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刑15年改判无罪 错案如何酿成？！

据澎湃新闻报道，11月30日，新疆高院对“新疆版聂树斌”案再审宣判：对周远故意伤害、强制猥亵妇女申诉案，新疆高院认为该案证据不足，改判周远无罪。

因该案疑似出现“一案两凶”，周远被称为“新疆版聂树斌”，多年来，他的母亲李碧贞一直坚持为其申诉。

自周远1997年被抓，经历两次重审、一次再审，他被判处的刑罚也从死缓改判无期，再改判15年，至2012年获释。

2013年7月18日，案件出现转机，最高法指令新疆高院重新审查此案。

从1991年开始，新疆伊宁市不断发生有人潜入民宅或学校宿舍侵害女生事件。犯罪分子趁女生熟睡时剪破其内裤，持利器刺伤女生下体，多年来，累积案件达数十起。

1997年5月16日，伊宁市三中女生宿舍再次发生女生被刺下体事件，第二天，周远被警方从家中带走。在之后的审讯过程中，周远总共承认了38起伤害威胁妇女的案件。他的代理律师王兴告诉澎湃新闻：“尽管周远认罪，但此案中没有相关证物证明案件与周远有关联。”

1998年8月，伊犁地区中级人民法院以故意伤害罪一审判处周远死刑，缓期两年执行。一审期间，一个名叫霍勇的疑犯被警方抓获，其供认的作案手段、作案对象与周远案极其相似。

据《伊犁晚报》报道，霍勇归案后交代了从1991年到1998年共34起盗窃、侮辱伤害妇女案，他供认的作案手段、作案对象与周远案极其相似。但在后来的判决中，法院认定霍勇实施了从1996年春到1998年8月间的6起侵害女性罪行。霍勇被判处死刑后，已被枪决。

霍勇的出现，让周远的母亲李碧贞坚信作案者并非周远，遂向当地警方和法院申请重审。1999年4月8日，伊宁中院做出第二次判决，死缓改判无期，周远不服再次提起上诉。1999年5月12日，新疆高院以事实不清、证据不足为由，将案件发回重审。2000年11月9日，新疆高院终审判决周远无期徒刑，将认定的犯罪事实由七起改为五起。

此后，李碧贞一直为儿子的案件申诉，2011年12月，周远案被提起再审，但再审依然认定周远故意伤害罪、强制猥亵妇女罪成立，但量刑由无期徒刑改为十五年有期徒刑，此时距其期满已不足半年。

周远的另一名代理律师刘征告诉澎湃新闻，周远案从一审到第一次再审，由于证据不足，认定的犯罪事实，从7起案件减少到5起，最后逐步递减到2起。

2012年5月，周远刑满释放后，开始与母亲不停申诉。2013年7月18日，最高法指令新疆高院重新审查此案。

2017年11月30日，新疆高院再审改判周远无罪。

母亲李碧贞说：“得到了公道，我终于可以把我、我丈夫、我儿子身上的污名洗白了。但我所有的人生都失去了。失去的就永远失去了，不可能再回来了。” 

周远蒙冤20年终获清白！从给“新疆版聂树斌”平反为什么用了那么多年？尤其是在1998年的时候被判决以前，真正的凶手就已经绳之以法的时候，周远还被定罪，并且这离他真正洗清冤屈还有20年左右？冤案一再发生的根本原因是什么？

嘉宾：云南大韬律师事务所主任 王绍涛律师

方弘：长达15年的监狱服刑，20年的蒙冤。这20年对于周远是人生当中最宝贵的年华。而对于周远的母亲和其家人几乎失去了所有，经历的煎熬也非常人可以想象，又是一起一案两凶的冤案，我们认为是很明显的冤案，竟然用了近20年洗冤，冤案的纠错有那么难吗？

