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月5日,广东省东莞市。电子厂的打工者在更衣室进行工间休息,每次10分钟,上午和下午各一次 ©占有兵
13年前,占有兵成为东莞一家电子厂的保安,在做保安的过程中,他喜欢上了摄影。100多万张照片,100多本手工书,用坏了4台相机,占有兵记录着身边日常的打工生活,用镜头呈现出“中国制造”背后所不为人知的一面。
图文 / 占有兵
2011年8月19日,广东东莞,电子厂举行消防演习,打工者们听到警铃后练习逃生。2010年5月26日,广东东莞,集体宿舍的电视房。2011年10月30日,广东东莞,打工者乘超载的长途客车返乡。2012年1月1日,广东东莞,打工者在公用电话亭给内地的家人打电话,话费每分钟一角钱。2017年8月8日,广东东莞,打工者的床,工厂已经搬走。1995年年底,我从武警四川总队退伍,回到湖北老家一周后,就踏上了南下打工的列车,凭着一口气做了102个俯卧撑,成为深圳一家台资酒店的保安员。三个月后,我跳槽到了另一家酒店,仍旧是一名保安员,工资从每月450元涨到800元。一年之后,又成为一家台资玩具厂的总务,负责全厂的人事行政工作。再后来又经历了几次炒老板的鱿鱼和被老板炒鱿鱼,前前后后在五金电镀厂、电子厂做过三年,工作不断变动,自己完全就是随波逐流的浮萍,失业、找工作、保饭碗,头脑全是为生存而战。
茶杯柜。2012年5月22日,广东省东莞市长安镇。电子厂生产车间外,打工者的茶杯柜。工厂的车间是无尘洁净室,茶杯不能带入车间。
储物柜。2013年9月5日,广东省东莞市长安镇。电子厂员工的储物柜。工厂的车间是无尘室,打工者的私人物品不能带入工厂,上班前,先存放在储物柜中。
车间开关。2014年12月5日,广东省东莞市长安镇。制衣厂车间的控制开关。钥匙柜。2016年8月12日,广东省东莞市长安镇。电子厂行政仓库的钥匙柜。丢弃的证件。2019年6月21日,广东省东莞市长安镇。鞋厂关停后,打工者丢弃的证件。2000年,应聘到东莞市长安镇一家大型港资电子厂,成为一名保安主管,并在这里度过了13年。最初是凭借着激情,按照厂刊编辑的要求帮她拍照,却因此和拍照较上了劲,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摄影占据了自己的全部业余时间。起初是拿着相机拍工厂的各类活动、拍证件照、拍会议,但慢慢就腻烦了,接着尝试拍工友们的日常生活,并将拍到的这些鸡零狗碎的图片发到网上,却引起了很多老师们的关注和指点。从此信心大增,然后开始写拍摄计划,边读书边思考,不断完善、不停拍摄,以空间为经,以生命周期为纬,记录着工友们的打工生活,记录着工业区的发展变化。从2006年至今,用坏了三部相机,记录下100多万张和打工相关的图片,采集了大量的录音、视频,还收集了一大批与打工相关的实物。女工郑婷。2012年6月18日,广东省东莞市长安镇。手袋厂的女工郑婷在工位上进行生产。工厂的老板是台湾人,产品全部出口,2013年,老板跑路,欠下员工两个月的工资。手袋厂男工。2011年11月25日,广东省东莞市长安镇。男工在生产线上劳动。工厂的老板是台湾人,产品全部出口,2013年,老板跑路,欠下员工两个月的工资。电子线厂女工。2011年11月25日,广东省东莞市长安镇。电子线厂的女工在生产线上劳动。工厂生产的电子线,全部出口。玩具厂的车间。2014年8月9日,广东省东莞市长安镇。玩具厂的车间。工人集体。2014年12月31日,广东省东莞市长安镇。纸品厂的打工者在工厂内参加集体活动时集合。玩具厂的打工者下班。2014年6月24日,广东省东莞市长安镇。上完夜班后,玩具厂的打工者走出工厂。我是一个农民,但不会种地,不会耕田,长年累月地在工业区打工,熟悉工业区,熟悉工友们的日常生活。