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瓣 | 从黄金到纸币：美国货币体系演化史（1781-2010）——选自《美国货币体系》

本文经格致出版社授权首发！原题：《从黄金到纸币，是什么赋予货币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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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的货币系统是从国际金本位制度演变而来。以其纯粹的形式而言，金本位制度在美国只存在很短的一段时间——大约从1879年开始到1914年结束。但是，金本位的一些变化形式，也就是部分金本位在美国直到1971年才结束。从那时起，没有任何一种美国货币由金属支持。因此，在近一百年来，我们一直在这一问题上摇摆不定。

如果像许多人所相信的那样，金本位是如此的美好，为什么美国没有一直实行金本位？这并不是金本位本身的问题，而是它的管理方式问题。此外，一些外部力量，如战争和萧条，同样影响到了它的有效运作。

近年来飞涨的黄金价格，在2011年到达过1865美元每盎司的峰值，显示出人们将购买黄金作为对未来通货膨胀的对冲手段，反映出了人们对美元信心的恶化。持有黄金能够达到这一目的吗？

事实表明，黄金作为一种投资显然有其不足之处。不像债券和股票，黄金不给投资者产生任何收益。它不产生利息或股息。在一个大多数投资品——包括股票和债券——仅以电子形式存在的时代，黄金是一种必须储存并看管的有形实物资产。黄金作为投资品的价值取决于它未来的价格上涨的可能性，因为投资于黄金的收益完全来自于资本收益。在过去的30年中，有研究表明，用黄金对冲通胀的效果并不令人满意【1】。

金属货币

在世界各地金属货币流行了好几个世纪。不同的金属，不仅黄金，还有白银和铜，在同一时期或不同时期曾经用作货币。例如，瑞典在17世纪早期使用铜本位，而到了18世纪后期则使用银和铜双金属本位。其它欧洲国家和美国都尝试过双金属本位，要么是黄金和白银，要么是白银和铜等。

然而，因为要为两种金属确定官方价格（铸造价格），双金属本位的管理更为困难。这为两种金属的价格之间建立了一个比率关系。例如，15½ 比 1就是一个在许多国家普遍接受的比例，也就是，一盎司黄金的官方价格是一盎司白银的官方价格的15½倍。但是金属的市场价格却是波动的，经常会发生低于或高于官方价格的情形。如果白银的价格下跌，比方说降至16比1，但是官方比率保持不变，人们可以用一盎司黄金买16盎司白银。于是乎，正如我们所预料的，黄金的所有者将会购买白银将其铸造成银币，然后在市场上使用银币而不是黄金。于是，如果这些市场价格占了上风，白银最终将会取代黄金成为货币金属。这一现象被称为“格雷欣法则”，也就是所谓的“劣币”——更便宜的白银，将驱逐“良币”——更昂贵的黄金。即便只存在细微的市场价格差异，套利者将会使得套利进行下去。

在最后的分析中，金属货币没有愉悦的解决方案。实际中能够使用的最小的金币对于许多交易而言显得价值过大。因此，黄金必须与白银，或像在一些国家所发现的那样，与一些便宜的金属一起使用。这些便宜的金属被铸造成代币，并任意给定它的价值为最小的金币的价值的一小部分。但是这些代币很有容易被假冒，因此，这并没有提供一个令人满意的解决方案。

在定义什么是“金本位”时我们务必小心。记住，我们提到金属货币时，我们是指在这一系统中，无论是由公共机关或私人铸造成硬币，金属本身就是作为流通的交换媒介或货币。铸币所体现出来的市场价值通常等于其面值，当然代币除外。我们今天所指的金本位通常意味着一种纸币得到黄金支持的货币制度——不是黄金本身作为交换的媒介。无论如何，令人惊讶的是，古老的金属货币系统持续了这么久，尤其是，在中世纪的意大利货币中心，人们已经发现金属货币在正常的商业中是如此的令人不满意和繁琐。

停下来想想当时和现在之间的真正的对比是有用的。想象一下为了进行国际贸易清算而用货船把大量的重金属从这个国家运到另一个国家，或者用铁路和马车满足国内的支付需要的情况吧。

今天，人们可以在线以光速转移银行资金进行清算即时终局，也就是说不存在在途资金的问题。这也就是说，现在交易出清无需等待并且不需要搬运任何实物，如纸张，来对交易进行清算。清算通过银行账户的余额电子转账完成。风险实际上被消除，准确性提高，业务极大地被简化。

