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慢与偏见》的英国限定继承制度

最近读英国作家简·奥斯丁（1775-1817）的代表作《傲慢与偏见》，可以说是津津有味。在书里有一个细节，就是主角班纳特一家因为生了5个女儿，无法继承家产，因此母亲一直想尽办法把女儿嫁给豪门，来维持日后的生活。

最开始读到这里的时候，因为对书里的时代背景不太熟悉，简单地认为在19世纪初期的英国，依然存在非常严重的男女不平等现象，女性无权继承家产。

在阅读复旦大学法学院郭建教授的论文《<傲慢与偏见>——限定继承权》（《法律与生活》2008年第13期）后，星星这个现象有了一些粗浅的了解。星星意识到自己原本的想法，也是一种“傲慢与偏见”。

《傲慢的偏见》里写道：班纳特先生的全部家当几乎都在一宗产业上，每年可以借此获得两千磅的收入。说起这宗产业，真是他女儿们的不幸。他因为没有儿子，产业得由一个远亲来继承。

后来，班纳特先生将来的产业继承人柯林斯先生正式登场。他是班纳特先生的表侄，两家没有什么友好往来。

班纳特先生向妻女说明时强调：“我死了以后，这位表侄可以高兴什么时候把你们撵出这所屋子，就什么时候撵出去。”

班纳特太太很不满：“你自己的产业不能让自己的孩子继承，却要让别人来继承，这是世界上最难堪的事。”

在小说的其他情节里，读者又能知道，在那个年代英国的女儿拥有继承权的。比如“班纳特太太的父亲曾经在麦里屯当过律师，给了她四千英镑的遗产”。

那么，为什么书里的这块土地，就不能让女儿继承呢？

这块地产，应该是英国历史悠久的土地法的产物。

英格兰在1066年被威廉一世征服后，建立起诺曼王朝的统治。诺曼王朝宣布国王是全国土地最终所有者。很多被打垮消灭的原来的封建主的土地被国王没收，变成了王室领地（大约要占到英格兰耕地的1/7～1/5），由国王直接派遣王室管家管理。

还有更多的被没收的土地，则被国王分别赐予贵族封臣作为他们采邑。威廉一世的时代，直接被国王分封土地的贵族封臣大约有1400多家，他们保有土地的对等条件是要为国王服役。

使这一切变得更为复杂的是，国王还允许每位封臣都可以将它的采邑继续向下一层贵族、骑士分封，只是再分封时，必须落实对于国王的义务。很多贵族将采邑土地的2/3分封给他的下层贵族或骑士。

威廉一世在1085年开始在全英格兰进行详尽的土地资产清查，把所有的不动产一律登记在册，同时登记有关对国王承担的义务。

国王的权威，就此切实落实到了全国的每一块地产。

在以后漫长的历史演变中，这些封地采邑不可避免地要被转让、继承，法律也都是允许的，但承担的各种义务都要随之转移。

每一块土地在分割的时候，也要仔细说明义务在分解后的负担情况。比如骑兵的马、鞍具、武器、盔甲等都被分解后附随到土地上去。

因此英国的土地法成为世界上最复杂的土地法，每买卖一块土地，有关的文件要有一皮箱之多。处理土地交易也成为律师的重要职责。

很多土地都附带着封建义务，即使到了小说写作的19世纪初仍然如此。

其他的封建义务都逐渐可以使用现金来代替，可是被规定了出服役人的地产就无法用金钱替代，尽管实际上这种服役早已废除。

班纳特家的那块地产，就是被限定承担出一个服役男子义务的土地，因此只能由男子来继承。这被称之为限定继承地产，或者叫“限嗣继承地产”，确实是英国当时非常普遍的现象。

作者提到了班纳特家原来的打算：“班纳特先生刚结婚的时候，完全不必省吃俭用，因为他们夫妇自然会生儿子，等到儿子成了年，外人继承财产权的这桩事就可以取消，寡妇孤女也就衣食无虑了。可是五个女儿接二连三地出世，儿子还不知道在哪里；丽迪雅出世多少年以后，班纳特太太还一直以为会生儿子。这个指望落了空，如今省吃俭用已经太迟了。”

英国古老的土地法要到了《傲慢与偏见》出版半个多世纪后才发生了变化。

1866年正式宣布废除了名义上的土地的国王所有制，私人占有的土地获得了完整的所有权，很多封建义务得以被废除。即使是限定继承地产也逐渐允许经过一定程序后自由继承。

不过在法律上完全废除这些古老的分类，却是要到1925年的财产法律改革，地产全部改为一般可继承地产，取消限嗣继承地产、终生地产等分类，地产进行统一登记。

这样《傲慢与偏见》里别扭的财产继承现象，才从英国社会完全消失。

通过阅读这篇论文，星星方才了解到了《傲慢与偏见》背后的英国历史源流和社会文化。

个人认为：这种现象既说明英国的封建制度存在时间很长，有很多的历史遗留问题，留下了许多繁文缛节，也造成了事实上的男女不平等。

但从另一个角度，这也说明英国社会自上而下尊重契约的意识很强，英国社会在缓慢地进行着一种渐进式的变革。

作为一名中国读者，如果片面地认为这说明工业革命后的英国，依然存在着大量的男女不平等现象，所谓的近现代文明源头，也和腐朽的清朝没什么两样的话，那就是一种“中国中心论”的盲目傲慢自大。

我们阅读经典文学作品，需要放下心中的成见，主动进入作者笔下的时代，让自己沉浸其中，感受人物的悲欢离合，更深刻地领悟人性，也可以增长自己的见闻阅历。

总之，要时刻提醒自己，收敛傲慢和偏见。

想读懂《红楼梦》中的人物首先就要把自己放在那个时代环境里，抛开当下你所接受到的价值观，进入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传统社会中，进行自我超越。其次还要读许多历史文化方面的书，尽可能了解《红楼梦》的时代人们是怎么生活的，他们到底所依据的伦理秩序是什么。——欧丽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