王绍涛律师：纵观世界上的所有的国家，也包括我们国家的这些冤假错案，纠错都是难的，没有哪个国家是例外。特别像我们这样的国家，可以说更难。难在哪儿呢？

两个因素。

第一、案件经过的时间越长，环节越多，程序越多，就越难以纠正。为什么？

每一个程序走完以后，都是对案件的固定。通过公安机关的侦察，检察院的起诉，法院的审判，通过一审、二审以及申诉，每走一个程序，都是对案件的重新审查。

重新审查以后都没有问题，纠错也就越来越难。所以，为什么辩护工作也是如此，辩护越早越好，越提前越好，是因为案子越到后面，实际上要真正改正的机会就越来越少。

第二、纠错的部门就是以前作出一审、二审有罪判决的部门。大家都想一想，每个人都不愿意犯错。但是，一旦犯了错误，事实上，每个人都不是那么太愿意去改正错误。因为，这牵涉到的是声誉的问题，追责的问题，甚至于追究刑事责任的问题。

所以，如果纠错部门就是原来的一审、二审法院，纠错和审判都是同一个法院，如果没有特别的程序或者另外的程序进行纠错，实际上是很难的。这是体制、机制导致的。所以，纠错才有那么难。

所以，从以上两方面来看，我们身边发生冤案要得到彻底的纠正，它有多难，大家就可以想象出来。

方弘：要判定一个人有罪，判处他（她）死刑或者是有期徒刑，这是非常严厉的处罚。法律上规定，一定要认定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但，明显在这个案件当中，包括周远的代理律师也说，根本就没有证据证和周远案有关联。但是，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是给周远定罪了，为什么？

王绍涛律师：实际上，这其中的原因很复杂。我就从在刑事诉讼当中已经在做的、正在做的和未来还必须要加强的几个方面去真正改正、也就是堵住造成冤家家错案的刑事诉讼的司法漏洞。我们就可以看出是什么原因造成冤假错案的发生。我们就从以下六个方面来思考问题：

第一，以审判为中心！

十八届四中全会以后，依法治国提出了以审判为中心的概念，以审判为中心是什么意思？

以前的审判特别是刑事审判，基本上就是在走过场。一个形象的说法就是公安机关就是做菜的，检查机关就是端菜的，法院就是吃菜的。这也就意味着法院没有起到把最后一道关口的作用。它没有进行实质性的审判，出现了一种走过场、走流程，走形式的方式。

所以，才导致了那么多冤假错案的发生。

我们现在才提出必须要以审判为中心，就是让庭审真正走向实质化。庭审要走向实质化有些什么内容呢？这就是我接下来要讲的。

第二、非法证据的排除！从周远案就可以看出来，被告人在没有任何证据，特别是客观证据的情况下，为什么还会被定罪呢？

从背景资料就可以看出，这里面存在着刑讯逼供的情况。而刑讯逼供方式获取的证据就是一种非法证据！

有一个程序叫做非法证据排除的程序。一旦被告人或者犯罪嫌疑人提出受到刑讯逼供，只要提出这样的申请，有可能就会启动一个非法证据的排除程序，就必须要排除这些。排除以后，就没有证据了，也就没法认定了。

所以，这是我们要正在实施、推进，而且还要落到实处的刑事诉讼程序。

第三、证人出庭制度！证人出庭在民事案件是非常常见的并且已经是常态化的规定，就是证人必须要出庭。

但是，在关系到我们个人的生命、关系到人的自由的重大问题上，在刑事案件的审判当中，证人作证往往都是在法庭上出具书面证据，而不是证人出庭。而证人出庭的问题实际上是刑事司法最大的漏洞！

从这些不同的案件去分析，一些情况下，不仅仅是对被告人、犯罪嫌疑人的刑讯逼供，还往往存在着暴力取证的问题！

对于证人，侦察机关已经存在着先入为主的认识，把证人要么限制人身自由，要么威胁利诱，无所不用其极。目的是为了让证人做出了违心的证词。

证人作出违心的证词以后，事实上是有矫正的机会的。到法庭上，在没有威胁的情况后，可以说出实情。但是，关键问题是法律或者法庭没有给他（她）这个机会。当初，所谓的证人作出了不实的证词以后，再也没有矫正的机会。这就刑事司法当中一个非常大的漏洞！

