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自己摆脱 Hype」:走进 Alec Leach 的首发书刊
本篇文章是 Alec Leach 的首发书刊 《The World Is On Fire But We’re Still Buying Shoes (世界已燃起烈火,而我们仍在买鞋子)》中的短篇截取,其原版在 i-D The Earthrise Issue,no.368,Summer 2022 中刊登。
相信我不必说,你也清楚时尚对地球是有害的。好在经过各种积极分子、编辑和非营利组织的各种不懈努力,我们终于能意识到我们的购物习惯是多么的具有破坏性。时尚堵塞了垃圾填埋场,对环境造成破坏,将温室气体排放到大气当中,可尽管我们明白这个产业对地球有着十分恶劣的影响,却还是不能停止购物,为什么?
这非常复杂。消费主义给我们生活带来的阴影是无法用一句话解释清楚的。我们喜欢购物的原因有很多,但在这里,我将只关注其中一个:「Hype」。
「Hype」是一种文化现象,它通过营销技巧让批量生产的东西看起来有超越其本质的重要意义。在时尚产业里,这便是接连不断的限量款、联名和发售。这三者的结合可以解释为何当下的时尚处在如此歇斯底里的位置,在并没有新想法诞生的情况下,每一轮的新闻中都有着「据说是开创性的创造」。正因如此,哪怕我们都清楚时尚对世界的种种劣处,却还是无法抗拒购物。
当聊到「Hype」时,我们很容易将矛头指向社交媒体, 或者是那些在 Supreme 门外排队的孩子们,但事实上,这是整个时尚界的问题。如果我们想与时尚构建起一种更好的关系,想让自己的消费习惯中少一点浪费,多一点目的性,那么我们需要让自己摆脱 Hype,忘记那些我们已经被教会的东西。
这是基本的经济学。当供小于求时,商品的价值就会上升。因为这是限量款,所以才更好一点,对吗?去问问那些球鞋迷们就知道了。这个社群看似是由书呆子似的狂热者们所组成,但其本质却是一个培养皿的例子,证实了人为控制的商品稀缺对消费者心理所产生的影响,以及聪明的营销者们是如何利用这一点谋取利润的。
Sneakerhead 的历史上充斥着人们为了获得「Hype」的鞋子而做出的疯狂事情: Air Jordan XI 「Concord」 在2011年发布时,在商场内引起了骚乱。当 Air Foamposite 「Galaxy」 于2012年在网上发布时,它在 电商网站上的出价达到了7万美元,其中一位疯狂的 Nike 粉丝甚至愿意卖掉他的汽车(一辆 1996 年的雪佛兰) 来购买这双鞋。2014年 Nike 和 Supreme 的联名,让成群结队的球鞋迷们涌入繁忙的 Soho 街区,纽约警方出于对公众安全问题的考虑,中止了此次发售活动。最近,一位著名的 Nike 高管在工作了25年后辞职,在这之前, Bloomberg 商业周刊曾报道称,她的儿子通过转售 Nike 运动鞋,每月获利20万美元。
对于每个对当代时尚感兴趣的人来说,这些都是基本知识。然而鲜为人知的是,球鞋文化是如何被 Nike 熟练玩转的。多年来,这个品牌在运动鞋市场上近乎处于垄断地位,虽并不只有 Nike 这么做,但球鞋游戏的始终都源于 Swoosh 。
几十年来, Nike 滋养着球鞋迷们的诞生,用超稀有的鞋款和重新发售备受喜爱的怀旧款来取悦他们。用营销术语来说,这些都给品牌带来了所谓的「光环效应」。忠实消费者们的躁动赋予了本随处可买的 Air Force 1 更多的文化力量。稀缺性位于球鞋 Hype 的金字塔顶端,这帮助 Nike 销售了更多底端的普通运动鞋。毕竟人们不会因为 Fila 而引起骚乱,不是吗?
