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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享|费多益:如何理解分析哲学的“分析”?
来源
《哲学研究》2020 年第3期
费多益
中国政法大学人文学院哲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先后在《中国社会科学》《哲学研究》等权威期刊发表论文二十余篇;代表著作有《心身关系问题研究》等,代表译作有《奎因著作集》《从亚里士多德到奥古斯丁》(劳特利奇哲学史十卷本第二卷)等。主要研究方向为科学哲学、心灵哲学、知识论等。
导 读
今日的分析哲学呈现多元的样貌。分析哲学强调语言的可分析性,然而问题不仅仅是在哲学思考中确保分析工具的良好运作,而是需要明确,在何种意义上把语言当作理解现实的途径。在拒绝了分析/综合区分的预设之后,分析哲学不再视形而上学为无意义的命题,而是将永恒的形而上学主题重新引入。如果把表述的明晰化、推理形式的有效性,以及对已有论证不断进行考查、补充和修正看作是分析哲学的风格,那么“分析”和“哲学”之间并非限定与被限定或修饰与被修饰的关系,而是在某种意义上同义。从这个角度讲,分析哲学可以为所有哲学领域贡献思考的利器。
与许多分类名称一样,“分析哲学”这个词不具有唯一的、普遍认可的精确定义。作为一种理论思潮,分析哲学的构成和内容非常庞杂。在广义上,它包括这样一些学派和哲学,它们的倾向虽可各不相同,但有许多观点仍是近似、彼此一致和相互联系的。在狭义上,“分析哲学”也可以更严格地用来指某些思想家和思想流派中的某些人或某些观点。分析哲学反对传统哲学那种抽象思辨的研究方式,试图通过某种“精确的分析”清除哲学论争中的混乱。那么,究竟怎样才是“分析的”? 罗素、摩尔、维特根斯坦、卡尔纳普、奎因等人都有论述,且无论剑桥学派还是牛津学派都谈到了一些,但并不直截和明朗,而关于分析属于纯粹逻辑的概念还是经验和语用学的概念,更未取得一致。这一点也造成了后人对“分析”一词理解上的分歧。况且,已往的界定即便曾经取得共识,也未必适用于今日的哲学样貌。本文试图根据分析哲学的当代发展,给出在底线意义上理解“分析”的阐释和论证,亦即,通过对“分析”概念的相关刻画,一方面展示充分的包容性,将大多数无可争议地从事分析哲学研究的学者的工作划归在“分析哲学”领域中; 另一方面具备有效的区分度,将大多数不能体现分析哲学的研究排除在“分析哲学”领域之外。其论证策略为: 1. 从内涵角度,阐明分析方法在其性质上所具有的独特特征; 2. 从外延角度,把传统认为的分析哲学所拒斥的主题重新引入并进行考查。
[英]迈克尔·达米特:《形而上学的逻辑基础》
任晓明、李国山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
一、语言在什么意义上具有优先地位表面上看,罗素的摹状词理论和维特根斯坦的语言游戏论之间,卡尔纳普的逻辑句法和自然语言的形式语义学之间,维也纳小组反形而上学的排他性论断和关于必然性/偶然性、可能世界、身心关系等争论之间,毫无共同之处,特别是对本体论简洁性的关注与重返包罗万象的本体论探索( 例如关于可能的非实在之物或虚构之物的探索) 更像是迥异其趣。这些看似倾向和理论各异的研究,都被冠以一个共同的名称———分析哲学,由此展示了它们之间的统一性: 从语言角度来探讨哲学问题, 并通过语言的分析来解决哲学问题。于是,哲学问题被看作或归为思想的语言表达问题,语言的意义和性质成为考虑的中心,也被视为开启所有主要问题解法的关键。这始终既是分析哲学反对者攻击的重点,也是分析哲学支持者最常用的自白。借用达米特的话,哲学的目标是分析思想的结构,而分析思想唯一合适的方法在于分析语言…… ( cf. Dummett,p. 458) 以上两点为整个分析学派所共同接受。可以说,分析哲学比哲学的许多其他分支更好地体现了哲学中最深刻传统的延续。