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瓣】货币的本质、比特币骗局与央行的布局
这次我也来赶个时髦，追个热点，谈谈比特币的未来和央行的战略布局。
在这个形式化的世界里，现象即本质。比特币不是货币，它完完全全是一种投机品，是庞氏骗局的载体，投机市场千百年来玩的都是大同小异的游戏，只是载体和玩法变了而已，17世是郁金香，21世纪是互联网，现在是比特币，当然，股票自始至终都是玩家们的大本营。中国是比特币的主要“战场”，一旦央行釜底抽薪，比特币将瞬间成为历史。笔者曾经写过关于比特币的文章，只是最近身边越来越多的朋友以及长辈们看到比特币疯狂升值都蠢蠢欲动了，而且以长辈们为主。这立马让我想起了2015年股市疯狂时候，广场舞大妈们秒变股神的场景，所以还是忍不住写下此文。
我一直以来关注货币理论，所以本文也只是基于对货币和商业周期的一点认识来谈谈对比特币的看法，另外结合中国央行最近在数字货币方面的一些进展谈谈未来货币体系的可能业态。相对而言，这是笔者开脑洞的一篇文章，多少有些发挥想象力了，但是笔者从不为了吸引眼球而夸夸其谈，都是有理有据的。大家若对文中观点有疑义，完全可以在文后留言，笔者定会回复。笔者写这篇文章只是想提醒部分理想主义者认清可能的事实，远离这场游戏，以免自己搭上末班车，被无情地割韭菜。对比特币持最乐观态度的人认为比特币将成为全球货币，即使不是too young， too simple，也是sometimes naïve。为了看清这一点，首先要弄明白货币是什么。 |
千万别把常识当真理，交换媒介并非货币的本质属性。
关于货币是什么，货币是怎么产生的之类的话题，主流的教科书已经给了明确的答案——货币是固定的充当一般等价物的商品，它产生于交易。这是个显而易见的答案，最早可以追溯到亚里士多德的《政治学》，古典政治自由主义之父约翰·洛克在《政府论（下）》中进一步发展，现代经济学之父亚当·斯密在《国富论》也论述了货币的起源问题，当然，大家可能最熟悉的还是在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 主流的故事是这样的：在原始的自给自足的社会中，没有交易。随着社会的发展，人们的需求开始多样化，出现了物物交换。物物交换在一开始还能奏效，但是随着商品越来越丰富，物物交换的局限性越来越明显，这就逐渐形成了用某一种商品作为交换媒介的形式，如阿比西尼亚的盐、印度的贝壳、弗吉尼亚的烟草等。这些实物商品作为交换媒介在局部地区还能起作用，但是一旦交换扩展到区域之间，那么物物交换的老问题又出现了。再往后，人们逐渐认同用某种同质的金属商品作为交换媒介，如金、银、铜、铁等。后来，人们逐渐发现货币的物理形态并不影响货币职能的发挥，银行开始发行可兑换的银行券替代金属货币本身的流通，最开始是100%准备金的，后来逐渐下降，再后来就是国家垄断货币发行权的漫长的博弈过程了。至今，在信用货币时代，纸币彻底替代贵金属发挥货币职能（演化的每个阶段故事都是极其丰富的，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参考塞加尔（Sehgal）《货币简史》）。……这个故事毫无违和感，但是太平洋雅浦岛还有另一个故事。
故事的主角是一位年轻的美国冒险家福内斯三世，他于1903年在岛屿上生活了两个月。他洞察到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该岛只有三种商品：鱼、椰子和海参（唯一的奢侈品）。按理来说不需要货币的，但实际上却有着非常先进的货币与清算体系。雅浦岛上的货币叫“费币（Fei）”，是又大又厚的石轮，中间有一个孔洞。交易的时候，费币很少转手，只是留到统一清算的时候再进行交接，平时都只是进行债务的记录。有个饶有趣味的个案，村里一户富有人家，但是他们家的财富是祖祖辈辈口头传下来的一块巨大的费币，在运输过程中沉入大海了，后辈人都没见过，但大家都相信这是真实的，所以具体拥有与否并不是问题所在。
