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猫说:我曾是食铁兽
“生活就是个缓慢受锤煽的过程”
王小波《黄金时代》
上周受邀参加了公益时报组织的中国公益年会的演讲。准备发言稿的过程中,回顾了自己在完美世界这些年的公益行动,公益每年都在做,但还是第一次从企业家的视角来考虑公益这个命题。今年我跟随团队去了云南金平县看望完美世界助学的孩子们;参加了致公党朝阳区主委刘伟组织的《致公天露助学工程》和《致公天露乡村医疗工程》,到西藏扎南县学习了工程的经验和心得;在北京迎接了从金平县选拔来的优秀教师来京做能力培训。这个过程中的最收获是公益不仅仅是我们个人善的表现,更重要的是发掘贫困的核心原因,让贫困的人群不仅可以融入当前社会的价值网络中来,而且找到其自身和群体的自我价值。想到这儿,我用了一个“俗气”的题目《小我,大爱》来阐述自己对于企业家在公益活动中的角色和作用。(下为讲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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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看了一篇文章,说动物园熊猫为什么不愿意繁殖?按理说他们所处的环境已经特别优越了,不应该饱暖思淫欲么?可现实是,动物园里熊猫的自主交配率不到5%,而野生熊猫的比率达到80%以上。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原来,人们算是好心,为保护熊猫而提供的条件,反而摧毁掉了熊猫原本的生存策略,让这个本来适应性和繁殖力都不差的动物,处处都显得与那么的孱弱。由这个故事,有人总结了在帮助别人时的两个重要问题:你提供了什么对方需要的东西?你又剥夺了什么他本来就有的东西?
(图片来源:网络)
这两个问题可以说振聋发聩,因为它直指了很多贫困的核心问题。发展学中有一个概念叫“第四世界”(Fourth World),是指在发达国家中存在的集体贫困的现象,例如澳大利亚、美国和加拿大的原住民保留地。这些保留地可以说与他们所在国家无论从基础设施,还是基本的教育、医疗等社会公平,都是完全脱节的。很多人在反思,这些国家在70年代以后,其实也推出了大量的政策和投资,但收效甚微。例如,加拿大是拥有世界第三大淡水储备的发达国家,但还有超过100多个原住民保留地至今还没有现代化的供水系统,最近的甚至离温哥华不足20多公里。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
“一个机构的能力体现在其流程和价值观中,而正是构成当前业务模式核心能力的流程和价值观,决定了他们无力应对市场破坏性的变化”
克利斯坦森《创新者的窘境》
铺垫了这么多,我其实想说明为什么今天我讲话的题目叫做“小我,大爱”。我不是想说什么个人的力量虽小,但可以有大爱这种情感式的套话。而是想从企业家的角度,谈一下什么是企业家的大爱。很多企业家都推崇一本书叫:《创新者的窘境》,书中提到了两个概念叫“价值网络”和“颠覆性的创新”。说很多的企业被淘汰,并不是因为不努力,而是企业的价值网络不能容纳颠覆性的创新。所以,回到刚才的问题,贫困群体的出现,往往是因为,基于“市场化”的社会经济形态对于这些群体来说是颠覆性的创新,不仅剥夺了这些群体原有的价值网路,又没有提供可以让这些群体融入新价值网络所需要的要素。
(图片来源:《自信做自己》插图)
所以,对于企业家来说,公益,不仅是我们这些帮助者自以为是的爱和善,以及对他们未来命运局限的设计的小我,而是要帮助弱势群体构建价值网络,以及在新的价值网络中“自我认同”和“自我实现”的大爱。
