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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所坚信的,未必就是真理

2017-05-25 冯学荣 一溪寒冷自生烟

清末的时候,女孩子缠足是一条真理,吃瓜群众普遍信仰缠足,连男人也热爱女人那双被缠得重度扭曲的双脚,当时有许多男人,上床的第一件事,不是脱老婆的衣服,而是捧起老婆那双扭曲的小脚,嗅啊,舔啊,你别说恶心,在那个年代,就是这么回事,当时这种行为还有个专门的名词,叫做“品莲”。当时中国的女人都坚信:缠足是对的,一个女孩要是不缠足,她的母亲就会打她骂她。当时的人们很难想象,短短几十年之后,就不再有人缠足,缠足已经成为一种罪恶。你所坚信的,未必就是真理。

 

武昌起义之后,革命党开始在广大城乡,组织吃瓜群众剪辫子,可是有许多吃瓜群众不情愿,有哭的,有闹的,有暴力反抗的,湖南甚至出现了跳河自杀的,为什么?因为当时的吃瓜群众,人家从小就留辫子,人家从小就被灌输这样的教育:留辫子是对的,不留辫子是错的。当时的吃瓜群众坚信:留辫子就是真理,只有那些野蛮的洋人才不留辫子。从小给你灌输什么知识,你长大之后就会相信什么。然而,你所坚信的,未必就是真理。

 

曾经的日本帝国,它的臣民从小接受这样的教育:天皇不是凡人,而是一个神。你知道吗?当时全体的日本人,信。你是不是觉得很可笑?当时的日本人是真信,有没有人怀疑?有,一万个人当中,可能有一个怀疑。日本帝国的教育史告诉我们什么?它告诉我们:只要你掌握了教科书,只要你掌握了电视、电台、报纸、出版社,那么你想要什么样的日本人民,就有什么样的日本人民。你要在日本小学教科书上告诉孩子们:太阳原本是方的,只是因为英美鬼畜的存在,它才暂时表现为圆的。孩子们也会信。

 

只要你从孩子小的时候,指鹿为马,书本、老师、家长、长辈、电视、电影……所有的信息渠道都告诉孩子们,鹿就是马,并且把马的形象,从一切的图书中删掉,那么孩子们长大之后,他们就会相信,鹿是马。而至于马是什么?对不起,我没有见过,我从小只见过鹿,老师告诉我那叫马。

 

我曾经批判《圣经》,因为《圣经》上说是先有地球,才有太阳。然而天文学常识告诉我们:是先有太阳,再有地球。我只不过是指出了《圣经》这个常识性的错误,不料一大批基督徒如丧考妣,对我骂的骂,拉黑的拉黑。难道《圣经》的常识性错误,就不允许别人指出吗?你相信了基督,你就不讲道理了吗?《圣经》有错,你应该感谢我指出,你应该写信给你们的教皇,叫他去更正一下,不就行了吗?某些基督徒是这样的人,他们认为:当《圣经》与天文学发生矛盾时,他们宁愿篡改天文学,也不愿意修正《圣经》,这样做人真的好吗?难道这样就是对的吗?难道你的信仰就是这样的?正直的人,千万不要忘记:你所坚信的,未必就是真理。

 

曾经一度在中国,虎骨、燕窝、虫草、鱼翅、石斛、阿胶、灵芝这些东西,都被人们认为是“大补”,几万元一斤、甚至几十万元一斤,人们不惜重金,都要吃上它,然而随着现代科学的逐步普及,越来越多的中国人开始认识到:这些东西的营养价值,连最便宜的鸡蛋、豆腐都不如,所以相信它们“大补”,根本就是迷信。你所坚信的,未必就是真理。我推测在100年以内,这些东西会从中国人的市场上彻底消失。不信,走着瞧。

 

你在小的时候,还都曾经相信:西医治标不治本,只有中医才治本。然而你所坚信的,未必就是真理。不过三十年的光景,随着现代医学的普及和深入人心,今天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不再相信中医。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古代的人们活在蒙昧时代,没有显微镜,没有实验仪器,他们没有办法搞清楚治病的原理,所以当时的人们只能靠经验,常识告诉我们:只有在不明真相的前提下,经验才有价值,当你有能力弄清楚真相,这个时候你还要去依靠经验,还偏要在黑暗中摸索,那就已经是愚昧了,所以对待中医怎么说?要“废医验药”,什么意思?废除中医理论,而对待中药,则通过现代医学的双盲实验,逐一检验,有效的留用,并且弄清楚为什么有效;无效的抛弃。一分为二,就事论事,实事求是,这才是现代化的精神。