从古希腊时代起,哲学家们一直就感兴趣于理智上富于挑战的问题: 如果实在是静止的,运动何以可能? 宇宙是否有第一因? 空间是否有边界? 时间是否真实? 语言如何连接世界? 等等。对于这些问题,他们要求人们把一些基本概念甚至日常语言的普通语词弄明确,使之变得清晰。例如,我们平时使用“正义” “真理”“实在”等这些语词进行交流时,并没有就它们的含义做出规定,但对一些基本概念进行分析,是一名哲学家不可回避的挑战。分析哲学家秉承了这一传统并使其保持鲜活。不同于以往的哲学分析方法,分析哲学强调语言的可分析性,它所着重的问题一开始就是对语言的分析。语言分析方法的前提是承认语言的某种实在性,认为语言和世上实存的事物或关系有某种联系,而他们试图寻找到语言、思想与存在之间的稳固而平衡的关联。作为其努力的显而易见的结果,语义分析法得到了奠定———从弗雷格的晨星昏星、罗素的法国国王到蒯因的飞马存在,这些分析范例已成为分析哲学的显著标志。同时,从可理解的、不玄乎的事物和常识出发进行探讨,成为分析哲学界的普遍共识。摩尔( G. E. Moore) 等分析哲学家成功地开启了与新黑格尔主义截然不同的分析道路,且这一道路迅速地得到传播和认可。尽管如此,这样的说明还不足以把分析哲学的特点显示出来。在某种意义上,从苏格拉底开始, 哲学家们就努力去把握他们所使用的语言,把哲学思考联系于其所使用概念的意义确定方面,甚至将整个哲学活动置于概念产生过程中。同样地,语言哲学主题及思想的渊源也可以上溯得很远: 不满于日常语言功能、诉诸一种理想语言来表达和交流科学思想的看法,早在17 世纪就被笛卡尔和莱布尼茨提出过。到了19 世纪,孔德和斯宾塞把拒斥形而上学作为一条原则在他们的实证哲学中提出,并被重新肯定了的贝克莱的“存在就是被感知”的命题。接着,马赫将世界归结为感觉,将感觉归结为语言,而且在哲学中引进数学描述方法,对语言和思想加以符号化、公式化,实现了他所提出的用最小消耗、尽可能完善地对事实做出陈述的“经济思维原则”,哲学转向研究语言的势态更加明朗。可见,问题不仅仅是在哲学思考的过程中确保分析工具的良好运作,而且要把这一工具作为完整地理解现实的手段。然而作为一种复杂的现象,语言本身可以从不同的角度来理解。哲学的语言分析本身不等于科学化方法,也即语言的哲学分析跟符号学的分析是不同的。因此需要明确,在何种意义上分析哲学把语言当作理解现实的手段? 毕竟,“大多数分析哲学家与语言学家没有什么大的联系,分析哲学既很少借用语言学术语,也没有带给语言学什么东西。事实上,只是从逻辑的观点看,语言才获得了优先地位”。( 罗西,第2 页)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可以接受达米特对分析哲学下的一个定义。达米特认为,分析哲学是后弗雷格的哲学,这个定义既强调了弗雷格对分析哲学形成的历史性贡献,又指出,分析哲学自诞生以来一直联系于弗雷格留传下来的现代逻辑。( cf. Dummett,p. 666) 弗雷格的逻辑及其变化形式是自20 世纪初以来分析哲学所经历各种发展和变化的背景,也是现代分析运动的起点: 罗素、维特根斯坦和奎因都受到弗雷格的影响,许多分析哲学可以看作是建立在弗雷格的基础上,或试图纠正他的工作。而实际的情形的确是: 只有当逻辑的发展产生了多样化,澄清了多种互不相同的“逻辑”,才能通过逻辑来观照语言的所有方面———句法的、语义的以及语用的方面。严格的演绎推理的符号系统所提供的不只是一种表达思想的手段,而且也是思想在其中得以表达出来的语言。由弗雷格引发的那场革命导致了逻辑学的飞速发展。逻辑学家探讨了将经典逻辑和非经典逻辑形式化的各种方式; 他们使用代数方法来刻画这些逻辑,并借助证明理论及代数学的手段确立了它们的一般特性; 他们把其中一些代数刻画转换为语义理论,这些理论旨在陈述出逻辑常项的意义,从而提供某种标准,让我们借以判定某种形式化是否可靠,亦即它所容许的推理是否都真正有效,或者判定它是否完全,亦即它是否容许所有真正有效的推理。