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建设法治，不就是为了孩子吗？——有感牡丹江留置孕妇
（2022年1月4日，陕西省西安市一孕妇因核酸问题无法入院，在医院门口等待期间大出血，八个月胎儿流产事件引发广泛关注）
近日，西安孕妇因数家医院机械性执行防疫政策而流产，引发社会广泛关注。该事件现已被定性为责任事故，相关责任人员及医院均被查处。
（事发后，当地卫生行政主管部门负责人在新闻发布会上鞠躬致歉）
孙春兰副总理就此事多次强调“人民至上、生命至上”，然对生命的漠视不仅体现在医疗领域，我国司法实践中极个别办案人员罔顾法律的明文规定，非法留置怀孕初期的孕妇，长期威胁辱骂恐吓孕妇，剥夺基本医疗条件和女性尊严，将法治忘在脑后、将人民丢在身后、将生命踩在脚下！
（孙春兰副总理强调“人民至上 生命至上”）
如果说西安孕妇事件尚且有防疫政策在前，属“责任事故”；黑龙江省监察委员会、牡丹江市公安机关个别办案人员对孕妇的身心侵害行为，则属于绝对的“人祸”，应当被追究违法犯罪的法律责任。
李继阳系中国人民大学财政金融学院的硕士研究生，自小成绩优异，是街坊邻里交口称赞的“别人家的孩子”。2020年9月16日，李继阳在广西妇产医院检查确认怀孕四周，仅两日后，黑龙江省牡丹江市刑侦支队干警跨省抓捕李继阳，将其连日带回牡丹江；2020年9月20日，李继阳被送往牡丹江市纪委监委办案基地，被采取留置措施，直至11月2日被取保候审。在留置期间，这名孕妇经历了高压审讯、威胁辱骂、精神崩溃，出现了先兆流产与类猝死症状，度过了生不如死的孕初期。
01
李继阳系因涉嫌洗钱罪被采取留置措施。李继阳为原黑龙江省鹤岗市副市长李传良之女，2020年9月7日，黑龙江省纪委监委发布通报：李传良涉嫌严重违法犯罪，省监察委依法对其进行监察调查。于是，血缘关系便成为了李继阳的“原罪”。
因李继阳自住房屋、自办超市有部分李传良出资款项，李继阳便以涉嫌洗钱罪而被留置调查。然《监察法》第15条明确规定了监察机关的监察范围，即公务员、参照《公务员法》管理的人员、其他依法履行公职的人员，而李继阳自2015年3月从银行辞职后便未就业、亦从无涉政，显然不属于法定的监察对象。
况且，《监察法》第22条对“留置措施”的采用作出了严格限制，要求在已掌握部分犯罪事实及证据、仍有问题需进一步调查的前提下，存在逃跑、自杀、串供、毁灭证据等以及其他妨碍调查行为的，可以采取留置措施。
而无论是涉嫌洗钱罪还是掩饰、隐瞒犯罪所得罪（李继阳现以涉嫌掩饰、隐瞒犯罪所得罪被提起公诉），黑龙江省监察机关均无切实、充分证据。这一点从全案的侦查过程即可证实：本案从监察机关移送至公安机关后，被指定至牡丹江市公安局管辖，然检察机关两次退回补充侦查。换言之，本案历经了监察机关近两个月的深入调查、公安机关近七个月的缜密侦查后，检察机关仍认为犯罪事实不清、证据不足，由此可见，监察机关在留置李继阳时，根本未掌握相关事实或证据。而李继阳作为处于孕初期的孕妇，行动多有不便，客观上不存在妨碍调查之可能。
更为重要的是，《监察法实施条例》第96条明确规定对怀孕妇女不得采取留置措施。李继阳第一时间告知办案人员自己已身怀有孕，但仍被违法留置。
（国家监委《监察法实施条例》明令禁止留置怀孕的妇女）
02
李继阳被非法拘禁在所谓的“办案场所”后，等待她的便是高压审讯。
因李传良并未到案，故监察机关无法对其展开直接调查，又因李传良早已于2014年辞去公职、下海经商，对其财务状况、职务活动、参与项目进行客观调查取证颇为困难，李继阳的供述对“坐实”其本人与其父李传良之罪便显得至关重要。