Nike 对于供求链的战略性处理,在某种程度上也意味着它会长期在转售市场内引起躁动,同时不会因为所有产品都过于稀有,而造成金钱损失。既有「超稀有」的发行(例如与 Ben & Jerry’s 合作的 「Chunky Dunk」, 又有「没那么稀有」的发行让每个人都有机会当个球鞋迷(比如 Nike x Sacai 或者 Stüssy)。
与其同时,品牌会在主要店面内对鞋款设计进行轮换。以 Dunk 为例,这款鞋在1985年亮相后曾一度退出流通,直到2018年 Travis Scott 和 Kylie 上脚,才又回归到我们的视线当中。随后, Nike 便与 Scott,Supreme,Off-White 和 Grateful Dead 推出了一系列「超稀有」的合作款,不出所料的在球鞋界引起了轩然大波。对于老球鞋迷们, Nike 则重新发行了怀旧款的 Dunk, 重温这款鞋在80和90年代那段辉煌的历史。
这些围绕着鞋子产生的噪音沿着金字塔向下传播,使零售商手中存货数十万的普通款 Dunk 也有十分特别的感觉。这是球鞋行业里「穿 Prada 的女魔头」的时刻,那些穿在你脚上的 Dunk 都是 Nike 的高管们为你挑选的。
和如今很多事情一样,在大品牌接触联名之前,街头服饰领域已经开启了这一操作。对于知名的时尚品牌来说,联名与产品本身的关联性很少 – 它们的销量和盈利都不值一提,这一想法通常是由营销团队而非设计师所提出的。本质上,这只是品牌的一种切入方式。现在,品牌的竞争不只是为了抢夺我们的注意力 - 它们正与我们的私信、邮件、社媒提醒,以及任何可能在我们口袋中响起铃声的东西对战。由于算法会优先考虑骇人听闻的事物而非日常的东西,制作精美的衣服早已远远不够了。一年两季的系列发布也不能让品牌进入到我们的生活 - 品牌必须时时刻刻处于活跃状态。
两个品牌之间的一通联名新闻可以透过手机屏幕捕捉到我们,并进一步将我们引领至线上商店。这是一条完美的西装裤或一双持久耐用的鞋子无法做到的(至少不会这么简单),但通过联名,这可以实现。
联名可以将有趣的事物联系在一起,所以这里有很多象征性的意义值得我们细细琢磨。「这是什么意思?」随着最新合作款的消息登上新闻,社交媒体上的批评者们会抛出诸如此类的问题。大多数情况下,这些合作款并没有很大意义:这只是营销团队要实现的一个目标,仅此而已。对于那些忠实的少数消费者来说,合作款的文化意义比产品本身的价值要高出许多。真的有人需要一个 Gucci 和 The North Face 联名的帐篷吗?当然不是的,可如果每个人都在谈论这次合作是多么的具有开创性,产品也似乎更有吸引力了许多。
我们再次回到了「光环效应」。通过展示文化力量,品牌为这些出售给大众的日常产品增添了更多光彩。这种方式十分有效,如果你曾为买一双跑鞋直接去到 Nike, 忘记了 New Balance 和 Asics 也有相同的产品,那可能就是「光环效应」在作祟。每当有机会制造新事物的时候,联名款却懒惰又冷漠,似乎永无止境的潮流、季度循环都已经不够了。当下的互联网运转飞速,那些最忠实的消费者(花了最多钱的)已经见过并买下了所有的产品。联名款是将这些人引诱回来的一种饥渴手段,尽管他们的衣橱早已水泄不通。
然而,联名真正的力量隐藏于字里行间。穿上一款联名产品,你不仅可以告诉全世界自己清楚哪些品牌最火热,同时还有最当下的艺术、食物、音乐人、电影、厂牌等任何潜伏在联名另一端的事物。这是个人文化知识的展现,用 A$AP Rocky 的话来说,有着「高品位价值 (elevated taste value) 」。
