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想在一事无成中慢慢变老

昨夜一个闺蜜找到我，说想与我合作干点儿啥事。因为这个闺蜜从结婚到离婚，一直养尊处优没有工作，玩腻了就想找点事干。她就问我有什么好点子，我沉默了几分钟，就面无表情字斟句酌地说：“保持你现在这个样子，这是我给你的金点子”。闺蜜一脸茫然扫兴而归。其实真不是我故意磕碜她的，而是我内心真实的想法。

在今年春节时，我与几个曾经的发小聚在了一起，这几个发小都不成功，都在底层做着薄利的小生意残揣度日。其中一个发小就自嘲自谑地说：“你一点都不疏远我们，我们感到了一丝难得的尊严”。我双手打住她说：“你们是最尊严的，我远不如你们”。她们哑然一笑，都觉得我有点虚伪了。其实真不是我虚伪，我内心就是这样想的。

上面的闺蜜和发小当然难以理解我的良苦用心，这不怪她们。就在前不久，我看见一篇文章《社会再黑也不能否认个体成就》，这题目就是观点。我再仔细看作者是谁，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他居然是资深右倾名流。我真的一脸茫然。“不可否认个体成就”是什么意思？我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在我小时候，只要哪家孩子考上了大学，家里会办学酒，邻里亲戚都会随份子表示祝贺。还别说，很多考上的孩子后来还真有一番“个体成就”。但是近年来，每当我看见强拆现场一片惨烈时，我就开始牵强附会，难道这强拆就与诸多挣脱底层的孩子而奋斗出的“个体成就”无关？

中学时期，我们的老师鼓励我们读书的理由也非常一致：书中自有黄金屋。但是，近年来我看见诸多地方的老师打着横幅维权跪政府时，我就猜想，他们所跪的政府里一定有不少他们教诲过的得意门生。难道老师们的悲催结局就与他们学生的“个体成就”无关？

我们对方便面的天地沉浮也是一脸茫然。靠父亲抓黄鳝送出来的大学生，那真的叫拼搏人生呀，其一生的“个体成就”也算志得意满。虽然他是把自个儿也拼搏掉的偶然，但他又是把众多苍生黎民拼搏掉的必然，即便今天，他的“个体成就”依然在发挥着维护“国泰民安”的巨大威力。试问：我们该如何评价他一生的个体成就，是否认好呢还是不否认好呢？

如果反面“个体成就”的例子有点以偏概全，那我们就找普通“个体成就”的正面例子。就说我自己吧，我在大学毕业十年里，倒腾了几套房子就倒腾出了我的“个体成就”，也就足够我和女儿衣食无忧了。但是，就在昨天，武汉一男子不堪房贷压力就从28楼坠下，还不幸地砸中了一个28岁的过路女子。杭州离武汉很远，但我也知道，这两个冤魂野鬼与我的“个体成就”不无关系。但更不幸的是，所有人都不敢也不愿承认，自己的“个体成就”已经让越来越多的人难以自救。

我前不久写了一篇《别为了骄傲而活着》，住在豪宅里的女主人和她的三个孩子被活活烧死，表面上死因是保姆纵火，真正的死因是救火不力。为何救火不力？因为，即便你住在昂贵的豪宅里，也没人会把你的生命当回事，这就是环境。她与她活着的先生其“个体成就”不可谓不辉煌，但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正是像他们一样，积极创造“个体成就”的同时，也在积极创造既埋了别人也葬了自己的可悲环境。

我曾经在文章里专门讲过，在平等环境里的个体成就是创造更加平等，在不平等环境里的个体成就是创造更加不平等。也可以换一下说，在安全环境里的个体成就是创造更加安全，在危险环境里的个体成就就是创造更加危险。

我们的老祖宗不可谓不努力，一生都是在勤勤恳恳创造个体成就，但唐宋元明清为什么会轮替？因为每一个朝代的每一个人都在用“个体成就”创造没落。最搞笑的就是大清王朝，十个皇帝没有一个是昏君，就连那位最爱说“我来晚了”的国相都感叹：“清王朝每个皇帝都励精图治”。但恰好就是每一个皇帝积累的“个体成就”成就了大清王朝的覆灭史。这在讲述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当没有一个正常环境时，任何人的成功史都是罪恶史，个体成就不是成就而是灾难，因为个体成就所贡献的每一元税钱里，都可能转化为制造无数冤魂野鬼的真枪实弹。

在非正常环境里，个体成就当然也就不正常，不是在为“非正常”添柴加薪，就是在为“非正常”涂脂抹粉。在非正常的环境里，如果谁还想有一点做人的尊严，最正常的个体成就只有一个：在一不小心中去监狱。次正常的个体成就也只有一个：在一事无成中去地狱。我不敢做前者，但我努力做一个后者：在一事无成中慢慢变老。

沉雁 2017年7月3日 杭州柳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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