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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的李煜

2017-08-12 喵群自由风常识 一溪寒冷自生烟

来源: 喵群自由风常识




讲秦观的时候我更多的是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但是如果说到李煜,那我或许会有很多煽情的成分,甚至会有一些溢美。因为我就是李煜……


多年以来,我们谈到李煜,总会以“幸福”和“不幸”来做最后的总结,比如说:他娶了小周后,是幸福的;得美人而亡社稷,是不幸的;他几乎没有受任何阻拦地继承了祖辈的半壁江山,是幸福的;而作为一个不折不扣的“酸腐文人”,却被绑缚在政治的战车上,是不幸的;他作为“抗天命者”,被赵氏皇帝特赦不死,是幸福的;但他活着见证了自己的楚囚生涯,并且忍痛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被强敌霸占凌辱,又是不幸的……


总之,李煜总是活在“幸”与“不幸”之间。而他的很多下场,似乎又都有“咎由自取”的成分……如此,那便真的说不清楚了


关于李煜的“咎由自取”,在一些史学的评论中已经有过很多阐述了,有些所谓的专家也指出了“李煜有几次机会”,可以乘赵宋兵力不济的时候,抢先攻击宋地,从而变被动为主动,而他们也认为,李煜的失败正是因为没有把持这些机会。


但我对此仍然是有不同的看法。我认为,以当时两国的兵力财力的对比而言,南唐先行出击似乎只会让自己灭亡得更早一些。


若果如此,恐怕后世的史学评论又会变成,“李煜因不自量力而导致亡国,若不自行出击,本还有一线生机”云云了……


显然,李煜是一个被命运捉弄的人,对于他一生之得失荣辱,我们也难以仅仅用“不幸”和“幸福”来简单概括了。


主后976年,李煜全家人一起被押送到宋都卞京城,由于李煜并没有像北宋期待的那样不动干戈的投降,宋太祖给了李煜一个侮辱性的封号“违命候”。


也是这一年十月,宋太祖赵匡胤去世,弟弟赵光义继位。


从帝王到俘虏的巨大落差,让李煜终日生活在痛苦和对故国的思念中,然而,李煜很多优秀的词作则都出自这一时期。


李煜的身后,却可以称得上是非常“幸福”了。


因为 在历代帝王中,似乎还没有哪一个在文化史上能配享有李煜这样的殊荣,虽千载之下,只要一提他的名字,连文化档次并不高的人也会将他与下列词牌联系在一起:《虞美人》、《乌夜啼》、《浪淘沙》……


此刻 我不禁想起《西清诗话》所载宋太祖“李煜若以作诗工夫治国事,岂为吾虏也”的话。


其实,宋太祖的这一假设是毫无意义的,李煜原本就不是什么政治家;降宋后,做了虚有其名的“违命侯”,哪里还构得成对大宋江山的威胁;可悲的是,李煜乃一天生情种,总也收不了泪,忘不掉他的“故国”。


