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可卿和王熙凤各自的局限（下）

秦可卿和王熙凤都是《红楼梦》中的女性角色。两人都年轻美貌，成为各自家族的内务主管，彼此还是一对好闺蜜。

两人的家庭背景略有不同，秦可卿是小家碧玉，王熙凤是豪门千金。常言道说：家境影响性格，性格决定人生。

两人的成长经历，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她们为人处世的风格，导向了各自的人生悲剧。

今天再谈王熙凤。

王熙凤出身于金陵四大家族之一的王家，有歌谣“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贾史王薛这四大家族，可以说都是豪门。

王家和贾家一样，都是武官出身，先祖从战场上博到了功名富贵。贾家试图从武转文，贾敬中过进士，贾政在工部任职，贾宝玉和贾兰都考科举。

王家则延续了武官的路径。王熙凤的舅舅王子腾，先后任京营节度使、九省统制、九省都检点，这都是军官职务。

军官家族有个典型特征：重武轻文、重男轻女。王熙凤从小被当做男儿养，但没有读书识字。

不仅是王熙凤，王家女性的才学都不高。薛姨妈、王夫人给丫鬟起名，就是彩云、彩霞、同喜、同贵，既常见又俗气。

对比探花女儿林黛玉的丫鬟，名为紫鹃、雪雁，显然高下立判。

因此，王熙凤能够料理荣国府偌大的家务，既是因为她与生俱来的天赋，也是因为她在大家族中成长的经历。

荣国府的四个执事人进来，都是要支取东西领牌来的。凤姐命彩明要了帖念过，听了一共四件，指两件说道：“这两件开销错了，再算清了来取。”说着掷下帖子来。那二人扫兴而去。

书里面这段，王熙凤因为不识字，就让丫鬟彩明念数，她听了后马上就心算出了错误开销，这就是天赐的精明能干。

军中最讲服从，特别要求令行禁止。生于武家的背景，让王熙凤天生杀伐果断，非常强势。

协理宁国府时，王熙凤说：“我可比不得你们奶奶好性儿，由着你们去。”家里的老仆也说：“那是个有名的烈货，脸酸心硬，一时恼了，不认人的。”

这两句话，都说明王熙凤采用的是雷霆万钧的强硬手段料理家务。乱世用重典，王熙凤短期内确实让宁府的管理水平大为提升。

然而，这种绝对的上下级服从关系，让王熙凤打心底里推崇威权型、超人式的人治，而不会采取遵律法、依制度的法治。这也埋下了王熙凤后来干预司法的心理诱因。

从小到大，王熙凤接收到的讯息就是：权力是万能的，它能解决一切问题。

因此在铁槛寺，她通过关系摆平了老尼姑介绍的司法纠纷，收入三千两银子，践踏了公平和正义。

在书里，秦可卿死前向凤姐托梦，提出了祖宅置产、兴办家学的建议，来让家族有东山再起的资本。这是因为，秦可卿是科举家庭。

然而，王熙凤是武官出身的豪门千金，即便当时觉得秦可卿说得有道理，但却不会发自内心地施行，也错过了让贾家得以延续的机会。

“信关系、不信法”，“没学问、不读书”，这就是王熙凤的局限。

王熙凤生病后，宝钗后来和探春共同理家时，曾经有过一番很高明的议论：

学问中便是正事，此刻小事上用学问一提，那小事越发作高一层了。不拿学问提着，便都流入世俗去了。

从这个角度上，王熙凤即便有着远远超出众人的天赋和背景，终究流入了世俗，沦为了下乘。

一句老话：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从哪里得到，就会从哪里失去。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总揽家务的王熙凤，最看清家族的危机。然而，王熙凤的想法，既不是贾政式的让子孙继承祖业，绵延世泽；也不是秦可卿式的及早回头，留有退路；更不是探春式的兴利除弊，锐意革新。

王熙凤所做的，是用各种手段让家族苟延残喘，以展示能耐和本领。她越感到好景不长，越不放松自己，日夜辛劳，拼着全部精力，一面制造别人的悲剧，一面到最后也葬送了自己。

这便是王熙凤的局限。然而，缺乏自我否定和不愿反省超越，何尝不是我们大多数人的局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