福内斯把这个故事于1910年公开发表了，凯恩斯也看到了这本书，他那极其灵敏的嗅觉立马意识到了这个民族的智慧。这或许就是凯恩斯在1930年出版《货币论》时认为货币的本质职能是一种记账货币（Money of Account）的理论渊源。
还有个更近的故事。1970年爱尔兰的银行歇业了半年之久，但商业活动一切运行正常。在银行无法发挥清算功能期间，个人均私自开具支票充当交换媒介。爱尔兰的小饭店发挥了重要的功能，即审核开具支票的人的信誉，只要信誉过关，那么其开具的支票就会被接受并可以被转让。当1971年2月一切恢复正常时，有总共50亿爱尔兰磅的未清算支票被提交至银行清算，这就是由个人创造的货币。
“货币不是一种作为交易媒介的商品，而是由三种基本要素组成的一套社会型技术”。第一，用来衡量货币价值的抽象价值单位；第二，信用记录体系，可以记录交易双方的信用余额或债务余额，第三，可转让，即被广泛接受，故可以用于清算。简单而言，货币就是一种可转让的信用。正如19世纪的一位经济学家麦克劳德（Macleod）说：货币可以由任意材料构成，它代表的是可转让债务。货币数字化的今天，福内斯和雅浦岛的故事或许更容易被接受。未来我们会进入一个无现金的世界，货币只是一串数字，它作为交易的清算手段而存在。所以笔者曾经说过，数字货币是一种回归，回归到货币的本源。
厘清货币的本质有助于对未来货币体系作出一个基本的判断，但还不足以定性比特币。我们还需要认清货币的政治属性，以及比特币作为货币的不足之处。 |
金融危机后，比特币横空出世，一度有人扬言将会取代现有的货币体系，真是吹牛不犯法，不然我都想打110举报了。
从比特币的诞生说起。相传，它是由一群信仰自由主义的奥地利学派经济学者和IT从业者发起的，是为了对抗中心化货币体系的无能（金融危机）和对大众的盘剥（通货膨胀税、铸币税等）。搞革命总得扛个大旗，这个“为民请命”的大旗一竖起来，立即就能产生共鸣。但这共鸣的程度恐怕另开创者们都惊呆了。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小集团内部出现了分化，以码农为代表的“原教旨主义者”主张坚持“去中心化”的初衷，并保持原定的2100万枚比特币数量不变，通过程序的更新降低交易成本，这对光大韭菜们是利好的。但却动控制比特币产能的“修正主义者”们的蛋糕，他们主张扩容（实际上就是通胀），并最终替代全球央行，收取铸币税。不幸的是，修正主义胜利了。在利益面前，原则是最不可信的了，它若还能发挥作用，只能说明利益还不够诱人罢了。
比特币是没有价值的。一般而言，价值来源于未来现金流的贴现。如股票的价值来源于公司派发的股利的贴现，债券的价值源自息票和到期本金偿付的贴现，比特币的“价值”源自何处？是人们的理想主义，对自由观念的崇尚，还是人们对比特币将成为货币的乐观预期？这恰恰是比特币悖论之所在，如果人们因为比特币的“货币属性”而投资，但是当比特币真的成为现代意义上的货币，其投资价值也会立刻消失。就像我们现在还有谁把纸币作为一种投资产品吗？另外，比特币悖论还体现在2100万数量上限与通缩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即使其货币单位可以细分，但是在数量固定的前提下，随着生产能力的扩大，每一单位货币的价值仍然是递增的，也就是物价下降，这恰恰是金属本位的痼疾，也是其被抛弃的主要原因（所以比特币2100万枚的承诺是不可信的）。所以，笔者认为，只要主权国家不认可货币只是一层“面纱”，只要央行货币政策仍然是逆周期管理的必要工具，那么去中心化货币就很难成为主流。
