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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年拍摄,3万张底片,重现30年前武汉大学

极光视觉 极光photo 2021-02-01

标题 7年拍摄,3万多张底片,重现30年前武汉大学


七月流火的武昌城区。


刚送走无法参加毕业典礼的2020届毕业生,位于武昌的武汉大学迎来一批30年前的中年校友。他们对照一张张略显颗粒的黑白老照片,拍摄还原着里面那些少年们学习、玩闹的场景——尽管有些夸张的伸展动作对于他们来说已经难以复制。


他们是30年前就读于武大新闻学院的学子,在老同学,知名摄影师王景春的召集下,从全国各地来到武大校园重聚——武汉封城解除已将近四个月,许多本地同学还是第一次见面。


『疫情期间把当年拍摄武大的胶片扫描后扔进同学群,没想到炸出这么多老伙计』,王景春说。


30年后的影像聚会


2020年7月重返武汉大学同学30年后再聚首,用影像复制当年的青春时刻。


武汉大学操场   (照片讲述:王宏)
上图拍摄于1992年,大学实习期间。拍摄对象是一个女同学,为了完成校园的拍摄项目,同学们一起邀请了一个女同学担任模特。

30年之后,我们再走进校园(下图),虽然30年前的那个女同学,已经消失无踪,在疫情期间的校园我们借用了肖华同学的太太,帮我们一起在武汉大学操场复原了30年前的场景,背景是武汉大学行政楼。

武汉大学理学院   (照片讲述:肖华)
毕业考试马上要进行,大家心里都有些莫名的无奈,我在教室前排拿起我的美能达700相机和20mm超广角自拍我和后排的同学,被王景春纪录了我的自拍。那天赵明杰同学一定要把他的绿帽加在我的头上,里面的故事只有天知地知,全班同学都知的秘密,这件事到现在赵同学还在耿耿于怀。事隔三十年,应景春之邀重返现场复原,已经是啤酒肚油腻中年男老婆孩子一大堆了。再举相机自拍时身后同学不在,陪伴我的是我十岁的小女儿。


武汉大学摄影班合影  (照片讲述:肖华 左边第二位)
四人在一起拍照是毕业展的招贴画用,在校园里的活动都很简单直接,物质上的没条件到位,但画面效果不能一般。那个时代里文艺思潮澎拜,还是学生的我们算是潮尖上的人了。几张报纸替换了我们的几个脑壳,个体的消失多了一点玩世的痕迹。屁股朝天,脑壳就是个球了。年轻气盛一切都可以拿调侃一番,感觉就是不调侃不思想。拍完了照片我就回家看新岀生的儿子去了,没有参与毕业布展的事,听说很轰动,在校的同学很风光,女粉丝收了一大片。

武汉大学摄影班合影  (照片讲述:崔波  右二)
同学是一生的财富,记忆是一生的财富,无论是好是坏,它总是存在在心灵的最深处,有时候会因为一张照片,一句话,一件事而汹涌而出,我们和王景春同学的这两组照片,30年好多事情都不记得了,好在图像还在,图像证史,图像就是我们同学最好的记忆。

武汉大学理学院   (照片讲述:宋震江)
毕业考试之后,我在武汉大学理学院教室里舒展身姿。我是摄影班年纪最大的同学,这也是最难的一门摄影考试,心里的巨石终于放下。我麻溜地爬上课桌,让王景春给自己拍照留念。
没想到30年后,这群当年的攝影爱好发烧友,而今个个事业有成的专业攝影师,都当了敎授。送来不曾见过的这张照片,并提出要重返武大母校再留影。人生30年就像在昨天,纯真的学友让我无法拒绝,于是就产生了同一个教室,同一群同学,同一个画面的返照。大家想让我写点感概,其实两张对比的照片毋用我再说什么了。要说的是相约多年后是否有机会再来一次人生的写照。

