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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适合 “自拍” 的 “网红店” 不懂马克思

Jie Zhu Vogue Business 2022-05-02




作者 | Jie Zhu

编辑 | Denni Hu


 在如今的 “眼球经济” 或者 “注意力经济” 时代,任何品牌想做生意,要想快速集聚 “人气”,不二法门,据说便是和 “网红” 沾上边。


于是,我们在各类社交媒体平台上看到最多的,便是诸多 “网红打卡地”:“网红咖啡馆”、“网红面包店”、“网红下午茶”、“网红自助餐” …… 每一天,新的 “网红店” 都在诞生,追逐 “时尚” 的人们趋之若鹜、乐此不疲。


上海复古风 “网红店咖啡店” —— Cooperland|图片来源:VCG



仔细看看 “网红店” 的展示方式,你就会有一些有趣的发现,比如,不管是图片还是文字,主角当然是 “网红店”,但同时绝对不可或缺的,是 “网红” 的各种 “自拍”;反过来讲,要想成为 “网红店”,商品和服务当然要有自身 “特色”、要洋溢某种 “格调”,但是否能拍出 “美美哒” 的 “网红照”,又绝对是必备要素。也因此,“适不适合拍照”,或者 “出片率高不高”,便成了衡量 “网红店” 的重要指标 —— 这也就是为什么,探店的 “网红” 们,总是会非常贴心地在自己的 “分享” 中强调:“各位仙女们,这里非常适合拍照哦!”


这就引出了当下我们见怪不怪的现象:你在某个店里喝咖啡,旁边桌子的女生自拍设备一顿捯饬,调好高度调角度,调好角度再来一段试拍,然后继续调整,直至满意;另外几位时尚女子,则直奔店里专门设置的拍照区域,先是轮着来,各种或可爱或性感的表情、或 “显瘦” 或 “腿长” 的 pose,然后大家一起,冲着自拍镜头甜蜜微笑、蹦蹦跳跳;有人发现你坐的地方靠窗,背景很 “棒”,赶巧你又是对着窗户坐,于是很有礼貌地问能否坐在你对面拍照,于是又是一通 pose、微笑,你低头掩饰尴尬,对方倒是风轻云淡,拍了五六张后离开,一边心满意足,一边还不失礼数地再次向你致谢。


在人人都能当网红的互联网时代,“自恋” 感强烈的自拍行为逐渐日常化,表面看似 “自恋”,实际上突出了一种极度的趋同性。


Cooperland 咖啡店成为网红们的打卡圣地|图片来源:小红书



在谈及 “御宅族” 时,日本学者东浩纪察觉到一些意味深长的变化。他说,以前大家看漫画,看的是故事、是 “叙事”;现在呢,大家最关心的,是漫画里的 “萌” 元素 —— 比如翘起的头发、大大的眼睛、JK 装、萝莉裙等等,也因此,“人物萌不萌”,比 “故事好不好看” 更重要。在东浩纪看来,这种 “数据库式的消费” 更看重的,是对于各种 “元素” 的收集、是 “数据库” 的丰富;各种 “元素” 被抽离了原来的语境,变成了 “数据库” 里可被随意调用的素材。


借用东浩纪的说法,我们似乎可以说,“网红店” 里的自恋自拍,也是某种 “数据库式的消费”:人们将各个店里的 “时尚元素” 记录下来,然后塑造出自己的 “慵懒风” 或者 “布拉格梦”;店里卖什么,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店里有哪些 “时尚元素”。


“网红店” 里的自恋自拍,也是某种 “数据库式的消费”。



“数据库” 是基础,因为自拍只是第一步,接来下的 “工序”,是 P 图:开启美颜、开启滤镜;让眼睛更大、让肤色更白,让脸瘦下来、让腿长起来,让背景更浪漫、让相框更带感;日系明信片、欧美夜店风,小家碧玉轻易把握、名媛风采照样拿捏。哪怕有时候用力过猛,将背景里的路人都 P 得脸部变形,那也只能做打码处理,毕竟,能 P 出 “让自己满意的自己”(虽说总是不能完全满意),这才是 P 图的终极奥义。


但 P 图本身又不是目的 —— 上传到社交网站或朋友圈里,那才是光临 “网红店” 的意义所在:用 “严苛” 的态度,精挑细选出能最终入列 “九宫格” 的美照,配上或直抒胸臆或浅酌低唱、或可爱或忧郁的文字,再加上 emoji,点击上传,然后静候别人的点赞、评论、转发。看着朋友圈里那个美美的自己、与各种或赞美或羡慕的评论展开互动,这家店里的咖啡到底好不好喝,似乎都不太重要 —— 只要今天的朋友圈大获成功,我就 “吹爆这家店”!