纸币的出现

到了19世纪初期，一些国家开始试验纸币，大多数纸币都是法币，没有贵金属支持，依照政府法令或许可而发行。尽管对纸币的合法性存在巨大的困惑和怀疑，事实情况是，国内贸易和国际贸易都出现了增长，金属货币系统越来越不尽如人意。基于纸币的商业系统变得越来越普遍。在18世纪早期，英格兰已经引入了各种纸质金融工具——债券，票据，股票，黄金和白银的仓单等。

这就是“商人银行业”的萌芽时期。商人们是最早的银行家；他们利用自己多余的资金提供贷款并提供保管（存款）服务。在这一过程中，他们发出仓库收据——这些收据可以像今天的支票一样交易——作为具有价值的实物资产，如黄金或白银的所有权凭证。这与我们现在对银行的定义——任何接受存款、发放贷款的机构——完全一致。

在此期间，英国显然已经取代了意大利和其它欧洲大陆中心而成为世界的金融中心，因而开始了被称为“朗巴德街”的时代。

美国银行以及它们所参与的纸币发行

在1791年，靠近美利坚合众国建国初期，美国有四大商业银行。第一家银行是1782年在费城成立的北美银行，以及波士顿，纽约和巴尔的摩各占一家。在这一时期，美国的金融史开始变得有趣。

新的美国宪法第I条，第8节，第5段，授予国会排他性权利“制造货币并调节其价值” [4, p. 95]。我们现在简单地将这句话解释为发行任何货币的权力。请记住，宪法起草于1787年，当时在这个国家使用的货币要么是金币，要么是银币。唯一的其它选择是“大陆货币”，它是大陆议会批准使用的法定货币。在革命时期，它发挥了充分作用，但是其币值缺乏支持，这意味着它变得没有什么价值，并很快退出流通。当然，许多美国人，在革命前和革命后，继续使用着英国货币。英国货币当时在各地都被接受。

宪法同样在第I条，第10节禁止各州发行货币【4】。因此，“货币发行功能”正如后来所宣称的，被宪法确定为联邦政府的垄断权力。

然而，在那时候银行得到了各州的特许，可以发行通货票据（currency note）（银行纸币（bank note））。这样的票据是它们的发行银行的、而不是政府的一种明确义务。因此，宪法的禁令并不适用于这些通货票据。

有些州立银行发行贵金属支持的银行纸币，并承诺这些纸币一经要求即可兑换白银或黄金。另一些州立银行发行的纸币则没有贵金属支持，这使得它们自身的声誉变得利害攸关。许多银行兑现这些义务，一经要求即按照面值予以兑换白银或黄金。另一些银行则不是这样。这样一来，很大一部分银行纸币只能按照面值的一定比例进行贴现或兑换。这种不一致带来了很大的混乱，并导致民众对银行纸币缺乏信心，这是第19世纪早期美国金融史如此混乱的主要原因。

建立中央银行的尝试

这一时期有两次建立中央银行的失败尝试——第一次是1791-1811年间成立的美国银行，第二次是1816-1836年间成立的第二美国银行。第一任美国财政部长亚历山大·汉密尔顿提出成立美国银行，他认为国家需要一个处理与其它国家的贸易结算、巩固殖民地债务、应付未来债务的中央银行，而且，在一般情况下，中央银行是政府的银行。罗恩·切尔诺，汉密尔顿的传记作者，认为他“……将构建一个强大国家的各种条构件准备到位：公共信用，一个有效的税收制度，海关服务，现在，还有一个强大的中央银行” 【5, pp. 334–355】。

成立一个政府银行的主意遭到了时任国务卿的托马斯·杰斐逊的强烈反对，他认为联邦政府成立银行违反宪法。约翰·亚当斯和杰姆斯·麦迪逊加入了他的反对阵营。在杰斐逊看来，银行是“……榨取穷人，压迫农民，导致奢华享受之风、颠覆共和国的朴素的工具”。亚当斯认为银行系统是“……富人用以剥削穷人的骗局”，他视银行家为诈骗犯和盗贼而不屑与其为伍。华盛顿总统站在了汉密尔顿这一边，但是，第一美国银行是一家特许的、有私人股东，但负责处理政府业务的私人银行。实际上，当时其他国家的中央银行也是按照私人银行的形式组织。由于受到私人从政府业务中牟取暴利以及其他的腐败指控，国会允许银行的特许期为20年，到1811年结束。

1816年成立第二美国银行是又一次尝试。此时，由麦迪逊总统执政。麦迪逊最初确实反对第一美国银行，但是后来改变了主意。1812年与英国的战争已经说服了麦迪逊总统需要改善对国家财政的控制。在第二美国银行成立不久之后，尼古拉斯·比德尔，费城一个有着突出声望的银行家族的成员，被董事会任命为总裁。