工业区里密布着一家家来料加工厂,企业主是外商,打工者是清一色的农民,他们在流水线上手脚不停地劳作,每天加班超过三个小时,青春随着产品出口而消逝。中国制造闻名全球,但中国制造背后的劳动者却默默无闻。我们忽略沉没成本,将环境资源、空气资源、水资源,劳动力再生资源视为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却又不断地遭到自然的报复。我们开始反思,我们需要知道过去的教训,影像为我们提供了一面清晰的镜子。宿舍晒衣服。2012年5月9日,广东省东莞市长安镇。电子厂的集体宿舍,打工者晾晒的衣服。工厂餐厅。2013年1月29日,广东省东莞市长安镇。电子厂的打工者餐厅。出租屋聚餐。2009年11月12日,广东省东莞市长安镇。打工者在工友租住的出租屋聚餐。2012年6月18日,广东东莞,男工们在集体宿舍午睡。打工者虽然是农民,却在工厂中生产工业品,并且这些工业品行销全球。我用相机记录自己和同事们的打工生活,就是记录这些工业品的制造过程,记录生产这些工业品的劳动者。
作为人而存在的劳动者却被当作劳动资料对待,是资本改变了农民的生活方式,但资本从来没有忘记自己盈利的本性,打工者在工业区付出的不只是劳动,还有青春、健康、亲情,甚至生命,最终却被资本无情地抛弃。
我拍下的这些图片,正在逐步以历史的面貌出现,让我们正视昨天,反思今天的发展!
2017年8月7日,广东东莞,打工者的床,工厂已经搬走。2017年8月7日,广东东莞,打工者的床,工厂已经搬走。2017年8月7日,广东东莞,打工者的床,工厂已经搬走。2017年8月7日,广东东莞,打工者的床,工厂已经搬走。2017年8月7日,广东东莞,打工者的床,工厂已经搬走。2017年8月7日,广东东莞,打工者的床,工厂已经搬走。章:作为一名曾在广东打过工的农民工,是你的亲身经历促使你拍摄这些照片吗?占:这些照片只是我《中国制造》系列作品中的一部分。从2006年开始,我用相机详细记录自己和同事们的打工生活。“中国制造”誉满全球,但背后的农民工却默默无闻,作为其中的一员,我愿意把我们的生活常态记录下来。章:农民工的身份是否能让你很好地切入到打工者的生活中,而他们也不会对你的拍摄抱有太多戒心?占:制造业生产线上农民工的常态生活我都经历过,从1995年至2012年,我先后在不同的工厂、酒店做过保安、总务、主管等,我熟悉农民工的生活。拍摄他们,也是拍摄我自己,所以被拍摄者就没有什么戒心。内衣厂的车间。2012年5月22日,广东省东莞市长安镇。内衣厂的生产车间 ©占有兵章:13年来,你共拍摄了100多万张和打工有关的照片,并搜集了大量贴画、实物,做了100多本手工书。你是如何保持这种创作精力和产量的?占:拍摄是幸福的,因为照片把我带向远方,在全国多个地方,甚至到纽约展览。如果不拍照,现在近50岁的我,已经是被生产线淘汰的农民工,可以在湖北乡下种地了。拍摄的动力,是我打工期间强烈的不安定感,不是被老板炒鱿鱼,就是我炒老板鱿鱼,就是在呆了12年的电子厂,期间也遭遇过两次裁员。另外,家里人以前没到广东,他们也不知道广东是什么样的,我拍了照给家人看,这比文字更有说服力。边拍照边读书,又在24年的打工生涯中经历了来料加工企业在中国的繁荣、衰退,从误打误撞拍摄,到系统地记录,我认为这项工作很有价值,并且通过影赛、展览、约稿等方式,得到社会各界的肯定,内心的动力就更足了。章:在拍摄过程中,你印象最深的一张照片是哪张?能讲讲它背后的故事吗?占:作为摄影师,最好的照片是下一张。对于我来说,印象最深照片的还是《工间休息》。2011年1月5日,电子厂的打工者在更衣室进行工间休息。工间休息每次10分钟,上午和下午各一次。电子厂的车间是无尘洁净室,进入车间必须穿无尘服,戴上手套和口罩。