 

我小的时候,还曾经相信,商人是压榨穷人的坏人,是社会的蛀虫,然而也是最近十年,我才慢慢明白过来,恰恰相反,商人是社会的造福者,如果没有商人,我的楼下不会有24小时的药房,半夜闹偏头痛,我真是叫天不应;如果没有商人,我吃不到6元一斤的茂名荔枝、8元一斤的越南火龙果,山长水远,只有商人才会这样服务你;如果没有商人,你根本读不到我这篇文章,因为根本不会有手机的存在。你知道吗?有趣的是:这个世界上除了你妈之外,农民、工人、公务员、老师,都不会免费给你吃东西,只有商人会免费给你吃东西,不信,到超市走一走,琳琅满目,免费试吃。主观为己,客观为公,这就是商业的奇妙。

 

当你有朝一日吃不上饭的时候,那些写文章鄙视钱财、高唱道德的文人,他们救不了你,而商人可以救得了你,为什么?因为商人需要你的人力。他能给你一份工作。商人重利,但结果恰恰是造福大众,这就是市场原理之妙。而当你吃不上饭的时候,那些平时高唱道德的文人,他们会摇身一变,成为劫匪,因为他们也没有活路了,他们只有抢你,不抢你,他就活不了。这不是我的推测,这种事,历史上早已经反复发生。

 

亲爱的朋友,你要记住,你的知识结构不是自己决定的,而是被设定的,你从小接触什么样的信息,你就是什么样的人,信息一旦有错,那么人的三观就跟着出错,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常说:你所坚信的,未必就是真理。




延伸阅读:


逝去年代里的那些知识分子


作者:谢泳

公众号:拍卖时光







1.这一百年间,谁最爱这个国家?谁最关心这个国家?谁最能替老百姓说话?谁比较最能不计自己一时的利害得失而为国家的命运着想?我想了想,还是知识分子。


2.  在计划经济时代,中国作家不是自由写作的群体,而是权力控制下的宣传力量。


3. 对于多数知识分子来说,对于新时代的政治要求,没有表现出普遍的抵抗性,可能是他们后来悲剧命运的开始。


4. 在一个正常的社会里,政府应该听听不同的声音。一个政府犯错误是难免的,而我们的历史是,一个政府从来都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圣人之举,这是很可怕的。


5. 现代政治是不记仇的,尤其不记异己的仇。政治是有成败的,成的不一定都是好人,败的也不一定就都是坏人,政治的成败和人格的高下不是对等的关系。


6. 新政权让许多大学教授去参加了土地改革,这可以说是后来发生的知识分子思想改造运动的前奏。许多大学教授不是在思想改造运动之后才与新政权妥协的,而是在土地改革时就开始放弃自己的独立性。当时参加了土改的知名大学教授潘光旦、全慰天、孙毓棠、李广田、萧乾、胡世华、、贺麟、郑林庄、朱光潜、吴景超,都写过文章来检讨自己的过去。


7. 思想改造运动是四九年以后在全国范围内展开的一次规模较大的政治运动,由于运动的主要对象是知识分子,所以它在很大程度上可以看成是对知识分子的第一次清理,为随后到来的1952年的院系调整做了思想上的准备,从此以后,知识分子就开始变得谨小慎微了。这次思想改造运动到1952年基本结束,它带给知识分子心灵上的伤害是很重的。


8. 从个人命运来说,黄万里的人生是个悲剧。因为对一个科学家来说,他一生最有价值的思考没有得到国家的认可。不过对悲剧英雄来说,他们存在的意义是超越他们职业本身意义的,像吴祖光、马寅初和梁思成他们一样,他们的专业成就早晚会被超越,但他们的精神可以成为永恒的财富。


9. 1949年以后,中国的历史却很令人深思。北京市政建设中,历史证明梁思成是对的,但老北京还是消失了。三门峡水库,黄万里是对的,但三门峡水库还是建起来了。马寅初提出要计划生育,但中国的人口还是激增了。