学者马诺维奇说,新媒体是很能培养 “自恋感” 的,因为首先,你可以对着手机里的自拍临水照花、顾影自怜,对于自拍里的你,你横看竖看、把玩不已,从原图到 P 图,你目睹了那个 “完美自我” 的诞生,并为此激动不已 —— 不止于此,马诺维奇说,新媒体与此前的媒体的确大有不同:以前,你看到照片里的你,你觉得美或者不美,但也仅此而已,这就好比照镜子,你即使不满意,也没法穿越到镜子里去。如今,面对电脑或者手机屏幕,你不仅能看到你自己,你还能改变 “镜子里的你” —— 移动鼠标、点击按钮、使用工具,“一键换头”,这些日常到你毫不察觉的基本操作,使得你从被动的观看者,变成了主动的行动者;而更为重要的是,你的这些近乎琐碎的操作,在 “镜子” 里所激发的,往往是某种夸大了的反应 —— 点击之后,有音效、有动画,种种选项,纷至沓来,那就更不要提 P 图的 “快感” 了:那个 “完美自我”,就是按照你的心意,在你的操作之下,借助比你还要更懂你自己的算法,呈现在你的面前的。


在人人都能当网红的互联网时代,自拍行为突出了一种极度的趋同性。



培养这种 “自恋感” 的,当然还有社交媒体:一方面,是时时刻刻都在刷新的微博、微信、朋友圈、是 “根本停不下来” 的 update culture,它催促着你,让你不断更新那个 “完美自我”、不断凝视那个 “每次不同但又更加完美的自我”;另一方面,是朋友圈和微博里的点赞、评论,甚至是粉丝的追捧,面对你的 “美照”,流行用语(“绝绝子”)不得缺席、夸张的表达(“这也太美了吧”)必须在场,情感被量化,你看着那不断变动的点赞数,一边 “热情互动”(“爱你萌哦”),一边思忖下一组图片要如何才能更加 “有品”。


于是每个人都很 “开心”:“网红店” 开心,因为上了热搜、客流量暴涨;你很开心,因为你的 “数据库” 里有增添了新素材、你在手机里再度确认了那个 “完美的自我”;你的朋友们也很开心,因为大家彼此点赞、互相 “鼓励”,生活顿时更加 “美好” 起来了呢。


每个人都看到了他/她自己,但每个人似乎也只看到了他/她自己?正是社交媒体的反馈回路的封闭性,强化了这种自恋情结,如果你相信弗洛伊德的说法,那么自恋还会强化 “恋物”,这也成就了当下不断循环发展的网红文化。


让我们再次回到那家网红咖啡馆吧 —— 作为反例,社会学家吉登斯给出了不一样的思维路线,或许能让我们走出自恋的网红文化困境。


上海网红打卡点 “熊爪” 咖啡店|图片来源:VCG



他说,对于喝咖啡这件事,我们得有 “社会学的想象力”,比如,喝咖啡不仅是为了提神,它还是一种非常重要的 “社交方式”;咖啡能让人上瘾,毒品也能让人上瘾,但人们对二者的社会认知却大相径庭;咖啡是全球贸易的典型代表,主要出产咖啡的穷国与主要消费咖啡的富国,在世界体系中各有分工;喝咖啡的习惯是 “养成” 的,而对于许多西方国家来说,这一习惯又与殖民主义的历史密不可分;对于咖啡的消费,如今越发总是与 “人权”、“环境”、“生物多样性” 等问题纠缠在一起。


吉登斯的意思是,喝咖啡似乎是件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事情,但它又的确与诸多重大的全球议题有着或明或暗的关联 —— 这也就意味着,与自拍背后的 “自恋” 相反,我们其实是可以看到 “无穷的远方” 和 “无数的人们” 的。眼前被捧起自恋摆拍的这杯咖啡,背后其实承载了发展了几百年的全球贸易史。


因此,自拍及网红最大的问题是,在本该看到 “社会关系” 的地方,看到的却只是 “物与物的关系”,这就是马克思所说的 “商品拜物教”,这更是一种 “颠倒”,就如同你爱上了手机里的你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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