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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作品——同学朱久山

月白风轻 天下掌故 2024-04-15

        同学朱久山

   

朱久山,绰号“老九”,是我在昭乌达蒙古族师范专科学校中文系读书时的同学,我们那届是七九年入学,所以习惯上叫七九中文。那个年代国家很穷,高校办学条件也很差,我们住宿的寝室都是大筒子屋,对面床,大通铺,一个屋里住二三十人。我和朱久山铺挨铺,渐渐地就熟络起来。

老九是个大高个儿,一米八六,面白无须,宽肩长臂,近视眼镜,度数还很高,经常——尤其是冬季——一进教室先摘下眼镜用衣襟角抑或直接用手指拭镜片,眉头锁起,使劲的翻白眼。老九魔幻多趣,善浪谑清谈,典型的中文生,谈笑风生,伴有清鼻涕和口水,风冷饭热尤甚。以故老九口袋里总备有一团手帕,利用率颇高,皱巴巴分不清什么颜色的。

但这不影响我对老九的信任和友谊,那时我虽然已经十七岁了,但出生在三年自然灾害时期,长得又瘦又矮,身高一米五左右,除了矮个儿的女生外,我在全班最矮,身体和心智都没有完全发育成熟,完全还是个小学生的状态。我和他立在一起,头顶在他腋窝下,一个长子一个矮子、一个瘦子另一个更瘦,加之我对这个高大的家伙的仰视,我俩在一起酷肖西班牙作家塞万提斯笔下的骑士堂吉诃德和他的仆人桑丘。

我们中文生经常谈论的无非是文学和大师以及诺贝尔文学奖,老九把莎士比亚一定要称为莎翁,把托尔斯泰一定要称为托翁,莎翁托翁仿佛是他陈年老友,施施然友善而知心。我们同学之间辩论是常态,像一群好斗的公鸡(也有母鸡),有时因为一个观点甚至争得面红耳赤。老九善辩并善观察,有文学天分,描摹人物穷形尽相。他几次给我讲一个故事,他家邻居是一对青年夫妇,两口子经常冲突——

一言不合,女的便高声骂,x你妈!

男的握起拳头,伸出大拇指,——一定是大拇指,大拇指上长着很长的毛,指着女的说,你再骂一句!

女的便更高的声音,x你妈!

男的气势汹汹的说,你再骂一句!

女的声音尤高,x你妈!

男的更气势汹汹,你再骂一句!

女的又骂,男的又。。。。两口子无限循环,直到精疲力尽才结束。

每次讲我和老九都笑个不住,以至于后来我俩口舌之辩到剧烈处,我便霍的站起身,握起拳头,用大拇指指着老九说:“你再骂一句!”老九便呵呵一笑,抽抽鼻涕做了结束。老九精力充沛,经常在班级制造点快乐,一日,他和几个浮浪子弟同时剃了光头,故意用刀片刮得溜光铮亮,坐在前面,像明晃晃的一排电灯。老师来上课,同学们便哗哗笑,老师也无可奈何的笑,九山不笑,紧绷着嘴脸,乔张致做看书状。

老九个子高,篮球技术很好,步伐手法灵活花俏,三步上篮多用高手蓝,前脚大跨一步后脚尖一拖,身形一长,右手高高托着篮球一撩腕儿,干净利落的把球送进篮筐,经常赢得满堂喝彩,尤其有女生尖叫的时候,老九就越发精神抖擞,跨步格外高远。

老九狡猾多机变。同寝室有刘国儒者,气壮声粗,汉之樊哙流亚,力大身高与九山相颉颃。我的铺位正在两者中间,左侧朱久山右侧刘国儒。这两强相遇自然要比个高低。就像动物世界里的两只雄鹿,为了统治母鹿和鹿群治权(虽然寝室里没有雌性)必然有一番打斗。开始时候互相用语言刺激,逐渐到肢体接触,甫一接触又马上弹开,似乎双方都在探拭对方实力,都没有必胜把握,不敢轻启战端。某一日中午在寝室里,这两只大虫按捺不住,终于厮斗在一起,我弹簧一样跳起来赶快给他俩让开战场,同学们乱哄哄给他俩喝彩加油,两个在床上滚来滚去,喑呜叱咤,发力越来越狠,似乎真的恼怒变作打架了,作壁上观的各路同学诸侯都心惊胆战没了声息。久山不耐久,时间一长落了下风,被国儒压在身下控制住了。便涨红了脸,目眦尽裂,几次发力也不能把国儒翻下去,忽然卸了力,大笑道:“好了好了,不闹了!”国儒猛然醒悟,也趁势松了手。斗败久山让国儒异常兴奋,在地上转了好几圈,满脸踌躇。久山坐起来说:“闹归闹,不能恼。我看你真的要恼了,所以住了手。”大家纷纷哄笑着散了。

老九爱吸烟,但从不买烟。那年代人们很少买卷烟,只有当官或者相对富足的人家有卷烟招待客人。大多数人抽烟袋,或者用报纸卷旱烟抽。学校的南侧有个农贸市场——五门市,和学校隔一条马路,每逢周末,或者大课间休息的时候,老九便带着我去市场吸烟。市场上有很多进城卖烟叶的农民,朴素又热情。“我尝尝你的烟。”老九蹲下去娴熟的卷烟,他摘一小片烟叶用手指碾碎,均匀的撒在裁剪成长方形的纸条上,卷成烟卷,左手握住烟卷,右手拇指和食指捏住一头搓捻转动,使烟叶在纸筒里尽量密实,舌尖舔舔烟纸,用唾液粘接定型,吸咬的部位用指甲一顶使纸向里翻卷,防止烟叶漏进嘴里,右手搓捻成的纸捻掐掉,然后立起身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铁质的打火机,习惯性的大腿股上哧啦一搓,打着火点燃烟开始吞云吐雾。老九一边吸烟一边和卖烟人天南海北聊天,说些什么我一句也记不得,反正老九每天都来尝两三家,烟瘾也过足了,上课时间也到了。老九每次都是只尝不买,那个年代人性淳厚,卖烟人也不怪罪。

转眼两年过去,同学做鸟兽散。老九分配到平庄矿务局中学教学。那个年代交通不发达,人们联系要靠书信,加之我后来去了新疆,所以有关老九的事情知之甚少。同学十五年聚会,老九没有来,听说他到当地镇政府做了公务员,自己家还开了一个烟花爆竹厂。从新疆回到赤峰,有一次我去平庄办事,午餐前给在平庄的久山打了电话,久山匆匆的来了,道过契阔互致殷勤,一定要安排我吃饭。我说今天有人安排了,你也别走一起吃饭吧。席间少不得抚今追昔,感慨万端。我们不再谈莎翁托翁,说话也多些人间烟火气息了。

后来就得到了久山意外亡故的消息,听说他带着老婆去爆竹厂,处理完事情后赶老婆走,让老婆回家做饭,老婆刚刚走出厂房不远,背后就发生了惊天动地的爆炸。他老婆也负了伤,但无大碍,挣扎着在废墟里找到了他的半条皮带。

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时光渐渐流逝,怀旧与日俱增,老九给我和七九中文的同学们带来很多的快乐,虽然他逝去多年了,我会总总想起他,无论是群聚还是独处时。


朱久山,前排右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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