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阳 | 书是读读读读读读读不完的
本文选自《将错就错》,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2年版,第121-122页。感谢甘阳老师授权推送。
将错就错(删订本)
甘阳 著
生活·读书·新知
三联书店,
2019-8
席尔斯的图书馆
Shils
甘 阳
我的老师席尔斯曾不止一次和我说过,他在二十岁以前一直相信天下的书是看得完的。他老先生是1911年出生的,他二十岁以前也就是大约1930年以前。那时的书那么少吗?我有时常常疑惑。不过我告诉他,我小学四年级时曾觉得当地少年图书馆的所有藏书我都读完了,因此开始偷看我父亲不许我那时读的书。席尔斯大感兴趣地问,那时你偷看了什么,是你们中国的《金瓶梅》吗?我说那倒好像还没有,印象最深的是阿拉伯的《一千零一夜》,他立即说这书当然fascinating,并马上去把他的版本拿出来让我瞧。
The Constitution of Society
Edward Shils,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82-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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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席师家聊天往往都是这样,聊来聊去最后总是又会聊到什么书,然后他就会在自己的私人图书馆把谈到的书找出来,好像这样可以再过一次什么瘾一样。他的图书馆事实上也就是他全部的家,他的家也就是他的图书馆,没有什么分别。从开门进去的过道开始就是书架,所有房间除了厨房以外,没有一面墙壁不是由书架围起来的。他这个个人图书馆在老辈学者中可说远近闻名,席师最得意的也是他这个图书馆,虽然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总数到底有多少册。但奇怪的是,他那么多的书架那么多的书,我印象中每次他要找什么书都是一次到位就能找到,从来没有找错的时候。我有一次因此对他说,他这个图书馆的最大好处是虽然书多得惊人,但给人的感觉是这么多书还是能读得完的,不像学校的图书馆,那一排排的书架有时会让人觉得透不过气来的压抑,甚至沮丧,觉得不但书永远读不完,而且著书立说又能怎么样,不就是湮没在这些书架中。没想到他听后说,他二十岁后第一次感到天下书是不可能读完的时候,就曾有过这种很沮丧的感觉。
席师作古已经两年。他那图书馆也全部捐给了德国大学。芝加哥大学现已将社会科学楼的301教室命名为"席尔斯纪念室”,我进去瞻仰时见里面挂了一幅先生晚年的像,但周围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书架。我不禁有点难过地想,他只怕会寂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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