第二美国银行同样也是按照20年的特许期进行组织，成功运作了几年，直到比德尔先生与1829年就职的安德鲁·杰克逊杠上为止。又一次出现关于牟取暴利和腐败的指控，并且时任总统的杰克逊是一位民粹主义者，他认为所有的银行都是邪恶的，否决了国会重新对其特许的企图。总统随后让财政部从美国银行收回所有联邦资金，并重新存到全国各地的私人银行。这一釜底抽薪，导致了第二美国银行的寿终正寝。杰克逊的否决国会咨文已经成为民粹主义的文献经典【6, p. 210】。

这些事件对我们的金融系统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并与我们19世纪的货币史的混乱摆脱不了干系。从1836年到1913年，美国没有中央银行。

在二十世纪的第一个十年，由于发生了持续而又频繁的金融危机（或恐慌），对于所有人而言，包括民粹主义者，都认识到需要一家中央银行来控制经济的波动和保护国家的货币——或者，换言之，控制通货膨胀。关于这个国家现有的中央银行——联邦储备系统产生的详细讨论，将在随后的几章展开。

1863年国民银行法（美钞法案）

1863年，为了解决美国南北战争期间焦头烂额的战争融资问题，国会通过了国民银行法（美钞法案）。这就为5000万绿背纸币美元的发行开了绿灯。这些绿背美元不能兑换金银，而是完全建立在对美国财政部的信心之上。再次，这些钞票都是法定货币，被标记为“美国票据（US Notes）”，有时也被称为“国债”。

该法案同样核准特许成立“国民银行”，并在财政部内部成立了美国货币监理署负责对国民银行发放特许状。该法案规定，其条款仍然要求，根据特许成立的银行在其名称中必须使用“国民（national）”或国民协会（national association）的缩写“NA”。

最后，该法案授权国民银行发行国民银行纸币。国民银行纸币是银行而不是政府的负债。这些发行的纸币被要求有100%的美国国债支持，美国国债可以是短期票据，中期国债和长期国债。

与此同时，国会采取了一个非常大胆的举动，对州立银行发行的纸币依其面值征税10%，这最终使得州立银行纸币退出流通。很明显，国会的企图就是将州立银行斩草除根。但是，这并没有成功。当时尽管许多州立银行变更为国民银行牌照并成为国民银行，许多州对此进行了抵制【7, pp. 18–19】。

这些举措是在美国推行“双轨银行制度”的开始。银行可以从联邦政府或州政府取得牌照，直至今日，这种独特的情况依然存在。稍后，我们将在讨论限制州立银行开设分支机构等一些有特色的州立银行法律时更深入地讨论这种双轨银行现象。这些因素造成了美国的银行的家数远远超过其他国家，也超过了国家对银行数量的需求。

虽然国民银行法通过强化公众对货币流通的信心而带来了一些改善，但是它并没有彻底决问题。货币的价值仍然动荡，货币膨胀猖獗，金融恐慌出现了。金融恐慌最初表现为货币短缺，并从19世纪的剩下的年份到20世纪早期之间一直持续。（这些发展的时间脉络可见第9页）。

向纯粹金本位靠拢

1844年英国颁布了《银行特许法》，成为纯粹金本位的先行者。在这一体系下，发行纸币的价值与这个国家所持有的黄金价值之间有一个固定的比例。在理论上，这种固定关系可以设定在任何给定的水平之上，也就是，1/1, 5/1, 10/1和20/1，但是为了维护这一体系的信用，这些比率一经确定就必须固定。金本位时期一个非比寻常的问题就是那些陷入财务困境的国家任意变更黄金储备比率，从而歪曲了金本位制度。

