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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时间创造最大价值 | 张燕老师与她的矛盾型领导研究

荷兰心理统计联盟 荷兰心理统计联盟 2023-02-03

 对话学者 

张燕,博士,北京大学心理与认知科学学院副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领域包括:团队管理、领导力、矛盾管理以及跨文化研究。张燕老师在Academy of Management Journal、Journal of Applied Psychology、The Leadership Quarterly、Journal of Organizational Behavior等国际权威期刊发表数十篇论文。自2010起担任JOM和MOR的编委。2016年国家优青获得者。作为Paradoxical leader behavior的提出者,张燕老师致力于以跨文化的视角推广本土化研究。

Q1

作为矛盾型领导的提出者,当初是什么启发了您这个研究主题?





如果一个东西能够直接启发出来,那么这个东西可能就不够新了,新的东西往往不是被凭空启发出来的。

探索过程中呈现出来的内容常常有很强的牵引力——你窥探到了领域内没有人告诉过你的东西。这就不只是好奇心,还有本身的吸引力在。





答:

如果一个东西能够直接启发出来,那么这个东西可能就不够新了,新的东西往往不是被凭空启发出来的。一开始只是单纯有做这个事的动机,但是你不可能知道最后的结果是什么。这正是我们做研究去探讨的意义所在。关于矛盾型领导的提出过程,一开始是从简单的现象出发的。随着新生代员工的诞生,我们会思考这些领导行为是否仍适合当下的员工管理?基于这样的问题,我们有很多思考,比如,一开始探讨过价值观的变化,后来逐渐抽离出Paradoxical leader behavior这个概念。虽然看似是我们首先提出这个概念(矛盾型领导),但概念包含的成分并不新。我们只是在这些基础上推进了一步,加入了一个新的视角。

 

研究很多时候就是这样,在探索原本的问题时,可能会遇到新的证据,新的刺激,使你也许会面临两种可能:第一是回答原来问题;第二是放弃原来问题,探索由原本问题引发的新的方向和问题。我们就是在探索中发现一些很对立的行为,这些行为实实在在存在并且在企业管理中发挥着不同的影响机制,于是最终提出矛盾型领导行为。细想,我们回答的已经不再是原来那个问题了。

 

探索过程中呈现出来的内容常常有很强的牵引力——你窥探到了领域内没有人告诉过你的东西。这就不只是好奇心,还有本身的吸引力在。因此,研究存在一开始原本想要探索的研究问题,但在解决这个问题的时候你可能会有新的东西,这个东西并不一定刚好完美回应原有问题。这个时候你可能要做决策,继续遵循之前问题进行探索,还是在新的发现里钻研下去,或许类似于跑题,但是个有趣的“跑题”。


Q2

矛盾型领导相关的研究成果与未来展望。





我特别希望展示模型背后跨文化的一些东西,希望从底层的、跨文化的视角去解释。

真正意义上讲,我们在寻找通用的理论——可以解释不同文化背景下的现象。





答:

我收集了比较多的领导行为样本去探讨各种的研究模型,希望从中归纳一些影响机制。这听起来比较简单,但实际上机制的描述并不容易(透过现象去挖掘有解释力的,更深层的机制)。第一类主要探讨矛盾型领导影响机制:比如:矛盾型领导是否会增加员工的模糊性(ambiguity)?非本土(西方学者)怎么看待这种领导行为?是否会认为这是一种不好的领导行为?我的一个研究方向是,确实矛盾型领导会增加员工的主观模糊性,但这受到员工思维方式(认知复杂性)的影响。如果一种员工视矛盾为常态,一切皆为合理,那么可能不会受到这么大的影响。

 

第二类为矛盾型领导如何影响下属认知特征:这种行为本身就是很复杂,下属面对的是领导对立性的行为信息,也就是说给下属的输入信号是复杂的。那么这种信号复杂性如何影响员工的认知特征?作为员工,你需要加工这种复杂信息。在本土,你或许会发现我们总能发生意外的事,这或许是认知加工复杂性带来的认知不同,从而可能会产生不同的reactions。

 

我特别希望展示模型背后跨文化的一些东西,希望从底层的、跨文化的视角去解释。我们处于一种文化之中,那么我们对于理论的贡献原本只能从这个角度。但别人从他们文化中呈现的东西已经足够丰富了,他们的成果很多也能迁移到我们文化中去解释问题。因此,我们要做的是对它进行扩充,并且去发现他们文化中所没有的一些东西,最好还能解释他们文化下的一些现象。所以真正意义上讲,我们在寻找通用的理论——可以解释不同文化背景下的现象。我很希望从底层跨文化视角去解释这个模型现象,发现独特的部分给予补充,使这个模型更完善,可以解决非本土的问题,也可以解决本土文化的问题。


Q3

如何提出一个好的研究问题?