这一切都很天真,但时尚发展到今天这个规模,文化的每个方面对商品来说都可能是机会,而这也让事情的走向不容乐观,因为我们不再去买自己喜欢的衣服,而被引导着相信这种行为是一种文化行为。如果限量款的发售将购物变成了一种需要胜利的游戏,那联名就将这一游戏变成了文化 - 我们需要持续练习才能过上有趣和满足的生活。
如果这是一场真诚的合作关系、相似想法的碰撞,或者品牌为自己发声的结果,联名是一种很好的方式。联名可以将没有被展示的观点带到话题中来,比如 Levi’s 与 Denim Tears 的合作就是对高质量牛仔裤的一种考察,也是对棉花与奴隶制之间历史关系的探索。
联名可以给小品牌机会去制作它们可能永远无法独立生产的产品:比如 GmbH 或 Soulland 可以通过联名做运动鞋,这个品类对它们来说是非常具有挑战性的。同时,联名还让我们有机会尝试新型的生产方式,就像 P.A.M x ADISH 提取出了 P.A.M 档案中未能售出的产品,与以色列和巴勒斯坦非营利组织中的工匠们一起重新制作。
联名可以是对创造力的纯粹庆祝, Raf Simons 和 Sterling Ruby 多年的兄弟情谊造就了令人难以置信的衣服。或者,联名也可以是创意人制作疯狂作品的机会,比如 ASICS 与 Kiko Kostadinov 和 Brain Dead 的合作,两位设计师分别设计一只鞋,从而创作出一双不对称的运动鞋。很多时候,这只是一次更丰富的创作,但这一次,品牌与设计师的两个名字之间多了一个 x 。
首先,衣服在过去的年代是这样被贩售的:如果你设计一个系列,无论是从想法还是数量上,这可能都是一个很庞大的系列。所有衣服制成之后,你将它们放到商店里,然后十指交错,祈祷它们都可以卖出去,下个系列依旧如此。那些卖剩下的衣服会打折处理、卖到奥特莱斯或者被销毁掉。你需要一个完整的团队,包括公关、制作人、销售经理和创作者,才能让这一切顺利进行,基本就是如此。
这是街头服饰出现之前的景象。街头服饰起源于一群对自己应做之事不感兴趣,又没有大公司资源的人们。所以,比起玩一盘风险极高的大型游戏,他们只制作了一点产品放到外面卖,之后再陆续制作一点。在这一过程中, BAPE,Neighborhood 和 Supreme 等品牌开辟了发售的艺术 – 在特定的时间和地点,小批量的发售产品。
现在,发售就是当代时尚的发行方式。如果你在外面遇到一场发售活动,从街上大排长龙的年轻人中就能清晰地辨别:这可能是稀有款的 Nike 发售, Supreme 每周的发售,或者是 Kylie Jenner 最新的化妆品。这些发售都有着一个相同的原则:一个特别系列的产品在特定的时间和地点发售,仅限当下。
在智能手机的年代,消费主义还带来了另外一个现象:我们对于庞大的想法没有足够的时间。世界围绕着易消化的内容、热门的节目和90分钟的 Netflix 电影展开。如果你想跟上 Instagram 、推特和抖音的速度,就需要走的更快。
对此,发售是最完美的方式。可问题在于,当一切都更加积极的时候,整个机器便会运转的越来越快,从而产出越来越多的新衣服。我们想以飞快的速度获得新东西,但当产品的发售越来越频繁时,我们也会很快忘记它们。当上个礼拜的发售都已成为过时新闻,就更别提上个季度的了。如果限量款将购物变成了一场游戏,联名将它变成了文化,那发售则让其成为了一种生活方式。如果你想紧跟潮流,那你就必须不停的购买、出售、浏览社交媒体。衣服在「Hype」的年代不仅仅是产品,它们是要被播报的瞬间,是要24小时被分享到社交媒体上的内容。上一秒它们还在,下一秒便消失了,比起产品,它们更像是表情包,但与表情包不同的是,衣服会在地球上留下永远的印记。