戴上手套后要用DI水清手。在车间内,打工者只露出眼睛。当时的生产技术要求,打工者必须用眼睛在显微镜下检查产品的质量。长时间工作后,打工者很累,每天上午和下午各有10分钟的休息时间,打工者可以走出车间去喝水、上洗手间。现在,随着机器进入生产线,打工者已经不需要在显微镜下检查产品了,他们通过电脑屏幕可以看到放大后的产品,轻松地检查产品质量。随着技术的革新,电子厂中采用了很多先进的机器和设备,这样对人工的依赖就减少了,产品的品质也更可靠了。章:你很喜欢搜集一些现成图像和实物,今后这些东西会运用到您的创作或展览中吗?占:收集的实物、图像,未来都会成为《中国制造》的一部分,可以运用到任何地方,我还设想拥有一个自己的小型打工博物馆。占:一张照片,一组照片,在传播的过程中,图片说明和图片慢慢就分开了,图片被误读得越来越深。手工书,可以完整地保留自己表达的意思。做手工书,实际上也是对自己拍摄的100多万张照片的梳理过程。章:类型、档案式的拍摄与“报道摄影”相结合,在拍摄手法的选择上,你是如何考虑的?占:我只是记录农民工的常态生活,没有刻意研究形式,所以我采用的办法是可以借鉴的任何形式。用类型、档案式整理,只是将宠杂、巨量的图片理出头绪。章:这种拍摄类型其实并不少见,但我觉得你的作品胜在一种“密集感”上,这是这组照片给我最直接的感受。占:对,密集是对成本的控制,也是人生存最不舒适的方式。碗柜。2012年5月16日,广东省东莞市长安镇。电子厂食堂,打工者的碗存放在柜子中。©占有兵章:你的作品《密集的打工生活》获得了“映·纪实影像奖”优秀奖和阿尔帕奖,这对于你的拍摄来说,有什么改变和帮助吗?占:从知道这个消息开始,我头脑中就在酝酿下一组,并且开始行动了。获奖是对我的肯定,更是对我工作方式的认可,我也更有信心继续做下去。摄影批评家鲍昆、阿尔帕相机中国代表白国亮为“优秀奖”以及“阿尔帕奖”获得者占有兵颁奖 ©图片来源于映画廊公众号
章:包括“映·纪实影像奖”在内,许多摄影(影像)奖项的投稿者越来越偏向结合多元的媒材(视频、装置、手工书、VR)进行创作。在你今后的创作中,你会运用别的手段和媒材,突破“纪实”和摄影的边界吗?还是会一如既往地守住纪实摄影传统的力量?占:我不会在摄影如何分类中挣扎。我更在乎能不能表达我的观察和想法。任何一种形态只要对我的表达有利,我都会毫不犹豫地去做。章:今后会在日常生活中继续记录打工者的生活吗?有新的创作计划吗?占:《密集的打工生活》只是我的《中国制造》中的一组。我的《中国制造》还在继续进行,也可能一生都会陷在其中。我初步的想法是拍出打工四部曲:《打工》、《打工印迹》,《打工者》、《何处是家》,然后再组建一个小型博物馆。很幸运,目前一所大学已经愿意为我组建一个展馆,目前正在紧锣密鼓地推进中。1995年从武警四川总队退伍后到广东打工,2006年开始系统记录同事们的打工生活,已拍摄了100多万张与打工相关的图片。摄影作品先后在CNN、NBC、朝日新闻、《中国摄影》《南方周末》《中国摄影报》《中国青年报》等60多家媒体发表。《中国制造》2016年应邀在纽约展出,个展《新工人》参加2012年中国平遥国际摄影大展并获得新闻报道类优秀摄影师奖;作品在2014北京国际摄影周、第五届济南国际摄影双年展、上海民生美术馆 2017年abc艺术书展中展出。2014年出版《我是农民工——东莞打工生活实录》。已制作打工系手工书100多本,每本主题不同,制作百米手工长卷《鞋事考》。手工书和摄影作品被马格南摄影师马丁帕尔、美国收藏家靳宏伟、英国、法国及中国的多家机构和个人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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