从笔者的角度来说，作为一种去中心化的“数字货币”，比特币最多只能获得暂时性和局部的成功。现阶段，比特币甚至还不是一种严格意义上的货币，它更像是一种投机品，其市场价格从期初的不到1美元，至今已经人民币25,000元，期间因为技术危机、治理危机和理念冲突等原因大涨大落，且交易成本还相对较高。现在一枚比特币的成本为1.2万人民币，这是挖一枚比特币的电力成本，所以人们会觉得比特币涨价是合理的。这实际上带有一点金属货币的特点，当初金属货币的铸造也需要成本，它是“价值”的重要组成部分，但正是因为这种开销被视作是一种浪费，金属货币逐渐被淘汰。货币的本质是可转让的信用，价值并不是货币充分发挥其职能的充分条件，也不是其必要条件。简单来说，有价值的不一定能作为货币，货币也不一定非要有价值，如纸币。
当前比特币的主要用途之一是跨境支付和结算，这是由于传统的基于银行间的清算体系的效率比较低导致的，另外再加上各国央行在金融危机后对资本账户的加强管制使得资本跨境流通不便，所以这只能是一种暂时性地替代方案。另外还有一处应用就是进行违法的洗钱活动，毫无疑问，在金融监管越来严格的情况下，这一块也会收紧。可以说，比特币的命运完全掌握在中国央行手里，只要央行下一道命令，比特币真的就会瞬间崩溃。
数字货币是货币制度演进的方向，但在可预见的未来，它还不会是比特币。比特币是革命性的，但并不是其本身，而是其底层的区块链技术，只是中本聪选择了以“货币”的概念来植入这种技术，毕竟没有哪个概念能够比货币更能最大化区块链的价值了，也没有哪个概念能够更能引起人们的关注了。所谓的“去中心”，实际上是以区块链为中心。中国人民银行在推动数字货币方面表现出了相当的积极性，还特此成立数字货币研究所，并于前不久宣称将发行数字货币。
数字货币，并不是一个新的概念，黄仁宇在《万历十五年》对货币的“数字化管理”就有相应表述：“一个稳定的和成熟的商业社会需要具有计算和记录整个社会资源的能力，任何资产的继承、转移及交付信托导致的数量增减和去向都可以及时更新在案。唯有如此，这样社会的物质生活的所有层面，不论是私人或公共，就可以在数字上加以处理”。他在书中表达了这样一个观点：某种意义上，数字化管理的观念形成了中西“大分流”。
故事可以追溯到1494年，时值明孝宗年间，意大利数学家卢卡·帕西奥利发表《算数、几何、比与比例知识》一书，提出了会计学原理，并将其发展成了“复式记账法”，为商业资本主义发展建立了系统的账户体系。至万历十五年（1587年），复式记账法已在西欧广泛应用，而明朝政经衰弱，至1644年覆亡。随着信息技术革命的深化，历史或再一次处于“大分流”的节点。黑格尔在《哲学史讲演录》中说，“历史和经验告诉我们，社会民众和政府从来没有从历史中汲取经验，或者说政府从来也没有根据从历史中总结得出的经验去决策”。记住黑格尔的话是有益的。
货币，无论是重要的，还是不重要的，都是一个重要的问题。国家权力的边界，就是主权货币的边界，欧元困局（可以参考Mervyn King《金融炼金术的终结》，或者本公号中的书评）给我们的启示是，货币全球化之前得有个去主权边界的过程，货币的非国家化（哈耶克一本书的名字），在国家概念模糊之前，只能局限于理论上的探讨。所以，比特币的未来在哪里？除非国家主权给比特币背书，否则比特币会在这场泡沫破裂之后消亡，没有主权的背书，它永远只会存在于货币野史中。持有比特币的读者或许不太认同，毕竟比特币还在持续不断地刷新纪录。在这儿可以分享一下英格兰银行前行长Mervyn King总结的危机的两条规律：第一，不可持续的发展势头持续的时间可能超过任何人的预期；第二，当不可持续的发展势头走向破灭的时候，其发生的速度也远远超过人们的预期。