我们生活在一个包含层级、人际关联的社会网络系统,这里面有矛盾/对立的力量在权衡,相应地,就会产生动态的平衡。理解这一点,你看世界的眼光就不能太平面化。

你如何看世界往往决定了你会如何提出研究问题。





答:

我一直认为,提出一个好问题往往能开启一个好的研究。我们这个领域,经常谈相关,但我们需要知道,万事万物多少都会有关联。因此,要“显著”并不难,但是变量之间的相关逻辑才是我们真正需要重视的。

 

作为刚入门的研究者,可以先从文献里去寻求“漏洞”。需要注意的是,对于研究要不要做,不是简单进行已有研究和没有研究过的区分,否则会受到问题提出的bias(偏差)的影响。比如,之前我的研究方法课上有一个小组同学想研究辱虐型领导,他们给我的反馈是先前研究都探讨过辱虐型领导对下属行为的负面影响,我们再研究是不是就没有很大的贡献了?我认为要分情况,比如存在这种领导行为为什么还会有很多员工follow,它(辱虐型领导)可以稳定存在是不是启动了什么机制,从而buffer掉这种负面影响;另一方面它存在的side effect是什么?比如会让下属更喜欢抱团?等等,这种思路并不是简单的非负面即正面,不是简单认为负面做过了就完全不看负面的机制,简单的区分可能会让你的研究产生偏差,不能观全局。

 

第二,可以从现象去做切分。有时候你观察到一个现象,可能是复杂多元的,那么如何对现象进行切分,寻找底层逻辑很关键。但一定要想明白,你研究完这个问题,想要告诉别人什么?这个很重要。比如,雾霾能提升创造力吗?这算不算一个研究问题?从问题本身回答,雾霾当然可以提升创造力(因为雾霾从而产生很多解决雾霾新思路),但是你的现实意义是为了提升创造力所以可以提升雾霾含量?显然不是,背后的逻辑可能是当人们遇到没有遇到过的问题时,可以激发创造力去解决它。因此,这个问题再抽象一点就是,新的困难出现,是否可以刺激我提升创造力(这可以看成是一个主效应)?当这个问题越危及我们的生命时,是否更能激发我们的创造力(这可能引发出调节效应)?因此,对现象进行切分,抽象出来的就是规律,这样生成的才能算是研究问题。

 

第三,一个好的研究问题应该是价值中立的。作为学术研究者,你可以带有个人价值判断,但不应带入研究问题中,学者应该保持价值中立去看问题。换句话来说,只有在你没有感情的时候,才能看清世间的七情六欲,即人们的行为规律。最后,保持用矛盾/动态的视角去看世界。我们生活在一个包含层级、人际的社会网络系统,这里面有矛盾/对立的力量在权衡,相应地,就会产生动态的平衡。理解这一点,你看世界的眼光就不能太平面化。你如何看世界往往决定了你会如何提出研究问题。


Q4

AMJ发表论文的经验分享。





论文发表过程是一种高级学习过程,不是简单的从不会到会的过程,而是一个自我否定,自我反省的过程。这个过程是思维模式得以启发和提升的最有价值的过程。

Reviewer从一种最尖锐的视角给你文章建议,你要突破你的认知局限。

对于初学者,我建议不要唯期刊论,否则可能会限制自身的潜力。





答:

关于投AMJ或其他期刊这个事情,其实任何人都可以做,但重点是有没有准备好。一方面是硬能力的准备,比如你具备对方接受的学术要求;一方面是软能力的准备,比如你起码能用英文写文章。如果说要达到这样的一个结果,过程需要具备一些很重要的能力——快速学习能力和反应能力。简单来说,Reviewer想让你做什么,你要特别快且准地抓得住来随后进行改进。Reviewer如何看你的文章给了你最大的帮助,就是让你更深入理解你自己的文章。并不是说Reviewer想要你做什么你就要做什么这么简单,而是在这个过程你明白,从对方角度看出从你的角度理解你文章存在的问题,然后从你的角度出发去修改文章。

 