这一下可了不得,他的那些情辞双美的作品一经脱手,便不胫而走,轰传江南,这就不能不使宋太宗意识到李煜的存在就是江南旧梦死灰复燃的希望。


于是,李煜就只有死了。


狠毒、阴鸷的宋太宗,遂传旨御医,务必设法使李煜死后尸体作俯首屈身之状,以示永世臣服。


当李煜在42岁生辰的那天,奉旨饮下宋太宗派人前来给他“祝寿”的御酒后,顿时五脏剧痛、全身痉挛,头足相就,状如牵机,于次日晨气绝身亡。


自此,世界上将不复再有南唐时的那个李后主;幸好,这幕宫闱残杀的惨剧,已渐渐被人们淡忘了;岁月冲刷不掉的,却是那“东流”至今的“一江春水”。


李煜传世的词作中,最最脍炙人口的,当属那首《虞美人》了。


《虞美人》一词所反映的无疑是末世昏君的亡国之愁。但如果仅着眼于此,便很难解释李煜的这首词何以会在不同阶层的读者中间引发如此强烈的共鸣。


其实,这首词所凝聚的经过符号化的情感,并不是与亡国之愁一一对应的。就李后主当时的心境推究,他的“往事”、他的“故园”,乃至他的“雕栏玉砌”和“朱颜”,皆有具体所指,它们与“春花”、“秋月”、“小楼”、“东风”一起,构成了连贯的意象群,于是“愁”被净化了,剥离了亡国之愁的实体,只剩下万古恒同的外形,达到如斯境界,才算得上真正的艺术,才会超越时空而获致永恒的意义。无论哪一个时代的人,不论当时人的“愁”是什么,都不难从中领悟到人类最普遍的直接经验:经过繁华的梦想和破落的悲哀,经过人生的蹉跌和磨难之后,对生命、对人生的那种深切的发现。而诗与非诗的差别,难道不就在于对人类直接经验本身的综合、提炼与升华的程度吗?从这个意义上说,李煜又是有幸的:他在“仓皇辞庙”中失去的面子,却在文学里挽回来了,并在这里重新获得了“人”的价值和尊严;如今,人们提起李煜,所指的已不复是那个袭位怠于政事的昏君,而是一个创作出不朽作品的文学家。如果说屈原是我国历史上第一个伟大的诗人,那么李煜便堪称我国伟大的词人。他的词,上脱花间派的窠臼,下开苏轼“大江东去”的豪放词风,对自宋以来的词人影响甚巨。


虞美人,光听这个名字都会觉得美丽,而且是一种夜色深处的美丽。

把这么美丽的词牌写得如此扣人心弦,李煜是第一个。


他作过的《虞美人》词牌,我印象最深的有两首:


“风回小院庭芜绿,柳眼春相续。凭阑半日独无言,依旧竹声新月似当年。

笙歌未散尊罍在,池面冰初解。烛明香暗画楼深,满鬓清霜残雪思难任。”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第一首是富贵的。第二首是悲慨的,也是最为人们所熟知的。情绪既不激昂,也不愤怒,宁静而辽远。


这又让我想起了《世说新语》文学篇里记有这么一件事儿:


庾子嵩作意赋成。从子文康见,问曰:“若有意邪,非赋之所尽;若无意邪,复何所赋?”答曰:“正在有意无意之间。”


一篇好的作品自然是妙手天成,这种妙手天成得之于自然,而发挥于人心。以言结构,第一首可分为上下两阕,而后一首结构浑然,则不可句摘了。


“春花秋月何时了”,这首先是一问,问得荡气回肠,不知所终。


据史书记载,李煜生得“广颡丰颊,骈齿,一目重瞳”。“重瞳”就是说眼睛里有两个瞳仁合在一起,而一般人只有一个瞳仁,所以这是一幅异相。而中国历史上有三个最著名的人是“重瞳”的。一个是治水的大禹,一个是楚霸王项羽,另一个就是李煜。说起来也非常的巧,他们不仅都是重瞳,还有不少相似之处。舜有两个妻子,一个是娥皇,一个是女英,她们是姐妹,后来双双投水,化成了多情的湘妃。而李煜也有两个妻子,就是大周后和小周后,她们也是姐妹,大周后也叫娥皇。楚汉相争,虞姬殉情而死。而李煜一死,终日陪伴他的小周后也在同一年郁郁而终,死后同葬一穴。


舜行德治泽被后世,项羽睥睨气盖云天;李煜在政治上当然不能和他们相比,但是他也有心胸,也有自己不同凡响的高处,他的世界在词里。“春花秋月何时了”有足够的气势,和王昌龄的“秦时明月汉时关”一样,读了让你心胸开张,有海阔天空的自由与历史的辽远。


荡气回肠、不知所终的一问之后,后面连用了三组对比。春花秋月与往事,小楼东风与故国明月,雕栏玉砌与人面朱颜,这三组对比就像是一组一组的镜头不停地在你面前切换,让你的心理随着画面也在不同地变幻和比较。然后他突然停住,“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词的一开始他就发问,最后又是一问,然而他都没有给一个可靠的答案。


他说,你还是到大自然去走走吧,看一看“急雪舞回风”,“林花谢了春红”。老杜说:“人生有情泪沾臆,江水江花岂终极”。李商隐说:“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秋恨成。深知身在情常在,怅望江头江水声。”


有思想的人们总是愿意去登一登高山,看一看大海,“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不是没有道理的。康德有一段很有名的话:“有两种东西占据我的心灵,要是不断地加以思索,就会给我时时翻新、有加无已的赞叹和敬畏,那就是在头顶的星空和我内心的道德法则。”李煜的这首词答非所问,因为他本不需要直接回答,“一江春水向东流”,这里面本来就有一个答案,老子的答案是“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焉而不辞”,李煜这首词,要说境界,就四个字:天人合一。


叔本华说“我是铁石时代的一幅温柔心肠”。


《老子》第五十五章有言:“含德之厚者,比于赤子,......终日号而不嘎,和之至也。”


意思是说,禀赋深厚精气丰沛的人就如同赤子那样,终日啼哭而声音永远似乎都不会嘶哑。这是元气淳和的缘故。尽管李煜恨别吞声,但你何曾感到过他的诗词中有嘶哑的哭声?