照片不是怀旧,是两个时代的连接器
极光视觉:为什么选择在这个时间点选择回到武汉大学进行这种『复刻对照式』的摄影?
王景春:这里面有两个机缘吧。
1990年起我在武汉大学学习生活了七年,对这个城市有一种非常特殊的感情——疫情期间我自己无法正常外出,作为一个职业纪实摄影师,参与见证过许多大事件,但这次只能作为一个旁观者没能进入这个风暴中心进行记录,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我在湖北,在武汉有不少老同学,我也从他们那里了解这这段时间彼此的经历。期间,我在家翻出了以前拍摄武大的胶片,几乎每天扫描一些放在同学群里——如果不是这次疫情,这3万多张胶片可能永远就压在箱底里了——你知道,在那个时间节点,老照片有一种特别的力量能击中人心里那个最柔软的部分。
另外一个机缘是,我们正在以武昌作为观测点进行“再发现”影像工作坊项目,召集了全国十几名摄影师在这个城区做在地考察。武大是武昌区一个传统标志,这所大学和武昌的历史是紧密相关的——尤其在近代,两者承载了中国太多的重要时刻,我用自己的方式回溯个人历史,也是校史的一部分。对于武昌这个城区,需要的不仅仅是后疫情时代的横向地域观测,我觉得自己能提供一个时间上的纵向观测座标——老照片有一种召唤的力量,照片中的老同学回到母校,也是一种『再发现』的过程吧——它有对照式档案文献的功能。
我们的青春已经画上了句号,但人类和疫病共处永远不会画上句号;对于武汉的重启,也仅仅是一个逗号。
1997年的夏天,桂园八舍4楼的洗漱间门口。新闻学院广告系的荀冠龙在尝试自己新买的吉他。
桂园八舍4楼走廊的最西侧,窗户对面是桂六。时间应该发生在1996年的“珞珈”金秋艺术节前的某一天。新闻学院广告系95级两位男生荀冠龙与任重在为参加樱园楼顶举办的小品比赛在排练,窗框上晒满男生的袜子鞋子。
极光视觉:这算是一种后浪『集体怀旧』的一种形式吗?
王景春:不完全是。我希望这些老照片能成为过去与现在的一个连接器。关于『青春记忆』是人类一个永恒的话题。现在的『我们』也是曾经的『你们』,虽然面相非常不同,但在情感上是有共鸣和泛化的。
我们可以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青春放题在文艺作品里屡见不鲜且能直指人心,从《致青春》到《少年的你》,从《平凡的世界》到《芳华》,青春从来不仅是个体的回忆,时代的DNA会刻在里面传承。
武大马上就要迎来2020级新生,我有一个同事的女儿,暑假期间收到武汉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这些照片可以说是父辈的民谣——我们这个民族其实是缺少史诗的,但从来不缺民谣。青春的民谣不是应该只有『流行』的元素,是可以『流传』的。
桂三326宿舍,新闻学院1994级女生余烺天坐在上铺,床头挂着郭富城海报,下铺是同学廖雁,床上放着金色大狗绒毛玩具,床上铺的是学校统一发的格子床单。
1995级的小垮坐在床上发呆,墙上贴着摇滚歌手、魔岩三杰之一何勇的歌词:交个女朋友,还是养条狗。来自他1994年的专辑《垃圾场》。这句话也是当时年轻人自黑的口头禅,颇有点现在『丧文化』的味道。
桂三327宿舍,新闻学院1994级女生范泉、熊静华在看电视,一个班一台电视机,轮流在每个寝室放一周,港台剧武侠片是那时的最爱。
留学生的楓园舞会。

