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拔800米的香气

香气的高度

 文 /  松籽

章子怡在演《罗曼蒂克消亡史》某个片段时，导演说这个表情再痛苦点，她做到了，导演说这个动作幅度更大点，她又做到了。然后导演说，你要把波澜壮阔演出来，这个实力巨星终于蒙圈。她强忍着脾气问导演，请做个波澜壮阔的示范好吗？

一直很欣赏子怡的演技，但那一刻我真的觉得老章弱爆了。转念一想也谅解了她，让一个只喝红酒不喝茶的人去演波澜壮阔，就像叫周星驰去演唐僧，怎么演怎么别扭的。然后又想，导演程耳一定是个穿梭于茶席之间的老客了，要不然，怎么也不会提出这样的神要求。

其实叫章子怡演好波澜壮阔并不难，只要叫她在那些神宫仙苑般的茶空间体验生活，不出三天，她一定会将波澜壮阔演得比波澜壮阔还波澜壮阔。

一杯茶喝完，一桌茶人开始发表评论了。一个人说这是射手座的味道，立刻会有人出来反驳说这明明是钓鱼岛的味道，紧接着马上又有人跳出来反驳说这绝对是2005年3月15的味道——最后往往是不欢而散，真正实现了“一期一会”的茶道精神。

类似的场景在中国各种茶席上波澜壮阔地上演，而当我们把镜头切换到葡萄酒会上呢，那一群红男绿女，从葡萄酒的口感轻重到香气的归类，更细分出具体的花果和海拔……在共同的语境和相同的频道中相谈甚欢其乐融融，往往是一场酒会下来，男女成为情侣，男人间成为兄弟，女人间就成为闺蜜了。

这一切，都是拜全世界通用的葡萄酒鉴赏标准所赐。

如果饮茶，也有类似的标准，让大家在一个频道谈茶论道呢？

时间5月14，地点，武夷山，一场关于茶的香气和口感的高峰论坛开始了。当然不会是以空对空的玄学之争，而是葡萄酒专家与香疗师以及植物学家和制茶人的脑力激荡。都是招招见血拳拳见肉的实战。

试香纸上，如果你能辨别出天然黑云杉与人工合成黑云杉香气的区别，那你就有可能辨识出茶的天然香气与香精的不同之处；如果你闻了脂吸法提取的玫瑰精油，再去闻闻蒸馏法提取的玫瑰精油，最后再把一瓶人工合成的玫瑰精油递到你鼻前，你就知道不同工艺做出的茶香之间的微妙变化；而当你把两张肉桂叶与肉桂皮的香纸交替嗅闻后，关于植物不同部位香气特征的差异化呈现出来，你就知道，同样长在一棵树上的茶芽和茶叶以及茶梗对香气的影响会有着怎样的不同。

这样的实验充满趣味又如此科学。我知道，一定会招来众多茶大师的愤怒，茶怎么能与鼠尾草比呢，想想都觉得恶心，哪怕这个鼠尾草的全称叫快乐鼠尾草。这得谅解那些大师，在神宫仙苑久了，他们已经不知道，与快乐鼠尾草一样，茶也是长在地里的一种植物，当然他们更不知道，与茶一样，快乐鼠尾草的香气同样也是沁人心脾的。

所谓的蜜香，不管出自哪种植物上，它不过就是本乙酸乙酯的散发；所谓的杏仁香，不过就是苯甲醛在空气中流动；所谓的花香，也不过是萜类酮类等化合物在发酵中产生的气味……如此等等，同样是植物，凭什么茶的气味就要高出一等呢？

在武夷山，从陈结雯数十张试香纸上回过神来，然后跟着刘锋一起，从第一次摇青开始，体会每隔半小时青叶的香味变化；从杀青到焙火的香气质感的区分，继而去闻闫翼峰泡的茶香；最后再听姝莹的总结。这个时候，所有关于香气的波澜壮阔的说法开始具体地一一呈现开来，仅管参与者来自全国各地，不管是中国茶科所的工作人员，还是有十年教学经验的煎茶道老师，他们第一次聚在一起，都能在同一频道说话，而知音的感觉就此升起。

在课堂上，陈结雯曾给出三张试纸，同样的薰衣草，在海拔200米和海拔400米以及海拔800米的香味区别，大家都一致觉得海拔越低香味越浓。陈老师说所有植物的气味都是为生存而发。散发香气是为了吸引蝴蝶和蜜蜂授粉，散发异味是为了警告或者驱赶近处的侵略者。在低海拔的尘世，处处充满危险，唯有在波澜壮阔的气味中发出强烈的味道，才有利于生存。回到重庆后，我再次拿出这三张试纸，奇怪的是，高海拔的气味明显存在，而低海拔的气味却隐约难寻，我想是不是越是高海拔气味越会持久呢。然后想到这次活动的那些老师，植物专家，葡萄酒专家，大红袍首批国家级非遗传人，金骏眉首创者，以及发行量过百万杂志的茶学专栏作家——这些专家组成的老师，从技艺到理念，他们散发的香气，一定有着海拔一千以上的高度。相对于波澜壮阔的茶界，他们的香气注定了淡雅如菊，也注定了愈久弥新。

再次回到《罗曼蒂克消亡史》吧，要解决波澜壮阔是很容易的，直接把演员换了，比如，把喜欢喝茶的舒淇换上去就好。但转念一想，舒淇也不行的，虽然她身处波澜壮阔的台湾茶界，但她一直却遵循着茶为日常和生活之饮的理念，从不装仙扮神的。那么谁演这个并不重要了，关于茶，很多的罗曼蒂克终会消亡，直到，它静静地回到生活的桌面，成为柴米油盐酱醋之后，一杯可以清心润气的饮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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