第四、辩护工作要大大提前！案件走过的程序越长，纠错就越难！因此，辩护工作一定要大大提前，包括在侦查阶段、起诉阶段和批捕阶段。不同的意见，律师的辩护意见越早提出，对于纠错就越有机会。

如果一旦是到最后审判，特别是经过了一审、二审，错误已经酿成了。有时候，为了掩盖错误，可能会再犯上十个错误！

所以，必须要把辩护的作用真正发挥，辩护要大大提前。实际上，这就把控辩双方的对抗关系变成一种相互之间的合作关系。如果，刑事案件确确实实发现了问题，无论是公安机关的侦查人员，还是检察院指控方检察官实际上是非常感谢的。

所以，控辩更多的是合作，而不是对抗。把律师辩护提前，真正起到作用，以避免酿成错误。

第五、责任落实到人！

在酿成错案或者冤假错案以后，一定让责任真正落实到人！事实上，原来酿成错误，造成冤假错案，要真正追究到人，是非常难的。为什么呢？因为，案件的最终判决不是哪一个具体的人作出来的，是一个组织，要么是是审判委员会，甚至有些时候是一些上级部门的干预和不正常的打招呼才做出来的。

在这种情况下，要追究具体承办人，是很难的。

现在，通过司法改革以后，让责任真正落实到人。给法官权利，可以自己作出判决，但是终身追责！也就是一旦判错了，就要终身承担责任。

第六、异地审查、受理。申诉的时候，类似案件能不能有回避的制度？！比如，在甲地有申诉案件，确实反复申诉，有一定证据和依据的情况下，能不能在异地审查？

否则就是让原来作出判决的部门，（可能具体承办人已经变了，但是毕竟是原来的部门和法院）自己追究自己的错误，这是体制设置的问题。能不能异地审查、受理？可能纠错就会更容易一些。

方弘：周远重获清白以后，母亲李碧贞认为伸冤只完成了一半，另一半就是追责。谁该负责？

王绍涛律师：现在还不能回答这个问题。因为究竟冤案是怎么酿成的？公安机关、检察机关、法院一审、二审，他们在审查证据当中，究竟犯了的什么样的错误？

比如，从案件所反应出来的，没有客观证据，仅仅只是被告人的供述，而《刑事诉讼法》54条明确规定，仅有被告人的供述、没有其他证据证实的，是不能定案的。

是谁在犯这个错误，这个可能就要实实在在追究到人。这还有待于今后调查的进一步的深入。

方弘：我们可能每个人都会有一种内心的恐慌，就是有可能我们在某一天也会成为周远，也会成为聂树斌，如果是按照这种不以事实为根据，不以证据为准绳来定罪量刑。王律师刚才提到的几项法律制度如何得以完善，加速完善，又能够得到彻底得执行，这样尽量就会避免聂树斌案、周远案的再次发生。

我们也期待着我们司法制度能够不断地完善，保证我们的每一个人和家庭不要遭遇类似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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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绍涛律师  

云南大韬律师事务所专职律师、主任、董事长。

现为云南财贸学院兼职教授，云南大学法学院特聘教授。

先后担任上百家机关，企、事业单位的法律顾问，先后承办上千件法律事务，涉及金额数十亿元。现主要从事公民个人、国家机关、企事业单位的法律顾问，房地产业务，民事诉讼代理及刑事辩护工作。

王绍涛律师在中级法院担任法官时，主要在刑一庭工作，负责审理有关贩毒、抢劫、杀人等重大刑事犯罪案件，以及经济犯罪、职务犯罪案件。深谙法院内部审理程序，熟悉刑事案件审判规律。

王律师在二十年的司法实践中，接触了大量的民事、行政、房地产案件，特别是能在一些重大、疑难、复杂的法律纠纷中抓住问题的关键。并在此基础上总结出一套发现风险，避免风险的实战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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