限量款、联名和发售在原则上并没有什么错误,是它的规模和强度成为了问题所在。如果我们不能忍受时尚在2022年的「Hype」程度,那我们需要记住,整个行业都在玩同一场游戏,只有行业中的每个人和行业外的消费者们才能减缓它。
「Hype」的时代不会永远持续下去,但我对「大流行开启了一个更负责任的购物时代,我们很快就会进入潮流预测者 Lidewij Edelkoort 所说的‘消费隔离’」这种说法保持怀疑。封锁给了我们重新思考生活方式的时间,但事实是,当下时尚占据了我们大脑太多的空间,我不认为我们可以轻易的走出来。这也是为什么「Hype」对于消费者来说这么重要,它能让品牌用新的方式来占据我们的思想,打破智能手机的屏障,冲进我们的生活。
Hype 的答案不是极简或财富隐秘,而是无论下一个流行词是什么,你都可以根据自己的需求来看待时尚。对我来说,近日最具吸引力的是那些慢下来的,安静的,更能反映衣服本质的想法:风格,多样性和持久性大于 Hype。各种各样的古着档案和转售软件让过去的产品焕然一新。Story mfg. 和 Bode 等品牌回看过去,以更慢的方式来制作衣服,还有 Our Legacy,它们只为高品位的人制作高质量的衣服,那些是你可以真正拥有的东西。
掌控权是时尚在「Hype」的年代所丧失的东西。除了掌控权,我们什么都考虑:本次合作的重大程度;谁穿过这件衣服;社交媒体上的动态;转售可以出价多少。如果只是为了这些,一个人又怎么会喜欢他们所穿的衣服?除非我们对衣服的诉求重新拟定价值,否则这些坏习惯将始终跟随着我们,我们的衣橱将会被各种不同的东西塞满。多囤一些羊绒产品和便士乐福鞋,追求极简而非极繁。
我们真正需要的是与衣服在现实中的连接 – 一件东西有多实用、可穿和耐用,最重要的是,它能为我们带来多好的体验。换句话说,这都是我们的需求。我们的需求究竟是什么?我们想从一件衣服中得到什么?当这个世界看到我们时,我们希望它看到什么?如果我们想与时尚发展一种多目的、少浪费的关系,这种内省是至关重要的。
我们也应当谨记放慢步伐的重要性,在允许一件事物进入我们生活之前想清楚。买一些对我们真正有意义的东西,为了生活而去购物,长路漫漫,保持耐心。同时,对新想法和新体验持开放态度,接纳「有的东西远观会更好」的道理。尽管我非常喜欢 Rick Owens,但我知道他的设计并不适合我的身体,而且对我的银行账户也很不友好。能在时尚之外开拓视野也是很好的,或许你可以从附近街区穿着讲究的老人身上,或者70年代的朋克照片中学到些什么。这并不意味着我们要当一辈子的极简主义者,或者我们永远不应改变自己的品味,但我们需要去欣赏事物,这种欣赏不应只有一个新闻周期的时间。我们需要将我们的衣橱视为一项投资,而不是在社交媒体上播放的一个瞬间。如果我们带着目的、有意识的去这样做,购物能带给我们生活的,将远不止是一件快递包裹和社交媒体上的点赞数量。
通过掌控我们的购物习惯,我们便可以对永不停止的新潮文化说不,对使我们消费超出需求的潮流循环说不,拒绝令我们永不能感到满足的自尊心战争,以及随之而来的环境破坏。
通过减少对时尚营销的关注,将注意力放在衣服上,我们定可以慢慢的汇集起一系列真正喜爱的东西。猎取到那件完美的物品,在未来的日子里持续珍爱,并拥抱时间带给它的瑕疵。这是一个双赢的局面,不仅对地球是更好的,对我们来说也是更好的。
撰文
Alec Leach
编辑
Ola
排版设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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