10. 作为一个水利科学家,黄万里专业声望的最后建立要依靠巨型水利工程的失败来证明,这是多么大的悲剧!但这样的悲剧在黄万里一生中,还上演了不止一次。


11. 一九四九年的时代转换,在中国历史是空前的。因为以往的改朝换代,对整个社会的日常生活影响并不是突变的,社会的基本结构和文化传统一般可以延续,而这一次的时代变革却把中国社会的基本结构和文化传统全部改变了。马寅初是新政权建立后的北大校长,而他的一个学术观点却受到了政府的批判,北大的自由主义传统到了他这里已经淹淹一息,独立思想,自由精神已成绝响。


12. 叶企孙和饶毓泰是中国早期物理学发展中的两个奠基人。他们同是留美的博士,后来主要从事物理学的教学工作,中国多数物理学家均出自他们门下。1948年他们俩都是中央研究院物理组的院士,这是当时科学家的最高荣誉。到了“文革”,饶毓泰自杀,叶企孙重病缠身,凄然离世。叶企孙由于卷入一桩重大冤案中,很长时间受到迫害,曾被投入监狱。叶企孙晚年十分凄惨。“当时不少人在海淀中关村一带见到了这种情景:叶企孙弓着背,穿着破棉鞋,踯躅街头,有时在一家店铺买两个小苹果,边走边啃,碰到熟知的学生便说:‘你有钱给我几个。’所求不过三五元而已!”叶企孙、饶毓泰后来都获平反,但他们的死留给人们的印象是强烈的,一个连物理学家都容不下的环境,到底在哪里发生了问题?


13. 李宗恩先生是一个科学家,一九四七年他出任著名的北京协和医学院,成为这所一向由美国人主管的医学院的首任中国院长,他也是一九四八年老中央研究院的院士。胡适和傅斯年曾动员在北平的著名教授和学者去台湾,很多人拒绝了,李宗恩也是其中之一,他要留在国内办医学教育。李宗恩一九五八年被打成右派,奇怪的是年过花甲的老人竟被发配到了云南昆明,没过了几年,一九六二年就死在了那里。想想这些知识分子的遭遇,真让人有说不出的悲愤。像他们那样的人才,在中国现代历史上,是积了多少年的精华才出现的,然而一个新时代就那样轻易把他们葬送了。


14. 胡先骕是中国生物学的创始人,享有世界声誉的植物学家。1949年以后,胡先骕没有走,而是留下来继续他的生物学研究,那年他五十五岁,还是一个科学家最好的年龄。1955年中国科学院学部成立时,在自然科学家中,胡先骕是极少几个老中央研究院士而没有成为学部委员的。就是因为他坚持自己独立的科学思想,在一个新时代里,他最终很难和他所处的时代达成平衡,他是中国生物学界少有的享有世界声誉的科学家,但在一个一切以政治为首要标准的时代里,科学完全成了政治的婢女,胡先骕就因为反对李森科的非科学理论,而最终没有成为学部委员。胡先骕的落选,不是他个人的耻辱,而是这种体制的耻辱。胡先骕于1972年去世,终年七十五岁。他在文革中身心受到极大的折磨,他由原来所住的一所约三百平米的住宅,被迫迁到了一所仅有十平方米的斗室中,平生所藏的图书、资料和尚未发表的研究成果,均散失殆尽。一代科学宗师,就在这样的处境中离开了人世。


15. 安福是江西的一个偏僻小县,但在本世纪初,不到几年的时间里,却有三位少年,由这里走进了千里之外的清华园,他们是罗隆基、王造时、彭文应。罗隆基是哥伦比亚大学的哲学博士,王造时是威斯康星大学的政治学博士,彭文应是威斯康星大学的政治学硕士。安福三才子,在40年代都达到了他们人生最辉煌的时期,无论是学问,还是社会声望,他们没有与旧政权共进退,都满腔热情地投入新的环境中。也许是命运的安排,也许是偶然的巧合,1957年全部成了右派,而且罗隆基、彭文应是全国五个未获平反的右派中的两位,三个人都在“文革”中凄惨离世,想来真是令人心酸。


16. 董时进是一个始终让我不能忘怀的知识分子。历任国立北京农业大学教授、主任;国立北京大学、燕京大学、交通大学、国立北平大学法学院等教授。董时进对国民党政府取缔民盟很有看法,他认为这是一个政府的下策,是害多于利的。他说;“因为一般人民对于政府大多恨它腐败贪污,而认为尚可取的,则是比较上还能给人民一点自由,政策不同的政治团体也还可以存在。人民对于共产党最害怕的是它的专制,太不给人民自由,党派根本不能存在。”他认为,自己腐败但还给人民一点自由的政府,比那种又腐败还不给人民自由的政府总是要好一些。这个简单的常识,中国多数知识分子要在经历了半个世纪以后的悲惨命运中才想清楚。


