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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大部分贪污是值得去理解的

文、沈彻


这个文章我早就想写,但是考虑到有两层危险,一是号翻船,一是也怕一些朋友骂我。

但是,我最近考虑了一下,一,就算你害怕,该来的总是会来;二,人活着并非是在别人眼中,只要踏实地说出自己内心的声音即可,很多人已然说了我的坏话,我也不想为自己辩解,有时候我甚至认为他们说得对,可是就算我变成他们希望的样子,他们就会喜欢我吗?不会的,他们最爱的永远是他们自己,这才是问题的根本所在。

 

我曾经在朋友圈更新过这么一条说说:

我不喜欢方孝儒跟海瑞这样的,他们这种人都是悖逆天理人伦。

秦桧不一样,秦桧有可能是仁者爱人,却遭遇千古骂名。

真是,天理人伦是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这是符合人性逻辑的,也是孟子讲的吧?

方孝儒不仅连累了自己的的九族,连学生都连累了,并且他能够欺骗自己,让自己觉得自己正义爆棚。

一个人正常的道德情感是,自己的亲人受伤害朋友受伤害可以感同身受,要是听说非洲海啸死了两千人,也不会感同身受,只会微微感叹。

 

我更新这段话绝对不是为了标新立异。当然,对于具体的历史细节我不是那么了解。我只是从人性的角度来推论,到底怎样才是一个正常的人。孟子说:“人之所不学而能者,是良能也,人之所不虑而知者,是良知也。”一直自诩思孟学派的王阳明“致良知”的思想就来源于两千多年前的孟子,换言之,“致良知”并不是王阳明的首创,且王阳明对此在理论上并没有逻辑性的首创,他想重光,却力所不及。致良知是什么意思呢?依照孟子的说法,即是“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者,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也。亲亲,仁也;敬长,义也;无他,达之天下也。”可是孟子所不知道的问题在于“同情心的边界”,从人性的角度讲,“亲亲”“敬长”是符合人性逻辑的,“亲亲”“敬长”是有边界的,无法或者说很难“达之天下”,这就是我所说的“一个人正常的道德情感是,自己的亲人受伤害朋友受伤害可以感同身受,要是听说非洲海啸死了两千人,也不会感同身受,只会微微感叹”,甚至有些人连微微感叹也不会,只是在他们提醒下,隐约觉得应该去同情,但也实在同情不起来。当然,如果我们看到非洲海啸具体的画面,具体的影像新闻,我们具体的痛苦要远远超过听说海啸死了两千人的数字,但也绝不会让我们伤心地去感知自己的孩子跌倒划破膝盖般痛苦。

从这个角度来看,方孝孺和海瑞首先就没有做到“亲亲”,连这个都做不到的人,却被广为传颂,似乎他们做到了“达之天下”。这是极其荒谬的事情。而和珅们则做到了“亲亲”,但他们却没能够做到“达之天下”,而之所以没有做到“达之天下”,由于同情心的边界,他们还是属于正常人类。方孝孺和海瑞则是被某种东西洗脑洗成了正常人所不能理解的怪物。

而大家之所以欢迎方孝孺这样的怪物而贬斥和珅这样的贪官,也恰恰是因为极度自私所致,因为自私所以渴望别人无私,渴望所谓正义的清官们能够为自己做主,从不考虑自己去承担自己所应当承担的责任。

 

在生活中,我们经常听到这样的声音:“我做官也贪,也一样。”前阵子跟朋友们聊天,两个拥抱自由的朋友。他们提到他们如何送礼拉关系的手段往上爬。有个朋友说:我们痛恨腐败,但是,我们自己身在其中,却往往也做这样的事情。其实几乎所有的人都是如此。这样错了吗?从人性的这个角度来推论的话,西方人也是一样的,他们也必然是在乎自己胜于在乎他人,在乎自己的孩子胜于在乎非洲的难民们。

 

从这个角度来思考问题的时候,就会发现,广大的人民群众和贪官其实同属于一类人,那就是正常人。而在历史上的那种体制中,产生的清官们才是不正常的一类人,广大的人民群众希望他们,但却难以去理解他们,没有理解他们的基础,对于贪官,却有理解他们的基础,贪官为了孩子而贪污,为了享受更好的生活而贪污,为了父母而贪污……这些恰恰是广大的人民群众所巴望着的事情。

 