曾经有个研究团队被JAP拒稿。当时Reviewer觉得原有的A理论不合适他的研究,于是他们收到反馈后就换成B理论,Reviewer还是觉得不合适,于是他们又换了C理论。结果就是Reviewer怒了,认为他们自己就没搞清楚自己到底在研究什么。

 

Reviewer永远没有我们自己了解自己的文章那么深入,他提出的问题是从一个他人视角,一个认真阅读过后的他人视角来提出的问题。他的问题可能来源于某些不清晰的部分。这部分要么是文章书写没有表达清楚,要么可能来源于你自身对问题的理解不够清楚。对我们来说,最大的挑战是要去思考文章哪里让他存疑了。如果是理论方面,那么就要思考你推导过程中哪里存在漏洞,或是存在怎样的偏差?如果是方法方面,或许是你当下方法确实说服力不够,那么增加实验或是加强统计处理都是可接受的。

 

Reviewer从一种最尖锐的视角给你文章建议,你要突破你的认知局限。很多时候,你写出一篇文章,或许已经到了你的极限,只从你的角度来看这篇文章已经无懈可击了。在这个时候,你要学会从读者视角来看自己文章存在的未完善问题,这一过程是一种高级学习过程,不是简单的从不会到会的过程,而是一个自我否定,自我反省的过程。这个过程是思维模式得以启发和提升的最有价值的过程。

 

当然,机遇很重要。机遇来了,自身的准备也十分重要,否则是不能把握机遇。对于初学者,我建议不要唯期刊论,否则可能会限制自身的潜力。就是一开始做研究应该尽量让自己的思维开阔起来,不要以发文章作为最后目的,让期刊要求来定制你的研究想法。你应该尽你所能把你的研究问题解决好,再去考虑投哪个期刊,可能这个过程会有意外的收获和进步。


Q5

作为编委,您最看中什么?





一个科学论文,如何称之为科学,知识应该具有什么特征?我认为严谨性是必须的,创新性是首要的。





答:

我确实非常重视是理论贡献这部分。一个科学论文,如何称之为科学,知识应该具有什么特征?我认为严谨性是必须的,创新性是首要的。如果没有严谨性的保证,创新性是站不住脚的。因此,保证严谨性的基础上做到足够的创新,这是我的标准,也是我做研究的标准。严谨性更多着眼于研究方法,在保证充分严谨的前提下,越简洁越好


Q6

作为您的学生,我们能感受到您对研究工作的热爱,这份热爱从何而来?





如果你有一个想法,你特别想证明,研究就开始了。

所谓的使命感,就是很多想法我很希望做出来,可以给更多的人与组织以真正的实践帮助。





答:

如果我说这是一种使命感,你们会当我开玩笑么?(学生回答:不会的,作为学生,总是能感受到张老师对学术的热情和兴奋感)。如果你有一个想法,你特别想证明,研究就开始了。或许结果是以发文章来呈现,但这个过程或许不是那么简单直接有目的的。一开始就是想把想法做出来,而后能否发出来就是后面的事情了。我时常会想,我在做这件事是为了什么?或许最后呈现给你们就是发paper,评职称的事情,但一开始对研究的想法可能只是想把想法证明出来,想清楚后,很多而后的事(是否能发,发哪里,评职称等)都不会成为你的压力源。

 

所谓的使命感,就是很多想法我很希望做出来,可以给更多的人与组织以真正的实践帮助。我能感受到的,我也就只能做二三十年研究(年龄摆在那里),但还有很多事想做,很多事需要完成,我希望可以更系统地将成果展现出来,我会感到时间很有限。我希望在我可以做的时间里,把我能做的做出来,留下来,这就是一种使命感带来的焦虑。


Q7

一些人认为,学界重发表轻实践。很多发表文章语言表达过于学术化,造成学术界与实践界的gap,研究结果在实践界难以真正应用,您怎么看?





我认为越具有理论价值的研究越具有实践价值。

我们的研究不应该play with variables,这都是在这个话语体系里面流于形式的东西。





答:

我不认为现状完全是这样,而且如果大家默认这种趋势,当然也是不对的。我认为越具有理论价值的研究越具有实践价值(可能仅限于我们管理领域可以这样说)。当你做的研究是在挖掘比较底层的规律时,它一定会在现实中反映出来。

 

我曾经有一个在职学生(一个资深项目经理),我跟他讨论AMJ那篇文章构念维度的时候,他曾告诉我,如果中层经理可以应用到我们现在做的事情,一定会成为优秀的管理者。这是他给我对目前所从事研究的信心。