李继阳初始被讯问时，据实回答其并不清楚父亲李传良出资款项来源，对款项是否系违法犯罪所得确不知情，然办案人员私自篡改其陈述内容，作出完全相反的不实记录：
“我（李继阳）认为这些钱就是我父亲在职期间违法违纪犯罪所得。”
而李继阳所陈述的处于孕期、身体状况差等内容，更无一字被记录，笔录中只留下办案人员自行捏造的：
“我（李继阳）身体及精神状态都很好，能够接受讯问。”
李继阳核对笔录时发现办案人员的不实记录，拒不签名并指出办案人员是在做伪证、违法办案。没想到，此举惹得办案人员勃然大怒，办案人员严厉呵斥李继阳态度不好，不断疯狂辱骂李继阳，使用诸如“操，你他妈是不是给脸不要脸？妈了逼的...他妈的...”等已无法使用文字记录的极尽羞辱、极度肮脏的污言秽语。随后办案人员见李继阳仍拒不签署不实笔录，愤然将笔录全部撕碎，留下一句“你不配合就别想出去了”便扬长而去。
李继阳在孕前期身体严重不适与精神极度恐慌的双重折磨中，日复一日捱着等待办案人员的讯问。办案人员再次提审时，陡然转变了办案方式，变得更为凶残、更无底线、更无人性。办案人员以李继阳腹中胎儿相威胁，让她多为孩子着想，暗示“配合”办案就能尽快出去，同时哄骗李继阳“你没有任何法律责任”“跟你有啥关系”。
在长时间的威胁、恐吓、诱导、欺骗之下，李继阳出现了不规则出血等先兆流产症状以及心率不齐、血压飙升等类猝死症状，精神几度崩溃。基于一个母亲保护孩子的求生本能，李继阳万般无奈下只得流着泪表示“我都听你们的”。于是，一份份李继阳“亲口”供述的“资金来源不合法”能够“坐实”其父、其夫、其本人有罪的供述就这样形成了。
03
高压审讯已令李继阳饱受折磨，留置期间办案人员对一名孕妇、一位女性的无尽羞辱更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在被留置的近两个月中，每日均有六名男性办案人员寸步不离地贴身看守着李继阳，甚至在其洗漱更衣如厕时，办案人员亦“把守”在没有门的厕所前，毫无隐私可言。
此外，办案人员以其有孕为由，近两月来，李继阳仅被允许洗了一次澡。
而最为荒诞的是，办案人员明知李继阳已身怀六甲，且将怀孕作为羞辱、折磨、使其“配合”办案的手段，待有罪供述的“铁证”已经形成、孕肚即将显怀之际，办案人员又强迫李继阳签署“保证书”，保证书的内容即为其被留置时并未告知本人怀孕情况。可当李继阳出现先兆流产症状时，办案机关虽并未安排其就诊、产检，但“大发慈悲”地向其提供了保胎灵和黄体酮（一种保胎药）。如此看来，强迫签署保证书不过是办案机关另一种形式的“掩耳盗铃”罢了。
现具有血脉“原罪”的李继阳已被提起公诉，若其供述未被作为“非法证据”予以排除、人民法院仅作“走过场式”的审查，这名母亲恐将面临七年以上的牢狱之灾。在这个案件中，最令人痛心的是，办案人员缺乏对生命最起码的敬畏之心、缺乏对法治最基本的捍卫之心，这样一来，如何能客观公正地审查案件？如何能不酿成冤假错案？
西安孕妇事件引发广泛关注时，一则史料成为热门：“长征途中一名女战士因临盆掉队，为了掩护女战士生产，一群战士狙击敌人，最后孩子平安出生，一些战士也牺牲了。有人问‘为一个孩子牺牲这么多人值得吗？’据说参战的战士是这样回答的：‘我们长征，不就是为了孩子吗？’”
而如今，我们建设法治，不也就是为了孩子吗？违法留置、非法拘禁孕妇，有悖人伦；威胁引诱、骗取供述，悖离法制。若孕妇的基本人身权益都无法得到保障、非法取得的证据还会被作为定案铁证，孩子还是慢慢长大吧，我们离法治尚余极长的道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