美国银行业发展的时间线

1781   十三州联邦国会特许北美银行成为第一家美国银行

1787  美国宪法起草，授权国会发行货币（第1，第8节，第5段）并禁止各州发行货币（第1条，第10节，第1段）

1791  美国银行作为一家私人银行得到国会特许，被授权充当联邦政府银行

1811  美国银行的特许状到期

1816 国会特许第二美国银行成立，具有与第一美国银行类似的权力

1832  安德鲁·杰克逊总统否决了对第二美国银行的重新特许。他还将联邦政府基金从第二美国银行转移分散至全国各地的银行

1836  第二美国银行的特许状到期

1863  根据1863年国民银行（美钞法案），一些国民银行成立，并在财政部成立货币监理署负责发放国民银行特许状并监管国民银行

1913  联邦储备法案确立联邦储备系统为美国的中央银行

1927  麦克法登法案禁止银行跨州开设分支机构，使得国民银行和州立银行在开设分支机构受到同样的规则约束

1933  1933年银行法案（格拉斯-斯蒂格尔法案）创立了联邦储蓄保险公司，并将银行业与证券行业进行隔离

1935  1935年银行法案设立了联邦公开市场委员会（Federal Open Market Committee ，FOMC）

1946  1946年就业法案指令美联储对充分就业、经济增长、稳定价格与汇率负责

1956  银行控股公司法案和（对麦克法登法的）道格拉斯修正案明确了银行控股公司的地位，并将对银行控股公司的监管责任授予美联储

1977  联邦储备法案进行修订，美联储的政策目标确定为充分就业和稳定物价

1980 货币控制法案对所有的存款机构提出统一的准备金要求，将其置于联储的监管之下并将每个账户的存款保险提高至10万美元

1982  存款机构法案（加恩圣-日尔曼法）扩大了储蓄机构在商业和消费信贷领域的权利

1989  金融机构改革、复兴和强化法案（Financial InstitutionsReform, Recovery, and Enforcement Act，FIRREA）为解决储贷危机（Savings And Loan ，S&L）提供资金，创立纾困信托公司（Resolution TrustCompany） 解决破产储蓄机构问题，并创立储蓄机构监理局（Office of ThriftSupervision，OTS）对储蓄机构进行监管

1991  联邦存款保险公司改进法（Federal Deposit Insurance Improvement Act，FDICIA）对联邦存款保险公司大动手术，对“大而不倒”实施了限制，要求联邦存款保险公司建立基于风险的保费政策，并由美联储对在美国的外国银行进行监管

1994  里格－尼尔州际银行和分行效率法（Riegle-Neal InterstateBanking and Branching Efficiency Act）去掉了所有禁止银行跨州展业的规定，并核准跨州设立分行

1999  格雷姆-里奇-比利雷法（Gramm-Leach-Bliley Act）废除了格拉斯-斯蒂格尔法案的部分内容，去除了有关银行和证券分业经营的限制

2002  萨班斯-奥克斯利法案(Sarbanes-Oxley Act) 要求CEO和CFO对财务报表做出保证，并且要求审计委员会保持独立

2010  华尔街改革与消费者保护法案（Wall Street Reform andConsumer Protection Act）（也就是多德—弗兰克法案，Dodd-Frank Act）永久性的将存款保险覆盖提高到每个账户25万美元，增强了对金融行业的监管，扩大了联储的权力，消除大而不倒，提出对银行的资本金要求，以及对银行的自营交易采用沃克尔规则，并实施了一些其它方面的新规则。直到2013年晚些时候，该法案仍然在实施过程中（在第9章进行进一步的讨论）。

19世纪的工业革命带来了发展金融体系以促进经济增长的压力。到19世纪70年代，其它处于工业化进程中的国家都效仿英国实行了金本位，而英国当时被公认为世界金融领袖。这些国家包括德国、丹麦、挪威、瑞典，以及最后美国也在1879年加入这一行列。

当这些国家将其黄金储备比例固定下来之后，这实际上形成了一个固定汇率体系——例如，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1盎司的黄金的价格为20美金；在英国，被设定为4英镑每盎司，因此，这就自动的为美元和英镑设定了一个5美元兑换1英镑的汇率。因此，所有实施金本位的国家彼此间被锁定在相似的固定汇率之上。

这一制度的优势在于通过消除了汇率波动的不确定性而促进了国际贸易的发展。工业化世界一直维持着金本位，直到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爆发。

黄金白银之间的政治学

同时，金本位在美国也有着很大的争议。民粹主义运动的领导人威廉·詹宁斯·布莱恩是内布拉斯加州参议员，并且三次成为总统候选人。他代表了主要是西部和南部农民和小业主等农业部门经济的利益。这些人主张“软钱”，他们希望将美国货币建立在白银的基础之上。在19世纪后期，美国出口产品中75%为农产品，他们相信降低美元的价值将促进出口。因此，他们激烈地反对金本位。大多数学习美国历史的学生都会记得布莱恩在1896年民主党全国代表大会上的讲话，他说：“你不应当将荆棘编制的皇冠压在劳动者的眉头；你不应当将人类钉死在黄金的十字架上”。事实上，1896年的选举是美国历史上的总统选举中，货币供应成为并占据选举中心议题的一次选举【8, pp. 276–279】。

代表东部制造业利益的 “硬钱”的倡导者，则坚持金本位。他们希望美元的交换价值高，以此促进在美国的外国投资。这都迫切需要为工业扩张，尤其是铁路建设提供资金。

金本位的拥护者认为，纯粹的金本位将有两个主要的优点：（1）它会带来物价的稳定，从而压低通货膨胀，防止中央银行和政府在没有挖掘出更多的黄金的情况下扩大货币供应。（2）它会自我调节。也就是说，因贸易逆差所造成的黄金外流将会导致国家的货币贬值。这将促进出口和带来抵消性的黄金流入，这将使得货币的价值重新上升。

