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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吃什么?”“吃屎。”

2017-10-20 陀飞轮 一溪寒冷自生烟

来源: 陀独读




年老体衰,生活困顿,政府腐败,社会窒息,面对着这样的境况,你会有什么样的选择?

 

加西亚·马尔克斯的中篇小说《没有人给他写信的上校》中的上校,选择了“等待”。自上次内战结束以来过了五十六年,他唯一做过的事情就是等待,等待退伍金来拯救他们的生活。

 

在已嗅到死亡气味的年龄里,唯一的儿子在一次斗鸡比赛里死于警察枪下,抛下他和罹患严重哮喘病的妻子相依为命,以及留下一只全镇最好的斗鸡供他们饲养;而上校自己的身体也好不到哪里去,一下雨,他便感到自己的骨头“都返潮啦”,时时感到“全身骨头都散架了”。

 

他们住着漏雨的棕榈树叶屋顶的房子,用着绸伞面已被虫蛀得千疮百孔的雨伞,喝着混着铁锈的咖啡末,妻子有时会煮着石头以免被邻居发现揭不开锅,而他也舍不得、实际上是换不起那双穿了四十年的鞋子。

 

每周五下午,他固定到邮局收信,固定每次都落空。当他自我安慰地说“信今天肯定要到的”时,局长回答说:只有一件东西是肯定要到的,上校,那就是死神。

 

日子已经到了绝境。

 

政府的腐败和社会的窒息也无法阻挡地冲击着这位退役多年的前军官的生活。

 

他的退伍金申请了八年才得到审批,将名字登记上去又花了六年,而要拿到钱更是遥遥无期。新闻审查过滤掉报纸上一切值得读的东西粉饰着太平,内战的信息只能通过秘密传单悄悄传递。神父则根据从邮局收到的电影分类表,以钟声告知大家对每部电影的道德鉴定,而过去一年所有的电影都被鉴定为“对男女老幼都不合适”,就没有一部能够在镇里上映。

 

这一切,像极了他参加葬礼时看到的一幕:几个黑衣女人呆呆地望着被苍蝇围绕的尸体,神情就像人们在看着河流里的流水一样。

 

到处都写着“绝望”二字。

 

唯一能给他们带来希望的,是儿子留下的那只斗鸡,它很可能在几个月后的比赛里夺魁从而带来一笔可观收入。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饲养它越发成为一个沉重的负担。几番心理挣扎,继作出变卖钟、变卖画的决定之后,夫妻俩决定变卖斗鸡。

 

随后,在出卖尊严的难堪中,上校和买主达成了交易并收取了定金。

 

假如故事至些结束,上校的选择除了等待就是等待,这部小说就将只是一部平庸的小说,马尔克斯说过的“我写了九遍,它是我所有作品中最无懈可击的,可以面对所有敌人”的话,就是言过其实的自夸。

 

但显然,马尔克斯是伟大的。

 

上校经过斗鸡场时,发现自家的斗鸡被儿子的伙伴们抱过来训练。在如潮喊声中,“他带着半鄙夷半好奇的心情环视着斗鸡场”,望着开始有些胆怯而后变得勇猛的斗鸡,“恍恍惚惚,似又回到了那业已消逝的记忆中的某个时刻”,霎时间作出了决定,一把抱起斗鸡,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中扬长而去。

 

变卖斗鸡,既是剪断儿子留下的情感纽带,也是扔掉尊严向生活低头,这不符合十几岁便入伍立下了战功、经历过岁月无情磨洗的他的性格。他决定结束投降放手一搏,再艰难也要把斗鸡留下,冒着风险却不失去尊严地让比赛的结果来宣告自己的命运。

 

这才是“等待”的完整含义。从词义上说,“等待”是被动与无为的,但实际上,有故事的人都知道,不是这样的。


在诗的确在远方苟且却就在眼前的现实生活里,等待之所以能成为等待,是因为它有着不被绝望挫败的勇气的捍卫,有着不被苦涩吞没的乐观的鼓动,以及有着不被窘迫侵蚀的淡定的支撑。这些品格,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拥有的,而且等待的时间越长,它们就越是稀缺。

 

除此之外,“反击”是“等待”的另一形式。由于生活这头恶魔过于强大让人疲于应付,我们往往低估了对它进行反击的意义,或者忽略了我们实际上已经在反击,进而忘记了“反击”是赋予“等待”以灵魂的真正元素。

 

还好,上校向我们展示了这些品格,以及告诉我们反击的意义。

 

可是,已经花掉的斗鸡定金,怎么还?明天又该吃什么?

 

小说的结尾,妻子问:“你说,吃什么?”

 

“吃屎。”上校只回答了二个字。

 

回答时,他自觉心灵清透,坦坦荡荡,什么事也难不住他。

 

连吃屎都不怕,所有在黑暗中等待天亮的人们,还怕什么?


《没有人给他写信的上校》,加西亚·马尔克斯,南海出版公司,2016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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