并不是一个短期行为，只是在俄乌冲突发展到一定阶段会需要调整一下其策略。美国总是说为乌克兰的繁荣发展和民主考虑，但如果美国是真心帮助，乌克兰不会像今天这样国内问题那么严重，包括腐败、经济和工业上的空心化，包括今天乌克兰跟俄罗斯发生冲突，我觉得现实情况是不符合乌克兰人民的愿望的。美国的地缘政治的战略非常明显，它损害了一些中小国家的利益。

战争对国际局势影响巨大，除美国外无一赢家？

《凤凰大参考》： 我们发现，很多人提起俄罗斯态度是很犹豫，很困惑，很纠结的，一方面普遍不认同诉诸武力的方式，而另一方面又普遍不希望俄罗斯真的输掉这场战争，或真的被逼到绝境，您认为中国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纠结？

赵会荣： 我们一直非常重视和平稳定和发展，并没有那种划分世界势力范围、争当霸主的野心，我们还处于发展阶段。此外，这场冲突的确非常复杂，两个国家确实存在很多矛盾和分歧，没有妥善地去朝着一个和平的方向解决。

现在这种情况，俄罗斯也认为自己有委屈的地方，它认为是西方挑唆乌克兰来反俄，因此自己要反击，要阻止北约东扩，甚至是要改变现在这种不合理的国际秩序，而我们则是希望周边都有一个和平稳定的发展环境。每个国家的情况不一样，因此我们在看问题时要尽可能去了解他们的思维方式，我们不希望双方冲突愈演愈烈。

实际上，我觉得美国虽然有这样的地缘政治战略，要把乌克兰作为棋子去给俄罗斯放血，但是它也不想惹急俄罗斯去动用核武器，它在把握节奏，控制冲突的规模和烈度，并不直接下场。因此美国在这场冲突中还是扮演了一个很重要的角色的。

▎图/当地时间2022年10月17日，乌克兰妇女在与俄罗斯换俘中获释。图源：Andrii Yermak Ukrainian Presidential Administration Head/EPA

《凤凰大参考》： 也有人表达过类似的看法，认为俄乌战争对自己的生活没有影响，中国有没有必要介入都和自己的生活无关，您觉得俄乌战争与中国人有没有关系？

赵会荣： 从我的角度来说，这场冲突的影响太大了，可能一个人的个人生活和国际局势的关系的情况还没有完全显现出来，但是从我研究的角度来说，其影响是深远的，它会促进促使国际格局走向另外一种多极化，它甚至会改变国际秩序。

首先我们看到美国利用这样冲突重新整合了西方盟友。过去马克龙曾说北约脑死亡，欧洲又出现各种疑欧主义、难民危机，自身的分歧非常明显。通过这场冲突，美国实现了对欧洲更强的领导，这个是显而易见的。而且对于美国的地缘战略来说，今天的发展情况是符合其目标的，所以他不收手，还能从能源贸易、军火贸易中赚得盆满钵满。

▎图/当地时间2022年9月12日，法国圣阿沃尔德火力发电厂重启。因为俄乌冲突持续，使向欧洲的能源供应紧张，法国也面临能源危机，其它几座核电站正在维修。图源：视觉中国

而欧洲在这场冲突里面除了当事国乌克兰，受害也是非常显著的。今天的欧洲跟过去相比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比如欧洲提了那么多年的战略自主，恐怕未来他们的战略自主愿望会更强烈，但是也会受到美国和北约的更多约束。

九轮制裁后伤筋动骨，俄罗斯经济还能支撑巨额战争消耗吗？

《凤凰大参考》： 赵老师，很多网友也认为战争中很关键的是俄罗斯内部的情况。因为经历欧洲的九轮制裁，俄罗斯的经济也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加上现在俄罗斯的国债赤字非常多，因此有学者预测可能会发生经济上的危机，甚至引发社会上的崩溃或动乱，导致俄乌局势的翻转，您怎么看？