另一方面，反对者认为金本位不能在货币供应方面提供足够的灵活性——后来被称为弹性货币。因此，货币供应不能以足够的速度扩张以支持一个增长的经济。金本位的支持者，实际上赢得了这场战争，但是我们将看到，他们的胜利是短暂的，因为金本位注定不会长久。

随着国家进入20世纪，美国继续生产银券。银券由白银支持，而美国票据（或国库券）是一种法币，由1863年国民银行法授权发行。我们同样有国民银行纸币，它们是纸币发行银行的负债，但是有美国国债的支持。在美联储被确立为美国的中央银行之后，大多数货币逐渐向联邦储备券转换。它们变成了联邦储备系统的债务，而不是财政或单个银行的债务，这一点与流通中的其它票据存在不同。

作为美国中央银行的联邦储备系统的建立

1893年和1907年的两次金融恐慌是美国在过去100年里所经历的最糟糕的金融恐慌。它们实际上是由于货币短缺所带来的经济衰退，为批评人士一次又一次的反对金本位的呼声提供了注解。由于金本位限制了货币供给，货币短缺意味着无法充分满足经济运行对货币的需求。货币弹性存在不足。所有政治派别都最终相信有必要建立一个中央银行去创建一个具有弹性的货币，并且在银行急需资金时为它们提供流动性。

许多提议建立中央银行的草案被送到了国会。其中最著名的是由罗得岛州的共和党参议员纳尔逊·奥德里奇，也就是纳尔逊·奥德里奇·洛克菲勒的祖父所提出的草案，他后来成为了纽约州州长和美国的副总统。他的中央银行方案参考了英格兰银行的模式，但有所不同的是，方案还包括了15个处于私人银行控制之下的被称为国民储备协会的分行。如果1912年的选举没有受到干预的话，这一方案极有可能被通过。共和党总统威廉·霍华德·塔夫脱竞选连任，但由于前总统西奥多罗斯福作为第三方的候选人加入选战，最后民主党人伍德罗·威尔逊赢得选举。

威尔逊对平民主义观点抱有同情，因此他更支持一项主要由弗吉尼亚国会议员卡特所提出的方案。这一方案变成了以国会议员格拉斯和俄克拉荷马州参议员罗伯特·莱瑟姆·欧文格命名的格拉斯——欧文提案。总统支持这项提案，国务卿詹宁斯·布莱恩·威廉同样如此，从而使其最终成为1913年12月23日通过的联邦储备法案。该方案提出了一个分散的中央银行结构，以这样的方式来保持中央银行的控制免遭银行业的插手，尤其是以纽约货币中心的银行为代表的东部金融利益的控制。

我们将在第11章对联邦储备系统的结构和功能进行进一步讨论，这一章将专门讨论货币政策。在这个阶段，我们讨论的重点是那些使得该提案获得通过的问题。值得一提的是，在1914年，美国最终建立起了一个能够成功创造弹性货币供应，并且能够通过为银行贴现他们所持有的客户的商业票据而向其贷款以确保银行系统的流动性的中央银行。在这些早期年代，系统按计划运转良好。【10 】

美联储在1914年11月份开始运转，就在这一年，欧洲爆发了第一次世界大战，但是美国到1917年才参战。战争对于世界金融形势的影响，在当时是不可能预期到的，同时，战争也在很多方面改变了世界。因其妨碍筹措必要的战争款项，大多数国家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放弃了金本位。一旦某一个国家放弃了金本位，几乎所有的国家都会放弃它。金本位有效运转的前提是，它必须是一个国际性的系统。

在其运行初期，美联储宣布支持金本位并完全打算继续这样做。但是，正如我们将看到的，恢复到战前的金融结构已经实际上没有可能。

关于货币更广泛的定义

为了理解经济系统中货币的重要性，我们必须考虑货币的功能是什么——也就是说，人们希望货币能为他们做什么？

首先，货币是交换的单位。所有商品和服务的价格通常以货币单位表示——美元，欧元，日元，卢布，元，英镑等。人们因此习惯于以获得它们所需要的货币数量来衡量商品或服务的价值。

当然，没有货币的经济体在技术上是可行的，但是所有的商业活动必须以易货贸易的方式进行。在现代，这样的系统将是不可想象的，因为任何商品的价格必须用所有其它可以交换的商品来进行标示。例如，对于N种商品，它们彼此之间进行易货交换的话，必须有N（N−1）/ 2个价格。然而，令人惊讶的是，人们仍然可以发现在世界各地使用易货交易的实例。我所能记得的是，例如，在上世纪90年代，在苏联解体后不久，当俄罗斯经济很不稳定，卢布价值相当不稳定的时候，易货交易就发挥着作用。香烟，伏特加，一桶石油，百事可乐等经常成为货币的替代品。因此，货币作为交换的单位是一个非常有用的功能，这通常被认为是理所当然的。