17. 董时进有一件让后人肃然起敬的事是:一九五零年,他上书毛泽东,反对土地改革。他的根据是:旧中国农村土地是‘自由买卖’的,租佃关系是一种‘自由契约’,所以它不是封建性质的土地制度,因此就不应该进行土地改革。”“土地改革把土地分散了,经营不利”。“地主是勤劳的,而农民则是懒惰的” “地主土地私有权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一九四九年以后,在老一代知识分子当中,人们比较熟悉的有骨气的知识分子是梁漱溟和马寅初,但与他们比较起来,真正能在大问题上看出轻重的还是董时进。


18. 张东荪曾做过私立光华大学的文学院院长,在专业领域,他是被否定的人物,对一般人来说,这个人就更陌生了,但张在1949年以前,却是非常有名的人物。新时代里,他已是被遗忘的人物,青年人早已不知他是何许人也。张的被重新发现,首先是许多学界人注意到他思想的价值,还有就是他后半生的坎坷命运。1973年,张东荪离开了这个世界。此前,由于受其连累,他的次子中科院学部委员、著名物理学家张宗隧,三子社会学家张宗炎,已先后自杀。1949年后张没有写什么东西,作为哲学家的张东荪在1949年就死了,那时他也不过63岁。


19. 吴恩裕这一代自由知识分子是抗战以后才学成归来的,40年代正是大有作为的时候,像他的同辈朋友储安平、费孝通等人一样,他们在40岁以后,已经没有做学问的条件了,想来真是痛心。吴恩裕还做了红学研究,更多的学者则是什么都不能干了。


20. 1949年,顾颉刚57岁。他没有走,留在上海复旦大学做教授。作为学者,顾颉刚的学术道路与政治的关系并不大,但顾颉刚本人是受胡适、傅斯年、钱玄同等人的影响成长起来的,在精神上深信特立独行的原则。整个50年代,顾颉刚基本没有什么好心情。他在日记中说:“到京8年,历史所如此不能相容,而现在制度下又无法转职,苦闷已极。”到了“文革”,顾颉刚作为反动学术权威,戴高帽,受批判,每天到历史所劳动,一直持续到70年代初才得以解脱,和他同时代的学者比较起来,顾颉刚的后半生基本还在做学术工作,终是幸事。


21. 我常常想,沈从文是属于另一个时代的,作为小说家的沈从文其实早已死去,不死的是他的小说。常风先生和我提到沈从文常是叹息,对于他不写小说,常先生口中总是一句话:太可惜,太可惜。现在想来,常先生的叹息声中,是对一个天才命运的无奈,更是对一个时代没有让一个天才作家继续写下去的感慨。


22. 中国的知识分子,就钱钟书那一代人来说,确实是值得深入研究,他们当中有陈寅恪这样的,以不合作为最高原则,有顾准这样敢于反叛的,有储安平这样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的,更多像钱钟书这样看透了而“闭门不管天下事”的,正是这些丰富的知识分子选择,构成了中国当代知识分子悲欣交替、起落交织的全部人生。


23. 钱钟书对政治的看法非常独特,这种独特是在回避政治中得到体现的,在他看来,政治那东西,一旦沾上,就没有一天安生。然而,尽管钱钟书这种对政治的态度,使他在1957年没有落入“右派”的行列中,但1966年的到来,也使这位从不问政治的纯粹学者不得不放下自己的研究去种菜了。钱钟书在当代为人广泛尊敬,除了他在专业上的巨大成就外,钱钟书是一个真正超然物外的学人,凡是了解历史的人,都很难在任何一个历史的波动中找出钱钟书前后不一致的地方,这种人格的力量是非常令人尊敬的。


24. 作为一个有创造性的剧作家,曹禺在40岁前就已完成了他一生的工作,他是1910年生,之后,他的创造性就没有能再发挥出来。就个性而言,曹禺是属那种谨小慎微的人,他本人是艺术家,可他40岁以后赶上了一个不容艺术家气质的环境。对于曹禺40岁以后的创作,他的朋友吴祖光有过尖锐的批评,意谓他是太听话了。而黄永玉的批评更是痛心疾首:“你是我的极尊敬的前辈,所以我对你要严!我不喜欢你解放以后的戏。一个也不喜欢。你心不在戏里,你失去伟大的通灵宝玉,你为势位所误”晚辈剧作家沙叶新也曾直言批评过曹禺的没有主见。


