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加拿大JD到美国Biglaw
本期受访嘉宾为王洋律师。在进入法律行业之前,王律师先在国内一所985/211大学取得生物学本科及硕士学位,然后前往加拿大获得生物学博士(PhD)及法学博士(JD)学位。王律师首先在加拿大的一家中型律所从事广泛的法律业务,其后王律师转入Tech Law领域顶尖的Cooley LLP(美国科律律师事务所),并专注于生命科学相关的法律业务。
本期采访导读
1. 从PhD到JD
1.1. 为何转到法律行业
1.2. 已经有一定经验的人士转行法律需要考虑什么
2. 加拿大JD之就读与求职
2.1. JD学习经验分享
2.2. 找summer associate经验分享
3. 从加拿大中型所到美国Biglaw
3.1. 进入Cooley LLP的机缘
3.2. 从加拿大法学院进入美国Biglaw的途径
3.3. 加拿大中型所及美国Biglaw对比
4. 建议和体会
4.1. 对于即将在或者目前在加拿大读JD的中国学生的学业及求职建议
4.2. 作为加拿大和美国均有工作经验的律师的工作体会分享
1. 从PhD到JD
1.1. 在取得分子与细胞生物学博士学位后,您出于何种考虑转到法律行业?
这其实并不是一个突然的决定。在读生物博士的时候,我就感觉自己并不适合搞科研。生物科研需要较好的动手能力,并且在北美这边,生物方向博士毕业的周期在五至八年,生活的圈子也相对较小,想找到大学的教职也比较困难。因此在博士毕业前两年,我就开始思考转行。
之所以选择进入法律行业,主要是两个原因:
从性格特质上,我喜欢逻辑推理,打过几年辩论赛,也喜欢和不同人群打交道。
从职业寿命上,律师属于大后期职业,越老越吃香,成长道路也比较稳健。我感觉进入法律行业之后再做30年应该没有问题。
为了解加拿大法律行业的实际情况,在申请法学院之前,我邮件联系并当面请教了本地律师和JD学生。这一点我觉得很重要,因为如果你不在一个行业的话,可能会产生对这个行业的一些不太符合现实的臆想,而和这个行业里的人交流,可以让你清晰了解到这个行业实际现状是怎样,因此可以更好帮助你做决定。
而同时,我也在准备LSAT以及择校。我的LSAT成绩没有超过170,在美国可能无法拿到T14的offer。即便幸运拿到,应该也不会有奖学金。此外我在加拿大已经生活多年,孩子在加拿大已经上学。综合经济和生活的考虑,我决定留在加拿大读JD。我很幸运,前后拿到了四个奖学金,基本上完全覆盖了读JD的费用。
我的很多加拿大本地JD同学其实成绩和背景都非常好,在美国读一个top法学院绰绰有余,但是他们往往选择留在了家乡读法学院并执业。这后面主要是两个原因,第一点是很多加拿大人都有乡土情结,如果在这个城市已经生活很舒适的话,他们认为没有必要去美国。第二点是加拿大法学院的学费和生活成本都相对较低,相比起读美国法学院的经济压力小很多。
1.2. 在律所涨薪潮之下,越来越多人将目光投向北美的JD项目。从您的经历来看,如果已经在一个行业已经积累了一定经验,再转行到法律行业需要考虑什么问题?
我觉得无论是从事什么行业,都需要摒弃学生思维,而是用职场思维去考虑问题。在招聘中,雇主主要看两个方面:(1)你现在的价值,以及(2)他们对你投入培养成本后,你可以带来的回报。
比如说,对于已经有一定工作经验和生活阅历的人来说,很关键的就是如何把之前的专业知识和法律相结合起来。比如说,我的优势就是有生物学的背景,那么做生命科学相关的法律就会比较有优势。我之前有一个同事有土木工程相关背景,那么他做建筑工程相关法律业务就很有优势。此外,对于一个有生活阅历的人来说,可能相对于刚毕业的学生,更成熟稳重,抗挫折能力也强一些。
北美社会对于年龄不太敏感,我读法学院的时候,很多同学已经在事业上取得一定成功了,但他们选择在三十多甚至是四十多岁转行读法学院。因此我觉得有了一定的职业经验再转行法律,其实很多时候不是劣势,如果能把其他领域的知识和法律相结合,反而是优势。
2. 加拿大JD之就读与求职
2.1. JD项目课程压力相当大,是否能和我们分享一下您的学习经验?
我感觉JD学习期间比较重要的是两个事情:法律学习背后的逻辑是什么,以及,学习过程中如何保持一个舒适的状态。
法律学习背后的逻辑是什么
我觉得法学院学习中重要的是skill而不是knowledge。法学院的核心是培养快速及系统性掌握知识的能力,而并不是知识的本身。知识的本身(法条和判例)是一个随时在更新的状态,而掌握好学习知识的技能,能够帮助你快速学习和应用最新的法条和判例。
因此,在法学院学习过程中,我们的目标不是掌握比别人更多的知识,而是增强自己快速汲取及掌握知识的能力。我觉得这个过程中很重要的一点是,要了解判例和法条形成的逻辑。比如法官的这个判决是基于什么原因或者社会考虑?如果案件背景发生了变化,那么法官基于这个变化会如何做出决定?