货币的第二功能是价值储存。在金属货币时期，金属货币实物具有与其面值相等的内在价值，所以这一特征被经常使用。在现代，人们通常不喜欢因其内在价值而持有现金，因为它仅仅是一张纸。相反，人们会倾向于把他们所持有的货币投资于可以产生收益的工具——债券或股票，一个储蓄账户或定期存单（CD），或一些预计将增值的收藏品：珠宝，艺术品，古董汽车，或者，也许今天还包括比特币。因此，当持有货币不会产生前面所说的收益是一个主要的缺点的同时，另一个潜在的缺点就是通货膨胀会造成货币价值的贬损。除此之外，大多数发达经济体中的人们现在所具有的一个优势是，他们现在可以随时快速的从他们的银行账户抽取资金或者对其所投资的工具进行清盘，在今天这种高效的市场，几乎不费任何时间。所有这些都有赖于货币可以存贮价值这一概念。

第三个功能，也是最重要的功能是，货币是交换的媒介，即货币使得交易得以进行。人们倾向于持有货币是因为他们未来可能需要用其进行开支、投资或投机，或者仅仅是在有紧急情况下备用。约翰·梅纳德·凯恩斯将这些持有货币的动机分别描述为：交易需求，预先警示性的需求，和投机的需求。他将这些总结为他所定义的人们的“流动性偏好”或囤积资金的需求【11】。熊彼特指出，承认人们持有货币的欲求与利率相关可以追溯到18世纪末亨利·松顿的研究【12】。

随着人们对什么是货币的本质发生了变化，关于货币的观念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在第十九世纪后期，人们把普遍接受的银行汇票（支票）视为货币已成为普遍现象。支票的付款系统的效率已达到使得支票，也被称为存款货币，成为货币供应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多年来，联邦储备系统已实施和执行的法规要求银行按支票的平价或面值进行支付。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一些银行对支票支付实行一定程度的折扣，这使得收款人受到克扣。根据美联储监管条例J（Federal ReserveRegulation J）的精神，这种做法是非法的，但是这种做法一直持续到20世纪60年代后期。此外，同样是在监管条例J中，美联储对支票转付给收款人之前在银行的滞留时间也做了严格的限制。因此，支票已经成为一个几乎完美的替代货币。虽然因拖欠、资金不足和帐户关闭等等而产生的更高程度的风险，与支票的所签发的总价值相比，这些事件是非常罕见的。第10章的“支付系统风险”这一节，讨论了降低对纸质货币的依赖，进一步强化支付系统的问题。

支票支付快速增长所产生的影响（今天，借记卡的使用）以及它们被接受的普遍性，意味着可签发支票的银行存款与钞票和硬币一样，都是货币。因此，储蓄存款必须算作总的货币供应的一部分，支票和借记卡仅仅是货币从一个持有人到另一个持有人之间的转移工具。

美联储拥有并发布关于货币供应及其增长速率的数据，因此，它对货币供应的定义是常用的定义。有三个彼此关联的基本数据：M1，M2和基础货币（Monetary Base）。M1是可立即用于开支的货币的最具流动性的指标。它包括流通中的钞票和硬币，银行支票存款和旅行支票。M2的定义更宽，它是M1加上小额定期存款（100000美元以下），储蓄存款，货币市场存款账户，和货币市场共同基金。这些都是可以迅速转换成现金的项目。

截至2013年2月28日，M1是2.5万亿美元，流通中的货币是1.1万亿美元，大概为其44%。但是美国所发行的货币的三分之二，也就是大约7590亿美元是在美国以外并由外国人拥有而不能在本国使用。考虑到这一点，支票存款占了M1中国内货币供应的86%【13】。截止同一日期，M2是10.4万亿美元。

当美联储，以及大多数金融分析师，从货币政策的角度谈论货币时，它所指的是货币供应总量。M2被认为是最可靠的统计，美联储本身在大多数分析中使用M2数据。

衡量货币供应的另一个统计指标为基础货币，这是流通中的货币加上银行系统的总储备。这个数字在2012年5月16日是2.6万亿美元。在这个定义中，银行系统的总储备是指银行可供出借的所有资金的总和；对于个别银行而言，这意味着该银行的金库现金加上它在其它银行的存款，在联邦储备银行的存款也被包括在内。

M1和基础货币只是看待同一概念的两种方式；M1是基于美国银行系统资产负债表的负债方，而基础货币则是从资产方面进行计算。因此，在正常情况下，随着时间的推移，M1和基础货币在数字上相对接近。这三个货币供应指标在金融出版物中通常被称为“货币供应量”。