赵会荣： 我不认同这样的观点，我觉得俄罗斯有它自己的情况，俄罗斯资源还是比较丰富的，经济去年也才下降了2.1%，远远好于西方的预期，说明其经济是有一定韧性的。

然后再看其民意，俄罗斯人对于这场冲突当然有分歧，但是他们对俄罗斯、对普京的支持率还是很高的。

对于刚提到的国债和经济可能会出现的危机，我觉得冲突肯定会削弱俄罗斯的经济实力，尤其是长期在西方的多轮制裁下和对其孤立下，经济会受到很大的削弱。这种削弱程度取决于冲突到底延续多长时间、多大烈度，但是俄罗斯短期内的经济可以支撑继续其目标，继续支持它所谓的特别军事行动。

▎图/当地时间2022年12月21日，俄罗斯新西伯利亚邮政物流中心，一名员工在包裹分拣线上工作。图源：视觉中国

俄罗斯经济的各项指标没有那么差，特别是刚提到的国债。实际上从普京刚刚的国情咨文上看，他谈到经济还是很有信心的，经济表现还是不错的。俄罗斯有能源，而且其储备和主权基金还很雄厚。

此外，在国内长期处于被西方压制的状况下，俄罗斯对于危机有了自己的应对机制，而且发挥了作用。俄罗斯自己也在寻找出路，比如说在西方制裁下，它在拓展非西方世界国家的合作，来改善其状况。

所以我不认为短期内俄罗斯会因为经济导致其改变现在对乌克兰的特别军事行动这一目标。

《凤凰大参考》： 您认为俄罗斯新战略目标是怎样的？会把战争拖入持久战吗？

赵会荣： 俄罗斯目前是有这个愿望和能力的，长远来看的话可能我们还要再观察，但短期内它是不会动摇的。

战略目标方面，从普京的讲话可以看到他对乌克兰提出的去纳粹化、希望乌克兰中立并没有让步和退缩。

世界经济环境大动荡，“一带一路”适应新格局

《凤凰大参考》： 结合您的研究背景，我们知道像俄罗斯、乌克兰、白俄罗斯，包括外高加索国家，都是“一带一路”倡议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那么您评估俄乌冲突一年以来，对“一带一路”的影响？

赵会荣： 首先我们“一带一路”倡议从2013年已经快满10周年了，我们在最开始提出来以后，得到了很多国家的积极响应，可以说在最初的阶段，我们开展得如火如荼，与很多包括中亚和东欧地区的国家一起，在“一带一路”框架下的合作取得了很显著的成果。

但是“一带一路”后期从量转向质，提出高质量发展，是有一定的道理的。之后受疫情影响，“一带一路”的一些经济合作项目也出现一些需要调整的地方，今天的俄乌冲突也会对“一带一路”产生很大的影响，但是现在才一年的时间，还没有完全显现出来。

▎图/2022年11月15日，深圳会展中心，第二十四届中国国际高新技术成果交易会，““一带一路””专馆。图源：视觉中国

但我们可以看到整个经济环境变了，世界经济增长速度放慢了，一些国家出现了能源危机、粮食危机、供应链产业链的重置，包括物流运输也受到俄乌冲突的影响，因此这一冲突必然会对“一带一路”产生影响。

还有一些当事国，如俄罗斯、乌克兰都是我们“一带一路”的重要合作伙伴，发生冲突以后，“一带一路”的相应项目肯定会直接受到冲击。

还有些国家，比如白俄罗斯，也是受到西方严厉制裁的，其经济状况去年也遭受了很大的冲击。因此其投资环境、和中方的一些合作项目、未来怎么样突破目前的困难，都需要重新去思考和应对。

包括俄罗斯，它对于“一带一路”的态度，是有一个逐渐积极化的过程。今天它更需要与更多的国家开展经济合作，来弥补西方对其制裁和孤立造成的损失，它对于一些多边合作、双边合作，跟中国也好，跟“一带一路”国家也好，都会更积极。