总结一下笔者的观点，笔者看好数字货币的未来，但更可能的形式是各主权国家自己开发（或整合）一套体系，但至少在初期阶段还会是基于央行为中心的货币体系。近期比较热闹的就是中国央行发起的网联平台，整合了银行体系与支付宝、财付通等第三方支付平台，成为支付与清算体系的中心，我想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了吧。 |
央行为何要布局数字货币，这还得从这次金融危机谈起（这只是其中一方面的考虑）。
“大而不能倒”（Too big to fail）是商业银行作为清算中心而不得不救助的一个理由，本次危机之后出来一个新的说法——“太关联而不能倒”（Too connected to fail），它说的是金融体系不同机构之间的业务网络非常复杂，彼此依赖，而不仅仅是银行与储户之间关系了。本文并不打算对金融危机的原因做详细的阐述，只想强调一点，这与美国70年代以来的金融深化和自由化这个大背景密不可分。这次危机让货币当局和监管机构认识到了金融对经济的作用并不像理论上所说的那样只是有利于资金的有效配置，它还对经济的稳定有极大的扰动，资产价格与银行信贷的正反馈致使资产价格泡沫愈演愈烈。
这也是我国当前遇到的一个问题，房地产价格在经历了近20年（始于1998年住房制度改革）的上涨后，已经严重偏离了其基本价值（当然是否存在泡沫，学界还有争议），各项限制措施并未起到实质性的效果。同时，房价若真的出现下跌，又会引发多米诺骨牌效应，波及到银行与居民部门，特别是影子银行，因为其杠杆更高。所以，房地产等固定资产投资是过去几十年中国经济增长点主要驱动力之一，同时房地产升值也是居民财富增值的主要来源。经济发达了，部分居民先富起来了（大部分还是很贫穷，中国的贫富差距一直在扩大），但是曾经的有利因素变成了现在的不利因素，用一个词来表达现在的尴尬状态就是——骑虎难下。
影子银行的膨胀导致金融体系造成的不稳定性加剧，资金配置效率低下，再加上信息技术的改进，央行能做的和想做的越来越多（能不能做好是后话），建立网联平台是向前迈出的重要一步。在支付宝等第三方支付平台诞生之前，民间清算体系以商业银行为中心，这是清算系统的1.0版本；清算系统的2.0版本是以第三方支付为中心，就是支付宝、微信支付等，但他们中的有一部分还是要通过商业银行为中转的（支付宝和微信都绑定银行卡）；现在又升级到3.0版本，即在第三方支付与商业银行之间再加上中央银行，央行成为支付的中心，一方连接商业银行体系，另一方连接第三方支付平台。
但是笔者大胆预测，这只是一种过渡形态。互联网带来了组织上的扁平化，就是要去中介化，清算系统的4.0版本或将回归到1.0的二元结构，但央行将替代商业银行。原来我们每个人（或企业）在商业银行开设自己的账户，未来我们的账户或将直接开设在央行上。当然，我描述的是最本质的形态，目前的形式是央行统摄商业银行和第三方支付平台，这实际上已经实现了4.0，我认为将商业银行体系接入央行，技术上是完全可操作的。只是央行目前还没有必要完全替代，做到这一步就够了，它既能够很好的实现监督，又能够在出现紧急情况的时候发挥清算功能，同时对于建立信用社会、反腐倡廉等都有好处。 |
本文谈了谈大家关心的比特币问题，以及货币体系的未来业态，纯属个人看法，仅供参考。从本质上来说，货币只是一种信用记录的工具，货币体系的主要功能是信用背书与债务清算，货币的物理形态并不是重点。比特币不是货币，它的革命性体现在它的底层技术，央行发行数字货币也需要接入区块链技术，但一定是中心化的。个人预测，央行发行数字货币之前，或许会对比特币来一场大清洗。
由于本文行文风格比较活泼，尚有许多不甚严谨之处（大都在括号里加了注释），如有欠妥之处，大家可以留言讨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