信用卡的增长和自动取款机使用增加减少了支票和现金的使用。同时，借记卡——实际上就是支票的电子替代品——近年来的使用增长很快，到2011年在美国经济中的交易规模就已经与现钞和硬币的交易规模并驾齐驱。在2002年达到每年签发600亿美元的峰值之后，支票在美国的使用以每年4%的速度下降。

当经济增长时，各种支付类型的总支付都会增长。支票在总支付中的下降被电子支付手段的快速增长所抵消。这些电子支付手段包括了信用卡、借记卡、其它电子货币卡，在线银行的预授权支付，以及其它的电子支付系统，如PayPal，它现在吹嘘已经超过1亿用户。总体而言，其结果是在2012年美国人持有6.1亿张卡片，欠款总额约8500亿美元，这导致一些观察家推测，使用货币的末日指日可待。

然而，在最后的分析中请记住，正是货币供应量中的支票存款为所有这些系统的正常工作提供了支持。它们都是建立在银行存款的基础之上，并通过银行系统进行处理和清算。

这些关于货币供应的不同定义，进一步说明了伴随着金本位的各种复杂情况。记住，金本位的发展始于货币的概念局限于货币为流通的媒介，金属或纸质的货币得到黄金的支持的时代。今天，在货币总供应中应用金本位将需要决定使用哪一个货币供应总量作为建立与这一指标相关的黄金储备比率。在我们的现代文化中，这实际上几乎不可能实施或对其进行管理。

金本位的灭亡

第一次世界大战开始时，金本位在欧洲和美国被正式终止。欧洲国家放弃金本位是因为，在金本位的限制之下，它们无法为战争获得足够的资金。其结果是，欧洲各国政府都开始出现赤字。英国和一些其他国家向美国借款，美国首次成为债权国。这带来了一个转变，世界的金融中心开始从伦敦的朗伯德街变为纽约的华尔街。

在所有实行金本位的国家中，关于英国最致力于金本位这一观点还有待商榷，但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英国试图重新回到金本位。美国追随英国的脚步，试图重建金本位，但是由于受到大萧条的影响，大多数国家不得不再次放弃它。许多经济历史学家，包括本·伯南克，美国联邦储备委员会现任主席，认为在大萧条开始的时候，金本位的存在增加了大萧条的严重程度，在这些国家最需要流动性的时候，金本位对这些国家扩张流动性形成了抑制。

在美国，1934年通过了黄金储备法，该法废除了私人以货币用途持有黄金。这是美国首次脱离金本位，但这不是最后一次。黄金持有者，包括所有银行和联邦储备银行，被要求将其作为货币发行所持有的黄金上缴，并按照当时每盎司20.67美元的官方价格接受补偿。

紧跟这一举措，美国政府通过将黄金的价格提高到每盎司35美元而正式将美元贬值。这种贬值是一种极端的政策，除非在紧急情况下才会使用，而当时确实存在这种必要性。货币贬值，在贸易伙伴中一般不得人心，这是因为使得他们向贬值的国家出售商品变得困难。当然，美元贬值对美国是有利的，这使得美国的商品对于外国人来说变得更便宜，从而促进美国的出口。这是一个国家摆脱经济衰退的一种方式，这也是制定这一政策的主要原因。

在实施黄金储备法之后，美国对货币采取了40%的黄金储备比例，后来进一步降低到25%。这意味着我们在诺克斯堡的金库中保持的黄金的价值是所发行货币价值的25%，在这，仍然是根据货币，而不是根据M1，基础货币，或其它总的货币供应量指标而确定。

尽管不是非常彻底，大多数人认为黄金储备法使得我们脱离了金本位。即便人们不再使用黄金进行交易，美国仍然实行“部分黄金储备”制度。我们有时将其称为“金块本位”制度，也就是说，财政部所持有的黄金并没有铸成金币流通，而是以金块的形式储存。

20世纪30年代的教训

美国在20世纪30年代学到了很多经济学知识。当时国家没有今天这种应对经济危机的制度结构。事实上，也许有人会说，根据发生在2007-2012年的经济灾难可以判断，这个国家的监管体系还不够完备。国会已经部分地纠正了这方面的不足，在2010年7月通过了“华尔街和消费者保护法案”（多德-弗兰克法案）。我们将在第9章讨论该法案的细节。