极光视觉:可以想见当时这些照片零星的放在同学群里,他们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王景春:设身处地想一下,现在的人能有多少机率可以能在别人30年前的照片中找到自己?
这此照片很多都没有在任何场合下发表过,当我把他们放在群里时,确实很多长期沉默的同学群都激起了反应。有的同学甚至已经忘记自己曾经被这样地记录过;有的同学看到了成长的喜悦,有的同学看到了被岁月碾压过的沉重,还有很多同学表示要众筹出版成画册——作为一个纪实摄影师,你的作品能激起一代人的荷尔蒙,这是一种荣耀。
苏珊·桑塔格在《论摄影》中说,“摄影提供的不只是对过去的一种记录,而是与现在打交道的一种新方式……老照片扩充我们脑中的过去的影像,正在拍摄的照片则把现在的东西转化成一种脑中影像,变得像过去一样。”
在桂园操场上练习集体舞,准备参加金秋艺术节的集体舞大赛。戴飞,当年他就是在集体舞队里认识了他现在的学妹夫人,他们当时是partner。
已经拆掉的桂园开水房,打开水是学生时代的标配。
没有『心机』的记录,是最好的记录
极光视觉:我看过你在武大生活的底片册,还用笔做了很多标注,做为1990年代的大学生,有这样的拍摄规模和系统记录是一件不可想象的事情。
王景春:某种程度上,我是不是正儿八经的『学院派』大学生,你也可以说我是『野路子』出身。在武汉读大学之前,我就有了三四年的摄影经历了,那时我才13岁。后面在陕西老家当过电工,做过单位里的摄影宣传干事。用相机记录身边的人和事,成了一种生活习惯。
我记得有一次,单位举办书画摄影比赛,我把一二三等奖全揽了,自己也坚定了去高校进修的信念。1990年武汉大学新闻学院开办摄影班,自己懵懵懂懂就去了。我当时拿着自己的照片去找李媚老师和曾璜老师请教,他们都表示『年轻人你入错行了』——当时除了技术,确实什么也不懂,但自己好像没有被暴击的尴尬,只是请求说能在李媚老师的书房里看阮义忠先生的画册。
有时候,无知的状态反而让你更心无旁骛地拍照片。当时我脖子上抂着一台雅西卡的135相机,镜头的配置甚至好于报社里的摄影记者,但是光有硬件还不够,摄影于我,不是仅是兴趣驱动的热情,更是一种生产力工具。
摄影老师说,至少得拍过1万张照片,才能算是专业摄影师。相机始终在身上,同学们早已习惯了有这个整天按快门的小伙伴。大家上课、吃饭、恋爱、吵架甚至课堂作弊,这些都被收录在这个黑盒子里。
为了省点胶卷钱,我会买来60米长的盘片来自行分装。夜里把寝室改装成暗房,就在里面缠胶卷、印小样、放照片。熬夜放照片,第二天睡懒觉,这在宿舍是不存在的。我的上铺肖华会做“人肉闹钟”叫我起床,甚至帮我穿衣服,催我出门拍照。
大专到本科,在武汉大学里7年的时光,我每天拍的胶卷,都写好拍摄日记,按日期存放整齐,积累了超过3万张底片。以当年的储存方式,确实是一个不小的工程。
魏海波,武汉大学94级,在桂八男生宿舍4楼的楼道里秀肌肉——那个时候男生爱健身,运动,一身腱子肉大概还是比较能吸引女生(女同学原话)。
这张照片曾经发表于《南方周末》获稿费150元,在当时一个月300元生活费的大学是一个不错的外快。海波先后在《南方都市报》深圳站任主任,新闻部主任至编委负责广州新闻部,之后代表《南方都市报》与《清远日报》合作,现在清远与同仁一道创建《一默》。
极光视觉:这些照片,无论是你同龄人还是现在的年轻人看,都有一种『陌生感』,这些生猛的画面,里面的的被摄者都旁若无人,似乎都没有注意到相机的存在,你是怎么做到的?
王景春:先插一句,你看现在手机摄影已经完全普及,但人们的隐私边界感却在不断上升,我时常在想,如果现在我读大学,还能不能拍到这些画面?
在那个年代,相机对于同学们来说完全是陌生的物种,很多人都没有被私人拍摄过的经历。我完全没有从创作的角度去拍摄,完全是在一种打打闹闹、开放自然的状态下的拍摄。所以每个人在镜头前面是完全放松的,毫无保留的。一方面是无意识的记录,一方面是无意识的呈现,双方都是无心插柳,反而让积累变得没有那么刻意。
那时的年轻人根本不会去想相机后面的摄影师有什么动机或目的——因为当时我根本没有『创作』的心机。如果你现在拿起相机记录你的同学,你的初心是什么?——对不起,你有了初心,就是『起心动念』,一但有了这个东西,拍照这个动作就变得功利了。
这些照片于我,也是不可复制的——不仅是场景年代感不可复制,而是生产这些照片的心理机制不可复制。
刚刚通车的长江二桥上新闻系的摄影实践课,拍照留念,标准动作;那时候大路上还没什么小车。
极光视觉:拍摄过程中,遇到什么有意思的人和故事呢?
王景春:去武大报到的第一天,我骑车过去,绕来绕去都没找到学校的大门。停车一问路人,我才发现自己已经在校园里——原来武大校园是没有校门的,
在刘道玉老校长的倡导下,武汉大学是当年积极向社会开放的高校之一。到大学上课的,不仅有中学毕业的应届生,还有在社会上已取得一定成就的职场人士。毕竟,上世纪90年代,大学文凭是个稀罕物,进编制评职称都得指望它。
我的同班同学,来自报社、音乐、文化等各领域各行各业,最大年龄差有20多岁。在这么一个多元融合的班级里,我有机会从同学身上“偷师”,也接触到一些青年贤达,当时完全不知道对方是什么角色,完全是蒙逼式地拍摄,这些人在日后的生活中还有陆陆续续都有交集,很多都成为了当代文化大咖,如粟宪庭、肖全、杨小彦等等,还有很多同学成为现在媒体大佬,可是在当时,他们在镜头前完全是一种特别生猛的样子。

92年广州美术双年展,我们应邀从武汉坐火车到广州负责记录。中午大家在广州美术学院的校园里休息聊天,栗宪庭(中)刚拿到一台潘太康67的相机咨询我们如何使用,因此有此一张合影。左一为年轻时代的王景