另外一个例子,一位美国管理咨询公司的老总,在她六十多岁的时候获得了博士学位。她的博士论文采访了几十位global managers,访谈结果中leaders表现跟我的矛盾型领导维度很契合。在会议上她特意找到我和我分享领导行为对应的访谈incidents。由此我发现,当你做的研究是在挖掘比较底层的规律时,它一定会在现实中反映出来。

 

当下存在的问题是什么呢?学术界自己建立起了一套话语体系。这套话语体系让我们看起来比较高深,可能会阻碍我们与实践界的沟通与衔接。我们的研究更不应该play with variables(看似不同的研究,底层逻辑其实是一样的),因为这都是在这个话语体系里面流于形式的东西。话语体系本身没有问题,问题是用这样的方式巩固话语体系。


Q8

作为一个女性学者,希望您谈谈工作-家庭平衡问题。





如果你在工作上投入更多的时间,你有所成绩的概率会越高。

为了要保障充分的有效时长,一个做法是核心的事情你做,不核心的事情可以求外援。

工作效率可以有意识地提高的。我们只有不断做事,不断磨练,才有可能效率变高。





答:

当然,工作性质/内容是否适合某种性别,会造成一些性别的不平等。四十岁之前我没有意识到会存在性别差别。仅就学术研究来讲,这是一个long tern的事业。最显著的一个变量是时间,如果你在工作上投入更多的时间,你有所成绩的概率会越高。在这件事情上,男女会有差异。女性在社会角色上决定了孩子对你的依恋程度更高,并且母亲和父亲带给孩子需求的满足是截然不同的。因此,家庭责任会占用一定的时间。

 

为了要保障充分的有效时长,一个做法是核心的事情你做,不核心的事情可以求外援。这就需要一定的家庭支持,我们家就很支持我的工作,所以我负责必要的事情。再一个就是工作效率的问题。工作效率可以有意识地提高的。比如,写一篇英文文章,最初需要是一个多月的时长,而后你在大量积累中各项能力得到提高,时长是可以逐渐缩短的。因此,我们只有不断做事,不断磨练,才有可能效率变高。


Q9

给读者的建议和祝福。





我们应该突破学科背景的单一视角,多视角看问题,否则研究很难做到越来越宽。

人生这么短暂,如果不希望未来遗憾,年轻的时候就应该付出最大的努力多做事,以后一定会有收获。





答:

I/O领域的学生可以在学习自己领域知识的基础上,去了解社会学、管理学的东西,否则容易变成盲人摸象。我们应该突破学科背景的单一视角,多视角看问题,否则研究很难做到越来越宽。

 

人生这么短暂,如果不希望未来遗憾,年轻的时候就应该付出最大的努力多做事,以后一定会有收获。时间是不可逆的,完全没有后悔的机会。当然有自我说服的机会,但是不要给自己留遗憾。学业上、工作上,竭尽可能做各种尝试,这也就不虚此生了。

张燕老师的代表性研究

Hom, P. W., Tsui, A., S., Wu, J. B., Lee, T., Zhang, Y., Fu, P. P., & Li., L. (2009). Explaining employment relationship with social exchange and job embeddedness. Journal of Applied Psychology, 94(2), 277-297.

Zhang, Y. (2016). Functional Diversity and Group Creativity: The Role of Group Longevity. Journal of Applied Behavioral Science41, 373-398.

Zhang, Y., & Han, Y. L. (2019). Paradoxical leader behavior in long-term corporate development: Antecedents and consequences. Organizational Behavior and Human Decision Processes, 155, 42-54.

Zhang, Y., Huai, M.,& Xie, Y. H. (2015). Paternalistic leadership and employee voice in China: A dual process model. The Leadership Quarterly, 26, 25-36. 

Zhang, Y., Waldman, D., Han, Y. L.,& Li, X. B. (2015). Paradoxical leader behavior in people management: Antecedents and consequences. Academy of Management Journal58, 538-566.

Zhang, Y.,& Xie, Y-H. (2017). Authoritarian leadership and extra-role behaviors: A role-perception perspective. Accepted by Management and Organization Review, 13, 147-166.


栏目编辑:殷心  嘉一

嘉宾邀请:殷心  嘉一

图文排版:张曼玉

策划出品:荷兰心理统计联盟

对话学者栏目为荷兰心理统计联盟独家制作,未经授权,不得匿名转载。转载事宜后来联系,或邮件:infohpa2019@gmai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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