确实，国家拥有了比20世纪30年代更好的财政和货币政策工具，有联邦存款保险公司（FDIC）的保护，即便在危机面前，它也能保护银行系统的运转。而在20世纪30年代，许多银行关闭并不是因为它们资不抵债，而是因为缺乏流动性。如果在今天，它们不会也不应该会遭受关闭的命运。流动性破产是指自身无力偿付、同时也无法借到资金偿付当前债务。然而，资本性破产是指银行的负债超过其资产，在美国银行法律制度下，资本性破产必须关闭。在大萧条的初期，许多银行发生了挤兑——储户们排着长队从银行撤回他们的资金。根本没有办法阻止这种恐慌，这在大多数情况下开始只是一个流动性问题，但是最终往往导致银行倒闭。

在上世纪30年代，如果在美联储有足够的抵押品，银行可以向美联储借款，然而许多银行抵押品耗尽，从而资金的来源也就变得枯竭。因此，国会成立了联邦存款保险公司，并通过了1933格拉斯-斯蒂格尔法案（1933银行法），这些措施恢复了存款人对银行系统的信心，降低了银行挤兑所造成的冲击。当联邦存款保险开始时，它对每一账户的存款覆盖上限为2500美元。多年以后，这一上限增加至每个账户10万美元，由于严重的经济衰退，这一上限在2008年被提高至25万美元，并且在2010年的多德-弗兰克法案中，这个数字已经被永久设置为保险上限。我们将在第3章对存款保险进行进一步的讨论。

同时，在上个世纪30年代，各国和它们的银行也学会了在国际清算中绕过黄金的方法。美国、英国和法国在1936年通过三方协议，无需转运黄金就解决了彼此之间的交易清算问题。在清算中，它们只需转移银行账户上余额，这与我们今天通过支票或银行汇票或，最有可能的是，通过电子方式进行转移完全相同。同样，人们通过延长信贷，不再需要对每一交易进行逐笔清算，而是在每一期末通过电子转账进行净额清算。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世界上其他国家在多年之后才理解（或信任）这个清算机制【 10，第538-545页】。然而，这一做法开始将国际贸易中金本位必不可少的神话慢慢打破。

甚至有些中央银行，在一代又一代的持有黄金之后，已经认识到黄金并不重要，并开始通过出售黄金盈利，如澳大利亚储备银行。当市场价值有时超过账面价值40倍时，更有动机出售黄金。例如，美国财政部的资产负债表上显示有110亿美元的资产，这是所持有的黄金按每盎司42.22美元的官方价格折算的价值。这些黄金，如果按照2011年所达到的最高价格，将价值4850亿美元。财政部持有黄金并在自己的资产负债表上报告其价值，然后发行与联邦储备系统等值的“黄金凭证”。于是，美联储的资产负债表上显示名目为“黄金凭证账户”的资产为110亿美元【16】。

参考资料

1. HubbardRG, O’Brien AP (2012) Money, banking, and the financial system. Prentice-Hall,Boston, pp 432–433

2. Thornton H(1802) An inquiry into the nature and effects of the paper credit of GreatBritain. Reprinted by AM Kelley, New York, NY, 1962

3. Bagehot W(1873) Lombard Street: a description of the money market. Reprinted by Richard

D. Irwin,Inc., Homewood IL, 1962, with new introduction by Frank C. Genovese

4. Corwin ES(1978) The Constitution and what it means today, 1978 edn, Fifth Printing.Revised by H. W. Chase and C. R. Ducat. 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p 95

5. Chernow R(2005) Alexander Hamilton. The Penguin Press, New York, pp 344–355

6. Meacham J(2008) American lion: Andrew Jackson in the White House. Random House, NewYork, p 210

7. FriedmanM, Schwartz AJ (1963) A monetary history of the United States, 1867–1960.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Princeton, pp 18–19

8. BernsteinPL (2000) The power of gold: the history of an obsession. Wiley, New York, pp276–279

9.Bruner RF,Carr SD (2007) The Panic of 1907. Wiley, New York

10. MeltzerAH (2003) A history of the Federal Reserve, volume I: 1913–1951. (With a forewordby Alan Greenspan).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Chicago

11. Keynes JM(1936) The general theory of employment, interest and money. Harcourt, Braceand Co, New York, Chap. 13

12. SchumpeterJA (1959) History of economic analysis.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New York, p720

13.Board ofGovernors of the Federal Reserve System, Statistical Release H.6. Money stockmeasures. 21 March 2013

14.Wolman D(2012) The end of money: counterfeiters, preachers, techies, dreamers – and thecoming cashless society. DaCapo Press, Boston, Introduction and Chap. 4

15.BernankeBS (2000) Essays on the Great Depressi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Princeton

16.Board ofGovernors of the Federal Reserve System, Statistical Release H.4.1. Factorsaffecting reserve balances. 24 May 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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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达飞

复旦大学经济学博士

曼彻斯特大学访问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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