在学习中如何保持一个舒适的状态
无论是在法学院时期还是律师工作时期,对于法律的学习和应用都是一场马拉松。因此我觉得在心态上,需要学会保持一种舒适的状态。
我第一年的时候压力很大,而这种压力的来源很大程度是peer pressure。当你和同学一起上课,发现同学上课发言非常精彩的时候,你会不由自主的感到焦虑。但其实这些压力都是自己强加给自己的。每个人的性格特质都不一样,职业目标也不一样,不需要硬性地和人家做对比。关键是看到自己想要达成的目标,并且想着那个目标努力就可以了。
此外是时间的管理。我上法学院的时候已经有了孩子。除去上课时间,我每天最多只能花4-5小时学习。但是,我并不觉得我学习的效果比别人差。有些同学在读法学院的时候看上去一直都很忙碌,似乎都忙到没有时间睡觉。但我并不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学习方法,刚进入法学院的时候,由于不熟悉,可能确实需要投入很多的时间精力。但过了这段适应期之后,就应该思考如何提高学习效率,优化生活结构。
2.2. 此前曾经了解到您在2L找summer associate的时候并不是特别顺利。能否和我们介绍一下您找工作的经历?
JD期间会有两个暑假。加拿大和英国类似,需要经历实习律师阶段(我们称之为articling)。如果能拿到某个律所的summer associate,只要不出很离谱的错误,基本上都可以拿到articling的机会。Articling结束之后,律所会选择是否retain你做他们的associate,各个律所retain百分比从50-90%不等,视当年经济形势和律所招聘需求而定。完成了articling之后,哪怕不被律所retain,因为已经有了bar,也可以选择去别的律所或是自己单干。
大多数加拿大JD学生都不会在第一年的暑假找到summer associate的工作,而是在第二年的暑假才能找到。很幸运的是,我在第一年的暑假就找到了渥太华一个知识产权精品所的summer associate机会,当时也成功拿到了articling的机会。但是正是因为一切太顺利了,导致我当时有点飘了。我觉得自己第一年成绩不错,有生物的背景,又有1L summer的工作经验,那么挑战一下更好的律所应该问题不大。
于是在第二年,我只申请了多伦多Bay Street Firms的岗位。当时也拿到了不少面试机会,但可能是我在面试的时候有点太放松,因此最终并没有拿到offer。之后我曾经有一段时间比较沮丧,因为加拿大各大城市招summer associate的时间是不一样的,多伦多是相对比较晚的,在多伦多这边的招聘结束后,其实其他大城市,比如温哥华,卡尔加里,基本上都已经结束招聘了,于是我就回到了自己法学院所在的Edmonton找工作。这里我想要提醒找工作的同学,如果拿到offer的话,还是要先考虑清楚后再拒绝,因为summer associate的招聘是“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如果错过summer associate的招聘季的话,后续再找是比较困难的。
但很幸运的是,我在Edmonton拿到了一家中型律所的offer,他们对我也比较重视,薪资和多伦多的顶尖律所也差不多,加上我的家庭已经在Edmonton定居,于是我便留在了Edmonton做2L summer 和articling。
3. 从加拿大中型律所到美国Biglaw
3.1. 您当时是出于何种机缘进入Cooley LLP?
我比较喜欢转换不同的生活方式,去不同的地方,尝试不一样的职业。因此,我比较早就打算在初年级律师的时候进行一个职业的转换。在初年级的时候,由于可塑性比较强,工资也不是很高,转换机会比较多。
因此,在加拿大执业一年后,我便开始寻找职业转换机会。当时我和国内的生物制药公司,一些大投行的新加坡办公室,和美国律所都聊过。
首先是国内生物制药公司。当时正是新冠刚开始的时候,各国对于生物制药产业都更加重视,药企在其中也得到了很多发展机遇。我个人是生物学博士的背景,结合我的律师背景,进入生物制药公司做法律相关工作是非常切合的。当时也拿到了一些offer,但是后面由于国内出入境越来越严格,考虑到可能会和家人长期分离,所以就没再考虑。
而在新加坡这边是面了好几个投行(比如Goldman Sachs,Morgan Stanley等)的分析师岗位。很多投行都有不同产业的service group,其中service group中需要有法律背景的分析师去研究某个产品的法律可行性。比如说投行要投资一个医药产品,那么就需要有法律背景的同事去了解这个医药产品在当地是否有知识产权的风险、合规的风险等。
而美国这边,我主要是投了西海岸的一些Tech Law有名的律所。我的背景对于一些老牌的White-shoe firm其实并没有太大吸引力。反而在西海岸,有很多生物科技相关的法律业务,我的背景可能更加契合当地一些专注于Tech Law的律所。最后面了几家律所之后,也很幸运拿到了Cooley的机会。我同组的几位华人律师背景都非常优秀,基本都是本科是清北的生物学,而且JD也是哈佛、斯坦福毕业这种。作为一个非美国名校毕业的律师,我很幸运也很感恩。
3.2. 从2021年年末至今年年初,听闻美国Biglaw出现了较多职位空缺,因此不少加拿大律师得到了美国Biglaw的工作机会。据您了解,这种情况是否属实?跳槽的大多是哪些领域的律师?