每年5月,完美世界都会去云南支教。在结束了今年支教活动之后,我写了一篇文章:《我从山中来,带着兰花开》,里面提出的一个核心观点是,处于贫困中的学生,命运难道真的只能有一种出路么?在那次云南之行期间,我做了个小调查。发现除了地理因素之外,社会因素的复杂性和贫困本身的自激性则是贫困的本质。根据《云南少数民族地区农村贫困问题研究》一书的分析,少数民族贫困是多种因素叠加的结果,例如少数民族在突然与现代社会接触之后,从前的社会结构、家庭结构,以及个人的社会分工完全解体,从而使每个人即失去了家庭和社会中的作用,又因为缺乏经验和技能,不能融入现代社会的分工。当一个人失去了存在的价值,往往便会通过另外的方式来寻找存在的意义。然而,这个意义往往在酒精、毒品、家暴中才能发现。澳洲、美洲和加拿大的原住民社区都能看到类似的现象。而云南(或者说中国其他的少数民族地区)不仅不例外,还因为成年劳力外出打工所带来的留守问题,使得出生在这种家庭和社会环境的孩子想要改变命运,更是难上加难。
另外,贫困的自激性又阻挡着任何改变的力量。首先是年轻教师的匮乏。因为贫困和偏僻,很少有新教师主动到这里参与教学。甚至,根据大寨乡(金平县的下辖乡)的一位年轻教师说,很多年轻老师被分配过来的当天就离开了。还有坚持工作一段时间后,集体“跑路”了。没有新鲜血液的补充,就算当地的师生比例可以达到要求的20:1,但教育理念、水平的全面脱节严重的阻碍了当地孩子对于现代世界的认知。其次,因为相对贫困,所以当地缺乏机会。因为缺乏机会,当地优秀的人才,也没有意愿回来。因此,一般针对落后地区的发展模式 - “政府+企业+能人+合作社”的模式,便很难开展。在我们与当地干部的聊天中发现,当地竟然有70%都是外地干部,当地人相对少的可怜。当“肥缺”(干部)都没有当地人来竞争的时候,“能人”的匮乏则显而易见。
更令我忧心的则是当地80%的初中毕业生不会接受进一步的教育(虽然义务教育的比例在这几年当地干部的大力推动下几乎达到了100%)。当地的高中教育资源很少。因为经济不行,职校、中专等的教育也少之又少。可以想象,初中毕业的孩子只能回家,留给他们的选择路径还剩哪些呢?这里列举的贫困的原因还只是冰山一角,例如缺乏平抑贫困风险的方法如完善的乡村医疗体系等等,都是他们选择命运途中的大山。
小说《项塔兰》作者罗伯兹曾感叹过,大多数的慈善其实都是施善者获得内心满足的行为而已。我一直很担心,我们的助学活动也是这种行为的延续,留下的只是我们自己获得满足感,和接受者的“创伤”。《贫穷的本质》作者提到,要帮助处于贫穷状态下的人,就需要先摒弃贬低穷人的习惯,花点时间真正去了解他们的生活,帮助他们找到解决贫困的方法。
所以,当我们可以放下“小我”之后,才有可能从另一个视角开始真正的思考:我们能提供什么对方需要的东西?我们如何才能不剥夺他本来就有的东西?进而,才能以结果为导向的思考,什么样的环境可以让他们获得自我“价值”和“认同”、获得长期成长的要素,避免贫穷的陷阱?完美世界集团的公益活动,也将从这个思路入手,结合自身企业的特点,从简单的短期支教,延伸到配合当地的教育体系推出对本地教师的激励和扶持计划,并与不同机构合作,建立本地“能人”的支持计划,推动当地人的能力建设,让“能人”可以展现才能,带动当地找到合适的发展路径。
根据很多发达国家的规律,随着经济的发展和社会的进步,人们可支配的财富和时间的增多,以及互联网等新技术的发展,公益将变成人人可为、人人愿为、随时能为的一种大众性行为,甚至成为一种公德而自觉,一种时尚而流行。而且,随着国家精准脱贫战役的不断深入,绝对贫困将会大大减少,甚至被消灭。而相对贫困,则可能更广泛和隐蔽的出现。这时候,再看企业家在公益中的价值就额外的重要。企业是社会要素连接、组合和流通的桥梁。公益中帮助的大多数对象最终还是要以个体或者集体的方式直接或间接的连接到现实的社会价值网络中。
所以,企业家在这个过程中如何可以发挥大爱,帮助社会资源与受助群体找到相匹配的助力方式,增进受助社群价值网络的塑造,以及更好的让他们连接到主流的社会价值网络,提升社会公益的整体效率和效果,这才是企业家投身公益事业的核心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