( 参见达米特,第16 - 17 页) 此外,在弗雷格那里,人们进行逻辑分析时是对整个句子赋予某个真值的,因而真值函项语义学只作为一种技术上必要的手段,从外部理解句中各部分的意义。这意味着如果确定“意义”始于外部,而不是从内省的经验抽象出“意义”,那么人们虽然可以表达说某个词有指称是什么意思或把某个指称赋给某个词是什么意思,但仍然需要确定或定义包含所考虑的这个词的句子的真值条件。也就是说,人们也许知道这个词有所指,但不知道指的是什么; 人们仍然需要寻找融贯的机制,而这个机制依赖于语境,并且以判断的方式指派真值。后继的哲学家不断地阐发和发展语境原则,其愿望正在于聚焦弗雷格的反心理主义的立场,提供非内省哲学的可能性。( cf. Costreie,pp. 287 - 301) 伴随着对经典逻辑的扩展来展现可能的可靠推理形式以及对有效推理思想的重新理解,论证的内在结构成为现代逻辑关注的焦点。这种结构体现在为微观与宏观两个层面。微观结构指演绎论证或归纳论证等逻辑形式,它所探讨的是组成论证的诸种陈述的内在结构。例如,演绎逻辑揭示了组成论证的陈述如何基于简单命题或原子命题,借助真值函数联结词、量词、算子和模态或命题态度联结词逐步建立起来。与之对照,宏观结构则探讨组成论证的陈述以何种方式联合起来形成一个整体? 它们形成什么样的结构模式? 闭合结构、收敛结构、组合结构还是序列结构? 其所断言或支持的主张又受到怎样的限制? ( cf. Freeman,pp. 505 - 527) 这些问题的探索构成了图尔敏( S. Toulmin) 、托马斯( S. N. Thomas) 和弗里曼( J. B. Freeman) 的核心工作和重要贡献。
[英]迈克尔·达米特: 《分析哲学的起源》
王路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年版
三、形而上学主题的重新引入对“分析”的分析不能回避关于形而上学问题的讨论。分析哲学在整个20 世纪成为占主导地位的哲学思潮。从思想史的角度看,这种现象的起因受到了科学飞速发展的影响,后者冲击了哲学原有的形而上学体系。由于科学的巨大进展,哲学家发现自己在关于“什么是真”的问题上已经非常乏力,他们不再认为自己有能力发现关于世界和人的本质的知识———发现事实是科学家的任务。哲学家的职责不是像黑格尔那样,提出庞大的理论体系,也不是提出有关“实在是什么”的命题。而关于“实在是什么”“什么是真”“什么是世界的本原”和“什么是人的本质”等问题,正是形而上学传统的研究领域。在早期分析哲学中,先后出现了两股明显的反形而上学思潮: 第一波是世纪初罗素和摩尔对观念论的反叛; 第二波是30 年代后逻辑经验主义对形而上学全面的拒斥,尤其是指责传统哲学家( 形而上学家) 文本晦涩、用词生僻。分析哲学与形而上学的对立,某种程度上是延续了经验主义对超验事物的拒斥。较为引人注目的是卡尔纳普与奎因之间经历的一个著名争论: 是否存在合理的形而上学问题。对此,卡尔纳普的回答是: 没有; 奎因的回答是: 有。卡尔纳普反驳形而上学的理由是: 存在两种问题,一种是内在问题( internal question) 是在某一语言框架下提出的问题,因此可以在语言框架内部得到回答; 另一种是外部问题( external question) , 即关于语言框架本身的问题,不能在该语言框架内得到回答。任何形而上学问题都是外部问题,是关于语言用法的实践问题,不能在语言框架内回答,没有一个确切的是或否的答案。不能在语言框架内回答的问题都没有意义,因此形而上学问题没有意义,进而不存在合理的形而上学领域。就严格的逻辑意义来说,提出一个问题就是给出一个命题,并提出判定这个命题( 或它的否定式) 为真的任务。“只有给出了一个命题的符号,即由语词或其他符号构成的语句,才能给出这个命题”,而形而上学命题“只具有语句的外在结构”,它们虽被认为是语句,但实际上不属于语句。