李后主的词内容博大,正因为他不是从外延来理解认识世界的,他是从自己内心来感受这个世界的,这是他作品成功的地方,也是他命运终止的地方。


每读李煜词,总觉得明白的话里有无尽的深味,却一点也没有雕琢的痕迹,这大概就是洗尽铅华的最高境界吧。


不置身其中,恐怕永远难以玩味。我只觉得说不出的好,尽管我并不喜欢拿伤感的文字骗人眼泪。


鲁迅说,把世界上最美的花刻意的描绘一番,让读者相信那是世界上最最美丽的一朵,然后突然将其揉碎,这就是悲剧。我总以为,这样太过残忍。其实,文艺的功效应该是使人快乐。悲的东西,可以让人看些,但也不要太过夸张。如果仅仅为了赚人眼泪,实在没有意义。当然,人是社会的产物,应该理性的正视现实,为此,应该看一看秋风一样使人清静的东西,而李煜的词恰是如此,每每写到人的心灵深处,冷静,忧伤,但却不会令你在表面上号啕大哭。


李煜的创作历程,应该分成两个阶段来看。


他早期的作品以反映沉溺声色、纵情逸乐的宫中生活为主,如专写美人口的《一斛珠》,写与小周后偷情的《菩萨蛮》等。其艳词虽不脱“花间”旧格,却也写得真切率直,直白浅露的述说,已见相当的功底了。


直到李璟死了,李煜在金陵做上了偏安一隅的小皇帝。


在经历了人去屋空的家庭不幸后,李煜对小王朝的内外交困的局面不能不正视了。沉痛的离愁别恨成了他的心绪;哀婉阴郁的感伤成了他的基调:“深院静,小庭空。断续寒砧断续风。无奈夜长人不寐,数声和月到帘栊。”(《捣练子令》)


显然,这之后的李煜,大不同以前了。他已从描绘外界的事物转入内心情感的表白,孤独,惆怅,无奈,难以明言、牵肠挂肚的茫然而又抑郁。那沉痛的心情化为这一首:“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然而,这还并非是李煜词章中最感人的部分。


随后的李煜,由皇帝突然变成了阶下囚,三年的囚徒生活,使他饱尝了炼狱之苦。蒙受国破家亡、苟且偷生的奇耻大辱,时时遭人讥讽,常常以泪洗面的李煜,真是“往事不堪回首”了。他悲痛的写道:“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乌夜啼》)那追念故国、痛念江山的情怀,再也压抑不住了,李煜的心情很乱,很困惑,在《浪淘沙》里他这样写道:“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又有《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阑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是一江春水向东流。”这时候的李煜,已经是一个充满了怀恋、悔恨、悲愤、哀愁的人了!


纵观李煜词作,如果严格来讲,其实可分为这三个时期:写宫廷享乐生活的;写离愁别恨的;抒发亡国之悲的。当以第三部分成就为最高。


前人对李词的境界多有评说。


清沈雄《古今词话》说,后主以一首首泣尽以血的绝唱,使亡国之君成为千古词坛的“南面王”。


王国维《人间词话》说:“李重光之词,神秀也。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伶工之词而为士大夫之词。”


纳兰性德《渌水亭杂说》:“花间之词,如古玉器,贵重而不适用,宋词适用而少质重,李后主兼有其美,饶烟水迷离之致。”……


显然,李煜前期的词作充满歌舞宴饮、粉黛衩裙的宫廷气息,思想意义是不高的,很可以看到西蜀词派的继续。但是,不能不说的是,李煜后期的词作则有着感人的艺术力量,那是唐五代任何其他词人所无法比拟的。这是为什么呢?正所谓“国家不幸诗家幸,话到沧桑语始工”啊。