92年广州美术双年展上,摄影师肖全釆访记录吕澎策展人。我当时觉得画面结构不错就顺便拍下了这张照片;多年后我给肖全此图,他大喊一声“我靠”……


肖全被称为“中国最好的人像摄影师”。曾出版《我们这一代》的大型摄影集,这本出版于1996年的画册几乎囊括了1980、1990年代文学艺术界风云一时知名人物,其中有张艺谋、陈凯歌、姜文、何训田、谭盾、北岛、王安忆、史铁生、陈村、崔健等人。为了拍摄这本画册,肖全走南闯北,用了将近10年时间才告完成


还是那句话,这台相机和我,都是明目张胆出现在他人的视野里的,习惯了以后,这台相机在他们的生活中『隐形』了,因为我的心态也在『隐形』,所以这些照 片与其说是我拍的,不如说它是被一台隐形的机器和一个心无杂念的少年无意识记录的。
操场上晨跑,背英语的女生一定是学霸吧?桂园操场当年还是煤渣跑道,现在已经是红绿相间的塑胶跑道。

影像唾手可得的时代,照片不是社交货币
极光视觉:拍照对于当时的年轻人是一件奢侈的事,现在智能手机的普及、社交媒体的流行让摄影成为一个没有任何门槛的东西,作为一个纪实摄影师,怎么理解两种时代记录方式?
王景春:对于记录方式,当时和现在的年轻人没有本质上的差别。唯一的差别是资讯的丰富性,现在的年轻人选择太多了,甚至可以选择不做别人眼里的『后浪』,但当时我们的时尚相对是比较贫乏的,刻板的,但从另一方面来说又是纯粹的,不会有什么选择困难症。我觉得做为摄影师,你要的是生活经验而不是生活经历。当年无意识的记录只能说是经历;现在有意识地进行整理、重现、审视,则是一种经验。
但是两个时代的记录功能,我觉得还是有差异的。现在我们的照片,更多的是社交货币的功能,用它来塑造自己的社交形像——滤镜、美颜、自拍的加持,自己的『美』不用借助第三方来介入呈现;过去的胶片时代,没有便携观看,没有即时分享,照片更多的是个人的『历史资产』。由于条件的限制,观看照片是一个有仪式感的事情。
我向来认为,摄影从来就是不是按快门——甚至这是摄影里最不重要的部分。观看的方式和介质,就是摄影的一部分,或者说,观看即摄影,构成理解世界的一部分。这些老照片,我相信大多数人还是在手机屏幕上看——试想,如果这是一本实体影集,装帧有厚度,捧在手里有份量,闻着墨香,得到的信息密度是不一样的。但是我们现在不愿意给摄影时间了,它变得向其他信息一样易碎。
桂园8舍304  1996年7月
睡在我上铺的兄弟,分给我快乐的往昔。304宿舍的二刘:刘畅(前一)和刘刚(后一)。好像当时每天是打拖拉机,谁输了谁洗碗当时是等待实习,所以拖到7月份还没放假那年武汉特别炎热。每天要去水笼头下面冲几次凉。
武汉大学黎元洪体育馆里的健美操课。大二开始体育就要选课(仍然是必修,只是可以根据兴趣特长选课),女生可以选排球和健美操,记得当时朱晓丹选的就是健美操。
极光视觉:你觉得现在年轻人应该如何为30年后留下生活的记录?
王景春:实话说我给不出任何任何建议,现在记录的方式太多样了。照片的底层逻辑是生活观察,是生活经验而不是生活经历。现在我们的记录机制是小屏观看、即时创作,即时反馈,影像唾手可得的年代,系统地观察与记录成了奢侈品——供需关系倒置了。
我希望年轻人不要成为时代随波逐流的参与者,哪怕你没有任何摄影设备,没有任何摄影技术,你不需要成为摄影家,但你可以学习摄影师的思维,适度抽离去观察去思考。你更不需要用自拍滤镜去刷存在感——如果你的生活不需要第三方记录的时候,通常你也会对周遭的生活视而不见,丧失观察生活的乐趣。
我相信,当你的眼睛从手机上抬起的时候,你可以看到更广阔的世界。
特別致謝:

本科同学李小曼、熊晓煜,翟晓林。   摄影班同学:王岳君,崔波,肖华及夫人,王宏,宋震江,王继发,皮丁丁,尹德泉,李长亮
王景春简介:

资深报道摄影师2014至今任中国新闻摄影学会副会长曾任《南方都市报》、《南方周末》摄影记者2008-2016年任南方都市报编委、视觉总监2012年荷赛多媒体评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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