只有对象的构造式———把此对象的命题翻译为基本对象即原初经验关系的命题的规则———才给这些命题一种可证实的意义。但形而上学的概念和命题是超越经验的,不可能在一个建立于直接经验之上的构造系统中构造出来,不能被翻译为原初经验关系的命题, ( 参见卡尔纳普,第322 - 323页) 因此属于似是而非的无意义的陈述。奎因则进行了反驳。他认为,之所以把形而上学看作无意义的命题,是预设了分析与综合的区分,即“在分析的或独立于事实的意义真理与综合的或基于事实的真理之间存在某种根本的分裂”,但任何科学家的理论学说,都包含着某种本体论的前提,这不是关乎事实,而是关乎为科学选择一种方便的语言形式、一个方便的概念体系或结构。( cf. Quine,pp. 20 -43) 这场争论之后,大多数哲学家认为奎因对卡尔纳普的批评成立。( cf. Price,pp. 320 - 346) 形而上学虽不能提供关于实在本身的任何知识,但是一种认识实在的学问,它以不同于科学经验方法的那种哲学特有的思想方法来认识实在。奎因和斯特劳森( P. F. Strawson) ,两人分别从逻辑经验主义和日常语言学派中把形而上学拯救出来。斯特劳森对以后的形而上学的影响主要集中在殊相和相关的同一性方面,后者被威金斯( D. Wiggins) 更为充分地探讨。奎因的影响不单单是一些具体的形而上学观点,比如唯名论,时空四维主义等,远为重要的是,他的本体论承诺在分析哲学内为各种形而上学打开通行特许途径,即便它们中的一些已经声名狼藉。关于形而上学的发展,摩尔( A. W. Moore) 甚至觉得卡尔纳普、奎因和刘易斯( D. Lewis) 的关系有些类似于近代哲学中休谟、康德与费希特或黑格尔的关系。( cf. Moore,pp. 331) 综上不难看出,分析哲学的某些学派不等同于分析哲学这个广泛且多样化的运动,其反形而上学的情形也因流派、阶段、类别的不同而各异,因此某些分析哲学学派反形而上学不等同于分析哲学反形而上学,而是需要明确何人在反、如何反以及反何种类型的形而上学; 有些反形而上学观点其实是以一种新的非形而上学的方式触及或接近具有形而上学性质的问题。况且形而上学是就其内容而言区分于认识论、伦理学、政治哲学等哲学分支; 而分析哲学是就其研究方法( 或风格)区别于现象学、实验哲学等哲学分支。也就是说,内容上重视形而上学问题, 方法上重视逻辑化的严格分析构成了两者的特征。它们分属于不同的范畴或方面,当然也就不存在非此即彼的排斥关系。分析的形而上学摈弃了传统思辨的形而上学,但把形而上学的主题重新引入分析哲学的论域。按照齐默曼( D. W. Zimmerman) 的归纳,至少包括三条进路: 1) 以齐硕姆( R. M. Chisholm) 、克里普克和刘易斯为代表; 2) 新潮流形而上学家( New Wave Metaphysician) ,以普特南和麦克道威尔为代表; 3) 通过分析哲学方法论重新回到德国古典哲学文本去探讨那些问题。( cf.Zimmerman,pp. ix - xxii) 而达米特则构建了用以探究形而上学争论所需的逻辑基础。他认为在构筑这样一个基础的过程中,我们必须在我们通常视为当然的东西之下进行挖掘,这些东西是在没有弄清我们关于语词的意义,尤其是关于逻辑常项的意义的假定的情况下被接受下来的。( 参见达米特,第7 - 13 页) 在他看来,实在论与反实在论的形而上学争论的实质在于语义学之争、意义理论之争以及真概念之争。20 世纪末期,各种各样的“自然主义”借助于物理学、认知科学、心理学或生物学等,已经产生变得相当热门。在跨学科运动越来越频繁的今天,分析哲学的分析性体现在哪里? 哲学问题与经验问题或哲学方法与经验方法之间范畴性的差异会消失吗? 分析哲学与科学是否不再有截然的区分? 大数据时代,追求本质是否可以被收集事实而取代?这些问题的回答如同问题本身一样开放。分析哲学的确跟现代科学密不可分地结合在一起,最典型地保持着哲学和科学相互依存的关系。