在特定的体制下,贪官们所作出的贡献往往也比清官要大得多。和珅和纪晓岚有过一次经典对话。和珅把救灾的粮食掺上沙子、换成麸糠和草料救济灾民,纪晓岚大为震怒。和珅说:“不管朝廷发下多少救灾的粮食,永远也不够。如果我不设法变通一下,那你在灾区看到的就不是灾民,而是白骨喽!”救灾的粮食因为太好,贪官们都设法克扣,如果救灾的粮食换成了麸糠和草料,掺上了沙子,那么贪官们都觉得没有贪得价值,则照单发放,如此灾民才有了活命的机会。在这个事件中,除非老百姓有监督的权力,那么,他们是不可能得到粮食的,在没有监督权力的情况下,得到麸糠就是很好的结果了。和珅说:“你知道不知道,行将饿死的人已经不是人了,那就是畜生,只要活着,还什么麸糠啊,那是好东西。草根、树皮、泥土都可以吃。”他只说对了一半,灾民是畜生,还因为他们没有做人的权力。没有人s权,怎能算人呢?

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半市场经济的体制下,在半市场经济的体制下,某些政策的解释权归属于官员们,他们得到好处,可以睁只眼闭只眼,放任市场经济的发展,这样一来,地区会越来越富有,老百姓的工作也越来越好找,如果他们得不到好处,处处给企业家或者家庭作坊主们施加随意解释条文的压力,整个地区的经济将停滞,人民生活水准则没有进步的希望。

 

我们都憎恨贪污,可是从人性的角度来看,从市场的角度来看,首先爱自己爱家人这是人之常情,促进经济发展,蛋糕做大才能够使得人民分一口汤水。

我之所以有这一通理论,绝非是为了贪官们开脱。我要说的是,在历史上,统治方式的责任机制是扭曲的。皇帝们也总是喊着要“老百姓是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也老是喊着“尔俸尔禄、民脂民膏”,可是荒唐的地方就在于皇帝们总是这么喊,大臣们也这么喊,可是跟大臣们的利益直接挂钩的并非是老百姓,而是皇帝和上级,谁授予大臣们权力,大臣们就会对谁负责,以保住自己的乌纱帽,以为自己为家人多挣一口饭。倘若知县不对知府负责,跟知府闹了矛盾,那么他升官的渠道何在呢?他可能立刻就会丢官,但知县跟底层的平民百姓闹了矛盾,老百姓顶多是骂他贪污骂他混蛋,却没有办法撬掉他的官位,至少没有办法直接使得他们丢掉官位。而且我们每一个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我们要做好自己的工作,要照顾好自己的家庭,如果在此之外,还要照顾好非洲的难民,我想那是不现实的。同理的,官员也是一样的,既要对上级负责,对皇帝负责,又要对老百姓负责,又要照顾好自己的家人们,这可能吗?显然,这是不可能的,想让知县为百姓们负责,只有老百姓拥有了直接授予知县权力的权力,知县也没有了得罪上级得罪皇帝就丢官的可能性,那么知县才能够真正地无顾虑地对老百姓负责。万民赞颂不如博皇帝一笑的体制之下,谁不去巴结上级?人之常情。

 

综上所述,我认为绝大多数贪官都是值得被理解的。他们只是在扭曲的责任机制下做了一个正常人都会去做的事情。作为一个正常人,我理解他们。作为一个正常的自私的人,我也理解他们。我所不理解的只是这样一个扭曲的责任机制。

我是一个自私的人,我知道,也恰恰因此,我能够理解千千万万自私的人们,不只是那些贪官,还有那些底层的人们。我是一个自私的人,但是我同时知道应当建立一个怎样的责任机制才能够了却所有人的后顾之忧。因为在扭曲的责任机制里头,是弱肉强食,做好事却没有好结果,这样只能是一个恶性循环,贪官面临的危险比清官们小,但是也确实仍然有被随机拍死的可能性,他们虽然生活比清官和老百姓好上百倍,但是名声却遗臭万年,甚至很多人活在内心的自我谴责中,我知道这不仅不是老百姓们想要生活的社会,也不是贪官想要生活的地方。

同时,我也是一个不想伤害别人的人,尤其是不想伤害更多的弱者,可是在扭曲的责任机制里头,不自觉地伤害到弱者是一个常态的事情,因此,基于人性的善恶双面,基于在此基础上的相互理解,这是真正的相互理解,而不是企望我们所不能理解的清官,更不是我们所不能理解的伤害他人的凯撒,是作为一个人真正的相互理解,在这个基础上,我希望能够改变这种扭曲的责任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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