25. 冯友兰一生可说的事非常多,他的经历在他那代知识分子中可以说是最丰富的。他一生的特点,有人评论说是太接近于权贵。成亦在此,败亦在此,他过于在意自己在一个时代里的地位,他有时候是不看时代发生了什么变化,而硬要让自己处在中心,如果他能有自觉退于边缘的意识,他给人们的印象就不是现在这样。


作为一个知识分子,冯友兰没有树立起自己的独立性,他一生多变,这个变可以理解为他不断追求新东西,但对任何成年人来说,多变一是出于自保,一是出于不甘退居边缘。


26. 冯友兰先生早年是独立的,这种独立曾一度消失,但最终冯友兰又独立了,尽管这已到了他生命的终点,一个人到了这步天地才“海阔天空我自飞”,让人觉得多么沉重。冯先生“文革”中的失误,有其性格的原因,但更多的是时代的关系。冯先生作为一个读书人,在那样的环境下,做一些违心的事,常常不得已而为之。冯先生死后,港台一些学者已放弃了对他“文革”中表现的苛评,倾向于认为冯先生的一生是中国知识分子的悲剧。季羡林挽冯先生说是大节不亏,晚节善终,当是知人之论。


27. 金岳霖这一代知识分子,本来言论应该是最具独立性的,但在历史巨变中,我们没有看见这种独立性。金岳霖晚年,对自己的选择有很沉痛的反思,但他的话说得很含蓄。1957年,金岳霖平安无事,不知这是否和他与毛主席吃过4次饭有关,但与金岳霖主动放弃自己的学术观点而尽可能迎合时代有关。关于金岳霖早年的生活,我们现在知道的不多,知道的也多是关于他个人生活的一些趣闻,如他和林徽因一家的关系之类。我读过一些国内出版的关于金岳霖的书,感到金岳霖这样的知识分子是读书人的楷模,身上有许多优秀的品质,学问好,人又高雅,有中国人的机智(如他有作联语的嗜好),又有西方人的幽默。从他晚年的谈话中,能感到他在做出违心之论时,是有过考虑的,不过他“终究是一个活的、具体的人”。就个性而言,金岳霖大概属于比较软弱的人。


28. 在四十年代,晚胡适他们那一代的青年学人中,最为老辈学者陈寅恪、赵元任、傅斯年看好的两个学者,一个是出身燕京的周一良,另一个就是出身清华的杨联陞。杨联陞、何柄棣、徐高阮他们,先后去了美国和台湾,大体上是过着学者的生活。杨联陞是幸运的,他要是回到北平,命运最好,也不过就是后来的周一良,周一良是回来了,但半个世纪过去了,想到当年同在哈佛读书的周、杨二人不同的人生命运,我们该做何感想呢?


29. 周一良对自己中年的否定,不仅是对自己人生的反省,更是对一个时代的评价,他晚年多次对陈寅恪的怀念,正寄托着他心中的理想,知识分子如果失去了独立性,悲剧早晚会降临,在同时代的知识分子当中,周一良的经历是最典型的,由盛而衰,本来是学者却成了政治的牺牲品。


30. 50年代初,陈寅恪《对科学院的答复》中也提到周一良,他说:“我要请的人,要带的徒弟都要有自由之思想、独立精神。不是这样,即不是我的学生。你以前的看法是否和我相同我不知道,但现在不同了,你已不是我的学生了,所以周一良也好,王永兴也好,从我之说即是我的学生,否则即不是”。从陈寅恪的语气中,能感到他对周一良等自己学生的期望,遗憾的是他的学生在追求“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上没有自己的老师执著。


31. 杨荣国这样的学者,今日已成为学者的一个教训。因为他以学术为政治服务来治学术,已完全背离了学术精神。但像他这样的学者在新环境里,却处处如鱼得水,在杨树达、陈寅恪、顾颉刚这些学者不适应的时候,杨荣国这样的学者正是喜气洋洋的时候。他当时是湖南大学文学院院长兼历史系主任。