中亚地区在俄乌冲突的背景下，经济也受到了很大的影响，也希望能够拓展跟中国、东南亚国家，以及更多的国家的合作，通过经济合作来弥补冲突造成的损失，这也是一个积极方面。

▎图/2023年2月21日，外交部长秦刚出席蓝厅论坛开幕式并发表主旨演讲，声明“安全不应由个别国家说了算”。图源：视觉中国

《凤凰大参考》： 俄罗斯和传统的欧亚国家更积极与“一带一路”进行对接，那么这是否也会带来相关的风险？比如与西方“脱钩”？

赵会荣： 实际上现在世界的危险性在哪里？

就是美国的霸权，已经发展到极致的状态了，什么都可以用制裁大棒，什么都可以打上标签、意识形态化、政治化，什么经济合作都可以污蔑为有地缘政治目标，甚至炒作中国威胁、中国投资等问题，已经到了颠倒黑白的状况。像王毅主任说的“连巧取都 没有了，只剩下豪夺了”，确实是这样子。

对于我们来说，我们跟这些国家的合作要积极地探索一些新的途径。西方的、美国的干扰是长期存在的，因为他们把 中国作为地缘政治对手，这 是逃不掉的。但是很多 国家对我们有合作意愿， 美国 不可能把手伸向 所有的国家、所有的领域，它是做不到的。

现在美国试图联合盟友，实际上就说明他以过去那种方式来巩固他的霸权已经很困难了，所以它今天才用这种很极端化的、非常偏激的方式去打压中国。

在这样的不利环境下，我们去寻找一个符合各方利益的务实的合作渠道，寻找更多的共同利益，去推进我们自己的发展和对象国的发展。

国际局势的“稳定剂”，不结盟立场下中国未来处境与应对

《凤凰大参考》： 国的结盟战略，在拜登政府上台后变得越发明显。您刚前也提到，自俄乌冲突后，整个西方联盟会变得更加紧密，那么中国如何在继续秉持不结盟主张的情况下，去交更多的朋友，改善这种战略不利的处境？

赵会荣： 这对于我们来说当然是一个考验，同时也是一个机会。我们作为一个大国，有自己的对外政策的基本原则，这是不变的；我们对于世界的发展有自己的倡议，像习主席提出来的全球安全倡议、全球发展倡议；我们劝和促谈的立场，都是不变的，我觉得这些是受到大家欢迎的。

其他国家也希望中国扮演这样一个促进稳定、促进发展的角色，因此我们要坚持这一点，我相信我们也会继续坚持这一点。而且我们最近也会对俄乌冲突提出更多方案来供参考，希望能够对他们和平解决问题、控制冲突的规模，甚至最后缓解矛盾能够起到作用。

▎图/当地时间2022年11月11日，俄罗斯莫斯科，俄罗斯总理米舒斯京通过视频会议出席上海合作组织成员国政府首脑（总理）理事会第二十一次会议。图源：视觉中国

《凤凰大参考》： 您能不能给我们介绍一两个印象比较深，或者说能够发挥中国创造力的方案？

赵会荣： 从我们的角度来说，我觉得我们还要促进沟通。中国跟俄罗斯、乌克兰都是战略伙伴关系，跟俄罗斯是战略协作伙伴关系，在很多平台上，中俄之间还有上合组织多边框架下、金砖国家框架下都可以更多地去交流，来探讨哪些地方可以促进双方矛盾的缓和，还是有机会的。

虽然领土问题是零和博弈的问题，但是有很多其他方面，比如说现在的换俘问题，比如说贸易、经济合作，即便是西方国家对俄罗斯进行制裁，很多国家仍并没有完全切断与俄罗斯的联系，特别是经济联系。

俄乌之间也一样，虽然有很深的矛盾，现在还发生正面冲突，但是还有一些方面他们还不想彻底地、全面地撕裂。因此我们还是可以做一些工作的，如粮食等他们都关心的一些问题，中国可以去协调，去跟他们争取朝着和平这个方向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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