李煜天性柔弱,在词的创作中,容易引发联想,加大感情容量。李煜又是嗜佛的,在抒发个人哀伤时,自然萌发人生悲悯之念,给人以悲天悯人的博大情怀。虽说,在词中所表现的人生愁恨只是个人的情触,然而血泪写成的不朽之作,无疑反映了人类悲悯的普遍性,为历代读者所共鸣。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李煜用清雅朴实的格调,在艺术上创造的伤感境界,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颠峰。


古往今来,不乏有人试图从诗词中窥探李煜的性格。


按照史书记载李煜:“性骄侈,好声色,又喜浮图,为高谈,不恤政事。”其实,李煜是个性格柔弱、多愁善感、思想极其细腻的人。他善于从身边或自身捕捉思想素材,歌以词章。无论是在养尊处优的皇子生活中,还是在后期的囚徒生活中,都可以看到这一点。这种性格使他易于接触女性,也乐于接触女性。并且对词章、音律、书画方面颇感兴趣,而与政术权变方面并无一点长进。李煜是个天生的艺术好材,却不是个政事的料子。


可惜,李煜的个性发展并不顺利,因其长在皇家,处在末世而不思国事,谁都会认为这是一个声色犬马、活在靡靡之音中的、不恤政事、十足昏庸的骄侈好色之徒。其实,李煜柔弱喜文的性格早就告诉世人,他最多只能是个李白,而不可能是曾国藩。


假如让李白当皇帝,他一定是个十足的花天酒地的家伙,而曾国藩却生就是个当官的好材料。


几百年后,灭了南唐的赵宋同样不是也出了位这样的皇帝吗?。李后主和宋徽宗,两人如出一辙,不过一个嗜佛,一个尊道;一个喜词,一个好诗;一个喜欢小周后,一个喜欢李师师;一个国亡被毒死,一个国亡被折磨死。


难怪元代脱脱撰《宋史·徽宗纪》,不由掷笔叹曰:“宋徽宗诸事皆能,独不能为君耳!”(除了做皇帝,什么都能干)是的,他们都不是当皇帝的料啊。


传统君主的世袭制,使得有德不可居,有种方可居。


李煜作为中主李璟的儿子,作为册封的太子,在李璟死后,便自然要继承皇位。然而,这也正是他的弱项。面对虎视眈眈的宋,李煜终于体味了“小国皇帝不如臣”的滋味。


庆幸的是,他并没有因此而放弃写作,这实在是今天我们仍然提到他的最直接的理由了。柔弱的李煜,年年向宋纳贡,以求苟安江南;时时向佛祖叩首,以求神明保佑。这是一个精通政事的皇帝做的吗?写着哀伤的调子,能感动雄心勃勃的北宋吗?弹上美妙的一曲,能让赵宋就此罢手吗?


一匹奔向“治国平天下”的悍马,疾驰向前,踏尽了历史的尘埃,把一个个只会“修身”的如蝼蚁般的书生,辗得粉碎……


与其说这是历史的悲剧,更不如说是人和文化的悲剧。


李煜亡国了。


但无可否认,他是爱国的。


李煜是个“故国不堪回首”的感伤者,是个悲天悯人的大悲者,是个无可奈何的哀叹者。在文学上,较之易安,更有“哀苍生,哀生灵”之博大精深;在政治操守上,至少比乐不思蜀,还是稍好一点儿的吧。


李煜做了皇帝,是悲剧的开始。让善良的哈姆莱特去复仇,无疑是一个历史的嘲弄。而李煜便是这个哈姆莱特,他终于不堪重负的倒下了。让玫瑰长成蔷薇,不是玫瑰的错,是命令的错!李煜的性格决定他本来只属于一个诗人。


他工书善画,精通音律,诗词文赋无所不能,尤以词作突出;他好声色,喜浮图,为高谈,少机谋,不务国事……


然而,其高深的文学造诣,无疑使其成为唐五代词作最高成就的代表者。洗尽铅华的直白抒怀,更令李易安尊崇倍至。


难怪王国维叹为观止,感叹后主有哀尽天下苍生之胸怀。


他难道仅仅是个“亡国奴”、“阶下囚”吗?


再次解读李钟隐,我觉得当有新的见地了……


对于李煜的总评就到这里了。如果大家还对李煜的单独某一首词感兴趣,我可以抽空单独在从某一首词入手,做一下细致赏析。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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