这个情况是属实的,我不知道其中的经济原因,但在新冠疫情之后,美国的很多律所都缺人,以至于他们开始向美国之外的法律市场去招律师。其中,加拿大由于在地理、文化上和美国比较接近,因此美国这边也会考虑加拿大律师。其实,不少美国律所每年都会从加拿大几所顶尖的法学院(比如UofT,UBC, Osgoode)招summer associate。因此,从加拿大法学院到美国律所这条路一直是存在的,只不过疫情将其拓宽了。
在领域上,加拿大律师到美国律所之后大多都是做corporate,securities,capital markets这种非诉类型的工作,对于诉讼而言,由于各地法庭程序不一样,所以跳槽的相对较少。
虽然说现在跳槽到美国律所的机会变多了,但是并没有很多加拿大律师选择去美国。虽说美国同级别律师的薪酬几乎是加拿大的两倍(比如加拿大非常顶尖的一些律所在拿到bar之后第一年的工资是12万加币,但美国Biglaw的一年级已经涨到了21.5万美元),但很多加拿大律师还是愿意留在加拿大。正如我之前提到,很多加拿大人都有乡土情结,并不愿意离乡别井到美国生活。
3.3. 您认为在加拿大中型所及在美国Biglaw相比,两地的律所氛围、工作内容、团队工作习惯、与客户交流等方面有哪些不同?
首先是客户群体不一样,在加拿大的时候,我当时在mid-size firm,客户都是本地客户,很多时候需要去给客户解释一些基本法律概念。但在Cooley这边客户都是科技巨头,对接的也是inhouse,交易更复杂,节奏更快,对于工作质量的要求也更高。
其次是对于Junior Associate的要求不一样。在中小型律所工作,律所希望律师做一个通才,诉讼、知产、遗嘱什么都需要会一些。而在Cooley的时候,律所则希望你去做某个领域的专才,去深耕这个领域的内容。
另外,在加拿大mid-size firm的时候,很多案子都是我自己去run file,见客户,写文书。但在Cooley跨组跨办公室团队作业,低年级律师的任务就是打辅助,把合伙人交代的任务做好,并不断学习提升。
我觉得加拿大这段经历对于我在美国工作还是很有帮助的。在美国,大多数初年级律师没有太多接触客户的机会,因此在面对客户或者对方律师的时候会有一些恐惧心理。但因为在加拿大的时候我独立负责了不少case,所以和客户及对方律师交流的时候更加自信一些。
4. 建议和体会
4.1. 对于即将在或者目前在加拿大读JD的中国学生(特别是在国内完成本科的同学),您有什么学业以及求职上的建议?
首先是学业上的建议:我认为如果父母不能够太多资金上的资助,LSAT也不是特别高的话,来加拿大读JD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并且如果想进美国Biglaw的话,在加拿大读JD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虽然加拿大律师收入比美国低,但是加拿大社会氛围相对包容,移民政策也比较友好。
其次求职上的建议:在多伦多、温哥华可能相对好一些,但在一些西部省份,很多律所diversity做的不是特别好,可能会遇到一些隐形的职场歧视。因此,大家可能需要有一些心理准备。
另外,在学校的时候也要和同学好好相处。这些人会成为你的同事或者opposing counsel,所以在学校的时候尽量给同学留一个比较好的印象。成绩当然很重要,但是过了某个成绩要求之后(比如前25%),并不是说你成绩越好你就越容易拿到offer。律所在面试的时候更多是看你和团队的氛围是否契合,他们是否能够忍受一天12个小时和你一起工作,以及你是否踏实可靠。
4.2. 作为加拿大和美国都工作过的律师,您有什么工作上的体会可以分享?
我自己还是初年级律师,可能没办法给大家太多工作上的建议,只能说给大家分享一些我个人的体会。我觉得首先,法律行业是一个诱惑很大的行业,会带给你很多的privilege,但也容易让人迷失。因此,要学会如何拒绝一些诱惑(比如拒绝一些unethical的做法)。法律行业是一场马拉松,只要每天都踏出一小步,最终都不会差的。
其次是在生活和工作之间划一条线。律所工作很辛苦,加班是不可避免的。对于我的话,我不会以牺牲家庭生活和个人健康为代价,去无限制地满足工作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