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苍凉，多是人生-父亲抗癌之路（三）
作者：一叶知秋
01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时令进入四月谷雨，万物都是蓬勃生机，一树一树的花开，一丛一丛的绿意，燕在梁间呢喃，雀在枝间跳跃。如果人间没有苦痛，最美的该是四月天。
父亲生病半年了，从深秋熬到阳春，病情加重，痛苦愈深。自从一个多月前，父亲意外摔跤胸椎压缩性骨折后，再也没有起来过。曾经高高大大帅气的父亲瘦得脱了形，癌细胞几乎消耗了他的全部，再也见不到父亲的笑容，和他聊天，他也只是闭眼听着，再也没有从前的幽默言语。
半年前，父亲确诊胆管癌。我以为，只要竭尽全力，就可以阻挡病魔的侵蚀；我以为，只要乐观坚强，父亲就可以再拥有健康。那时，在广州刚做完消融手术的父亲，身体虚弱，不思饮食，倦怠无力，却依旧对未来充满希望，他对我说：出院回家要好好吃饭，多走路，争取早点恢复身体。我也以为，也相信不久后的父亲还会如往日那样买菜遛弯。
但是陪护父亲这半年的经历告诉我:这些想法是多么的理想而又不现实。癌魔并不会因为乐观坚强而停止它对父亲身体肆虐的折磨。与癌共存，或许可遇，但并不可求。
从广州回来，父亲在家过了半月之余的平静生活，那时他生活尚可以自理，虽然虚弱，但也可以坐在沙发上，看看电视，和我们聊聊天。
临近春节，父亲因高钾血症紧急住院，从那以后，住院出院，出院住院……医院成了父亲临时的家。家里父亲自己那个凌乱，摆着报纸书籍的房间，从此空落了。
年三十的晚上，我在医院陪着父亲，装着很开心的样子，打开手机让父亲看春晚。小小的屏幕上歌舞升平，而我心中悲凉凄然:这是不是我陪父亲过的最后一个年？明年的春节，我该去哪里找寻父亲？
年过了，新冠肺炎疫情扩散全国。武汉封城，每天不断增加的确诊数字和死亡人数，让喧嚣的城市安静了下来，街上见不到闲逛的人，医院也成了健康人不愿涉足的地方。父亲还在医院，我戴着口罩，去医院陪护父亲。每天从医院出来，夜色已沉，马路上少有车辆驶过，路灯照着无人空旷的街道。我独自走着，心中的忧伤如同一块巨石，压的喘不过气来。路灯下，我的影子长长的，却又显得那么落寞。
虽然病毒肆虐，但春天还是如约而来，父亲的身体一天天好转，父亲终于告别医院，回了家。但意外总是先于明天而来，父亲在家中摔跤，虽然不太严重，但疼痛让父亲几乎不能下床，从那以后，父亲的身体每况愈下，病情越来越重，胆道重度感染，黄疸加剧，肝功严重受损，父亲快走到了生命的边缘。父亲再没有力气起来，连端起一碗饭的力量都没有。隔两天就抽血化验的报告单，我不敢再看，那上面一根根红色的箭头就像一把锋利的匕首切割着我的心。鲜有正常的指标，年迈的父亲身体各项机能都走向了终末期。我竭尽全力却又无能为力。
02
父亲生病半年，从刚开始的无法面对不能接受，到现在的一点点面对接受。上个星期医生告知父亲肝衰竭，接下来可能就是肝昏迷。肝昏迷意味着病人生命进入了倒计时，随时都有可能在昏睡中告别这个世界。
在胆管癌群里，每天都会有人在群里讨论亲人的病情及痛苦。癌痛，几乎是癌症患者家属最难以接受的症状，家属唯一能做的就是止疼，但最后大剂量的吗啡都失去了效应，癌痛，吞噬着病人的身体，撕裂着家属的心。曾经群里有人为了能让母亲在痛苦中安睡，给她服用了超剂量的安眠药，心内却又不安，在群里问询会不会有危险，群内无人言语，这样的风险显而易见，但如果能因此沉沉睡去，又何尝不是解脱。第二天，那人的母亲辞世。亲人能在昏睡中离开，这对群里人来说是最幸福的离去方式。
当癌症病人走向终末期，现代的医疗技术已经无能无力，做为家属，纵然是万般不舍，万分心痛，也不得不接受，只祈求亲人能安详离世。朋友母亲白细胞低下，医生告诉她这样可能会导致病人在睡梦中离去。听了医生的那句话，朋友心内窃喜，她一直都希望自己的母亲无痛离去。几个月前，我们相识在广州，同样的病症，同样的手术方式，那时我们信心满满，对未来的治疗充满希望。可是，几个月过去，现实把希望击得粉碎。朋友窃喜的背后又隐藏了多少心酸和无奈?哀痛也罢，不舍也罢，亲人最终仍要离去。
《寻梦环游记》中，爸爸离世前为女儿唱起了歌曲《请记住我》：请记住我，虽然我要去远方。请记住我，当听见吉他的悲伤，这就是我跟你在一起唯一的凭据。直到我再次拥抱你，请记住我......。“死亡并不可怕，遗忘才是真正的告别，请记住你爱着的和爱过的人”，躺在吊床上的老人，因为被亲人遗忘，灰飞烟灭。2017年带女儿看了这部电影，那时的父亲身体健康，生离死别对我来说，似乎是那么遥远，而今再来看，感慨万分。
朋友问我：以后我们到另一个世界能见到自己的亲人吗？她说：“我怕妈妈转世了，我见不到她了。”在我们活着的岁月里，亲人离去，从此之后，再也无法相见，这种痛苦，想来心碎。但是，在这个世界上，死亡无时无刻不在，每个人都会有亲人离去。但离别并不悲伤，从亲人离去的那一刻，所有的点点滴滴都变成生命中最最珍贵，最最温柔的思念。今生今世虽无法相逢，但永在心中。
苏轼悼念亡妻的那首词，让人动容：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人世间，有生有死。所谓苍凉，多是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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