不过,尽管分析哲学频繁地被声称为“科学的”,但它在根本上是一项人文的事业,正因如此,在与自己的过去具有紧密关联方面,它是不同于科学的,表现在: 分析哲学如今处理的许多问题古已有之,例如存在是一种属性吗? 如何能够有意义地或真实地谈论非存在? 两个真实的同一句怎样在意义上做出区分?科学的进步依赖于各分支科学取得的进步,但是,为什么不同的分支有时会声称截然相反的论断? 这是因为,任何一门分支科学都无法解决上述所提出的问题。形而上学的功能不是进行具体的科学探究,而是为事物是其所是的原因提供一种总体性的概念。包括把科学与日常经验进行调和的尝试。每门科学都运用日常经验,它们通过观察提出论断,但观察本身的内在特征却没有被科学所触及。然而,一个健全的世界图景,不仅应包含被观察、被描述的世界,还应包含观察本身与观察者之间的内在本质和关联,而对后者的探索属于分析的形而上学领域。所以,我们无法仅凭科学知识就终结哲学讨论。我们可以把“存在哪些自然律”这个问题交给科学家,但这不意味着我们仅仅借助科学就知道“什么是自然律”; 这是两个不同的问题: 前一个问题基于经验,但对它的某些回答总是预设了对后一个问题的某些回答。( cf. Lowe,pp. 99 -109) 除非我们脑海中已经拥有某种对“自然律”这个概念的理解,否则我们不可能知道哪些自然律存在。每人都在心里将自然律看成这样或那样的东西,不同的科学家有不同的想法,这就是为什么要给出一套清晰的形而上学观点和推理的原因。哲学家是从哲学入手处理一般性的实在论问题,如果我们从根本上就是工具主义者,那么不论科学理论怎样成熟,我们都无法确定这些理论是否反映世界真相,也无法确定这些理论所假设的不可直接观察的实体是否真实。人们常常抱怨哲学不像科学那样具有明显的进步。柏拉图提出的主要问题今天仍在讨论,但是, 仍未找到普遍可接受的解决方案。后者只在共同的前提或推理原则的框架内才有可能,而争论之所以不断,就是因为这种框架尚不存在。哲学的进步,在于容纳新的问题; 在于阐释和审视已有论证; 在于更为仔细地探索可能性; 在于拒绝未经推敲的前提等等。相反,哲学衰落的标志是: 缺乏对广为接受的理论的质疑,削弱问题讨论的多样性,混淆或模糊重要的边界,放弃探究有争议的原则以及延续沉闷的寂静。同时,常常听到一种诟病的声音,指出分析哲学“过于琐碎、论辩多于沉思”,这个批评值得我们认真反思。随着学术发展,哲学问题形成了一系列严密的共同体规范,也设置了望而生畏的知识门槛,但哲学探究的思想内核对于每个人都是公开而平等的。学术工作的细化和技术化无疑为研究提供了便利,但在某种程度上也加深了壁垒。分析哲学的敏锐与犀利应该体现沉思的洞见,而非仅仅停留于“为辩论而辩论”,其所处理的话题,应该能够关联到哲学上意义显著的结论。事实上,人们在日常生活里都希望克服对问题模糊不清的认识,达到明白准确的理解。如果把这种明确化的思想活动称作“分析”,那么这种意义上的分析在其他科学中也会出现。不过,需要注意: 虽然分析对于科学来讲是十分必要的,但分析本身在科学中只不过是一种手段,科学的目的只在于构造理论; 而对于哲学来讲,分析就非手段而是目的本身了。从这个意义上说,分析哲学的方法并不限于分析哲学本身,而可以成为哲学领域的共同方法。作为一门讲道理的学问,关于哲学的教学不是简单地宣布理论主张,而应引领思考品质锻炼的途径,唤醒人们对自己生活和人生的自觉反思,最大限度地发掘和提升生命的意义。哲学研究的一大弊端是只注重对已有观点或结论的解读和阐释,而较少推理论证训练,尤其缺少对已有论证的考查、补充和修正。分析的方法则提供了用来检验我们的直觉真理和精神构造物最强有力的工具。分析风格的现实意义就是为当代的形而上学、认识论或知识论、美学、伦理学、政治哲学等许多哲学领域贡献思考的利器,让人们关注如何把话说清楚,如何把道理讲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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