32. 冯友兰、金岳霖、贺麟都是留美的博士,作为同时代3位著名的哲学家,在变动的时代里,他们的理想和选择常出现后人难以理解的背反现象。这几位哲学家的学问人们是公认的,但他们的经历却又是曲折的。我想从他们的经历中感受一个时代是以怎样的方式和力量,使这一批留美的博士放弃了自己早已形成的价值观念,他们的转变有多少是出自真诚,又有多少是出自无奈!在西南联大校史上,这3位哲学教授不仅留了下来,而且很快和新时代同步,倒是当年几位治历史的教授如陈寅恪、钱穆、傅斯年、毛子水、姚从吾等人,保持了清醒的选择,哲学家和史学家对立的选择,给我们留下许多启示。


33. 陈寅恪、胡适和陈垣私谊很好。1949年,胡适和陈寅恪同机离开北平。由于二陈一胡为当时中国史学界的重要人物,他们都在南京政府抢运计划的名单上。这3个史学大师,从这一年开始分手,各自走了3条不同的道路。胡适先飞美后赴台,陈寅恪客居广州,辞不赴京。只有陈垣能顺应潮流,继续做辅仁大学的校长,一直做到院系调整以后的北师大。陈垣从此转变了,以后他每做文章,几乎都要否定自己的过去,1959年1月,他光荣加入中国共产党。史学界对二陈的评价是:陈寅恪重志节而陈垣识时务,因此二人的命运也就截然不同。


34. 陈寅恪先生1949年后的辞不赴京及“著书唯剩颂红妆”等行为,绝不是一时迂执,而是在固定价值观念支配下的清醒选择。


35. 钱锺书先生很厌恶政治,但并不是不关心政治,是眼见的政治太让他寒心了。他不是一个有意要做隐士的人,而是现实让他太失望,到最后他连说一说的兴趣都没有了。沈从文先生在临终前,家人问他还有什么要说,他的回答是:“我对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好说的”。沈先生是一个弱者,但他临终的这句话却是强音。


36. 像钱锺书先生一样,王力先生后来也是一个不再多说话的知识分子,他们的沉默,我们可以理解为是对一个可耻时代的控诉,但那样的屈辱,对知识分子的精神打击是毁灭性的,长时期的这样生活,有时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性格。


37. 在同时代的朋友中,费孝通是极少数幸存下来的人之一,作为一种象征,他能让今天年轻一代感受到那一代知识分子的精神风貌和坎坷人生。费先生这一代知识分子,有很好的中西文化背景,自然也有很强的自由民主观念。但岁月无情,历史难测,1957年不仅埋葬了这一代知识分子的肉体,而且将崇高的信念也埋藏进幸存者的内心世界了。费孝通先生晚年已不愿多谈这些,但从他的散文,或者专业论文中,我们又时时能感受这种信念的强烈。


38. 费孝通年轻时形成的对政治的热情,一直持续到今日。对于费孝通来说,1957年是他人生中的一次根本转折。在1949年以前,作为社会学家的他,在李公朴被暗杀后,面对白色恐怖,他敢于在报上公开发表声明,认为:“李公朴的血是标志着中国人民争取民主运动的转折点。”“是最后胜利的前兆”。在1957年,费孝通敢于写出像《知识分子的早春天气》这样被称为向党进攻的第一炮文章,真给人以不减当年勇的感觉,然而他为此付出的代价太沉重了。1980年复出之后,虽然我们仍能在他那些远离政治的文章中感到一颗知识分子跳动的心灵,但我们却很难再读到他早年《观察》文章和《知识分子的早春天气》这样令人振奋的论文了。作为一个徘徊在政治与学术之间的自由主义知识分子,晚年费孝通给我们的启发是很深的,从理论上讲,当他更有资格、更有机会放言国是的时候,作为知识分子,费孝通的影响却不如他年轻的时候,他曾说过:“四十年代后期是写作上第一个丰收期,对当时中国的知识界有一定影响”。在中国第二代自由主义知识分子中,费孝通成为新时代学者从政的一个典型,我不知道这是他的幸运亦或不幸。


39. 贾植芳先生曾说过大约是这样意思的一段话,从创造社、太阳社到左联直到四九年以后,可以说从来都是窝里斗,斗到最后就是五五年的胡风集团,就是五七年的丁玲、陈企霞和冯雪峰成为右派,就是文革时期周扬那样的结局。新月社成员也不是没有矛盾,他们也为一些问题争吵过,但新月作家就没有个人恩怨,他们一生都是朋友。


40. 对延安知识分子,要稍加定义:主要指从事社会科学研究的知识分子,从事自然科学的知识分子,不在此例。延安知识分子的主要来源是当年的左倾教授和左倾青年,在教授中以陈伯达、艾思奇、范文澜为代表,在青年中以胡乔木、于光远、胡绳为代表。当年投奔延安的知识分子很多,但并不是所有到了延安的知识分子就是“延安知识分子”,而主要是指那些在思想和行为上都能与延安保持平衡的知识分子,如果说延安确有新文化,那么创造这些新文化并为这些新文化所化的知识分子,才可以视为是“延安知识分子”,有些没有到过延安的人,仍可以把他们看作是延安知识分子,而像王实味、肖军、高长虹虽然到了延安,但最终无法和延安文化达成平衡,所以也不应当看作是“延安知识分子”。


41. 在中国现当代文化史上,有几个人的经历和命运特别耐人寻味,他们是周扬、冯雪峰、胡风、丁玲。他们四人有过合作,但更多的是分歧,最终还是带着恩怨离开了世界。他们的命运又和两个伟人有关,一是政治领袖毛泽东,一是文化旗手鲁迅。



42. 中国文学五十年的道路,最大的破坏来自于对作家自由写作精神的压制和打击,这是一个坏时代,坏时代不说能说绝对产生不了好作品,比如前苏联就有索尔仁尼琴那样的作家,还有东欧也出现过许多类似的作家,但在这五十年中,中国没有那样的作家。中国作家在自由写作精神的养成和自觉上,不如前苏联和东欧的作家,这不是作家的错,而是制度的错。就文学成就而言,在这五十年当中,人们没有什么特别留恋的文学作品,人们还是怀念过去,怀念三四十年代。“最是文人不自由”,这是陈寅恪一九三零年写的一句诗,用它概括这五十年来作家的处境,我以为是最恰当的。


43. 我们的文学为什么进步不了,因为作家们在他们写作的时候,没有自由的心灵,不是他们不知道该写什么,而是他们太知道他们该写什么了。


44. 对于傅斯年和史料学派的批判,使四九年以后成长的史学研究者当中很难出现像他们前辈那样的史学家,因为训练不足或者说曾经误入歧途,他们已经回不到傅斯年的路上去了。破坏比建设要容易得多,四九年以年,中国并不是没有史学方面的青年才俊,但因为意识形态的制约,那些颇具文史才华的青年才俊,都在学术上走过弯路。像李泽厚、李希凡、蓝翎、冯天瑜、朱永嘉、戴逸等先生,甚至姚文元、余秋雨,他们本来是有可能成为像他们前辈那样的学者的。中国现代史学的道路是曲折的,绕了五十载,还得回到傅斯年,这是很让人感慨的。


45. 胡适这个人的价值,我们今天已经看得比过去清楚了,进入下一个世纪,我们就更需要读懂胡适了。为什么呢?因为胡适是一个有世界眼光的人,他差不多在七八十年前就看出了世界的趋势,这是很不容易的。胡适是一个没有排斥性的人,他一生中有那么多朋友,不是偶然的。他有一个看法,就是做学问要在不疑处有疑,而做人却要在有疑处不疑,这是何等境界!他是一个胸怀非常坦荡的人,知人论事,常能出以公心,一生说话,多为持平之论。


46. 胡适是中国新文化最重要的代表,文章简洁明快,是用平常话讲大道理的人。他的思想有开放性,他的方法有科学性。他的文章又最平易近人,是那种可以学,也能学的文章。过去语文教材里不选胡适的文章,最大的损失还不是在文章的做法和文风的变化上,而是我们失去了像胡适那样想问题、看问题、做学问的方法。


47. 我们评价历史人物不能完全以道德为尺度,但也不能不注意一个人的道德。就鲁迅和胡适两个人来说,我要先问一下,假如他们还是两个生活在我们中间的人的话,我们更愿意和哪一个人成为朋友?哪一个人更容易成为我们的朋友?你更愿意和哪一个人共事?我想多数人是会选择胡适的。我们可以说,道不同不相与谋。但就以在同道当中作一个测量的话,我们还是得承认,胡适的朋友要多过鲁迅。这只是一个事实的评价,而不是一个价值的判断,一个人的思想和他的朋友多少并没有直接关系,但一个人一生总和他的朋友发生冲突,我们也不能就因为一个人的思想了不起,而在道德上也认同了他那样的做人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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