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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刃相向彻骨寒——旧日本陆军白刃战史话

2017-06-05 幻想狂劉先生 思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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击突是要以勇猛果敢舍弃自我的气势进行——旧日本陆军《1915剣術教範》


他们会发给你步枪,枪上插着刺刀,然后会问:“刺刀的真髓是什么!”,你必须扯着嗓子回答:杀人!                                                                                                                        —Joanna Burke《杀手养成》


一、岛国的白刃战狂热

   对中国人来说,日本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这个世界向东的尽头,日本列岛更东的地方,是茫茫大洋和惊涛骇浪,以及《山海经》里种种荒诞不经的怪物,日本不仅在地理上位于东亚大陆的边缘,在政治和经济上也常常游离于中国主导的以朝贡制度为核心的大陆秩序的边缘,其结果之一就是连绵不断的岛内战争和别具一格的战争形态和武器装备。

单枪匹马追击蒙古侵略者的日本武士,他们的战马非常孱弱和糟糕


    拜日本列岛独特而封闭的地理环境所赐,到蒙古入侵日本之前,随着“骑马民族征服(即以天皇家族为代表大陆人征服日本原住民的过程)”而引入日本岛的蒙古马种已经劣化到和大陆上的驴骡一般大小的体格,这使得镰仓幕府的武士身着沉重的大铠按照传统战法与蒙古军展开骑射战时伤亡惨重,不得不改变战术,让武士下马以步兵集团突击的方式与蒙古人进行近身肉搏战,这一策略改变了整个战争的进程,精锐的武士以凌厉的白刃战在多个战场扭转了颓势并最终借助一场神来一笔的台风获得了战争的胜利,极大的增强了日本武士对自身近战技术的自信和自豪,直到明治25年(1892)的日军军歌《元寇》中,还在歌颂当时镰仓武士的辉煌胜利。

当时蒙日双方的战况非常惨烈,日本武士在战争初期蒙受了非常巨大的损失


多々良浜辺の戎夷(えみし) そは何蒙古势

多多良海滩上的蒙古蛮夷

傲慢无礼もの 倶(とも)に天を戴かず

我等与此等傲慢无礼之徒不共戴天

いでや进みて忠义に 锻えし我が腕(かいな)

以忠义之魂进击,锻炼我等豪腕

ここぞ国のため 日本刀を试し见ん

今朝为了国家,一试日本刀的锋利

    从“蒙古来袭”战争衍生出的“白刃战自信”推动了武士近战技术的极大进步,一个合格的武士应该在战斗初始阶段的弓箭和铁炮对射之后,熟练的使用长枪、薙刀、十字文枪等长兵器进入近战,并在最后的混战阶段拔刀相向,这种残酷战场上溃败并生存下来的“野武士”在16世纪大量沦为中国沿海海商的金牌打手入侵明朝东南沿海,给明朝带来的一系列麻烦,连当时的明朝武术家也对他们精湛的白刃技术叹服不已:

浮世绘中的武士形象



其人率横行疾斗,飘忽如风;常以单刀陷阵,五兵莫御。其用刀也,长以度形,短以趋越,蹲以为步,退以为伐。臂在承腕,挑以藏撇。豕突蟹奔,万人辟易,真岛中之绝技也。

——屈大均《广东新语·语器》

      19世纪中叶的“西南战争”是日本历史的一个重大转折点,在战争中后期,叛军因弹药很快不济而大量采取拔刀战术,多以剑术精湛的武士在山涧、窄路等复杂地形埋伏,待明治军以狭长纵队通过时,先由埋伏在队列首尾路边的武士跳出,向队列中央大肆砍杀明治军步兵,明治军步兵主要由征召来的农家子弟组成,缺乏白刃战的经验和训练,见此血肉模糊,残肢断臂乱飞的场面必然惊慌退却,待明治军步兵挤成一团,因为怕误伤战友而不敢开枪,刺刀又因太长施展不开时,埋伏在队列中央路边的萨军武士即突然暴起跳入人群狂斩,造成重大伤亡。

西南战争中,新式的国家军队和旧武士共同作战的场面,也是战争史中的奇景

   

这种拔刀战术对缺乏训练的明治军的士气打击是致命的,萨军武士挥舞着恐怖的萨摩刀(较普通日本刀宽厚而重,形制古朴刚健,劈砍能力强)怪叫着斩进人群的场面给明治军士兵留下了深深的恐惧,以至一度出现畏战和厌战的情绪,使明治政府不得不征召旧武士出身的警察组成拔刀队,来对抗萨军的近身白刃突袭。

西南战争中明治军与萨军殊死争夺第14联队军旗

   

 西南战争的最终结果是以平民为主体的新式国家军队击败了以旧武士为主体的叛军,但在这次战争中,日本人认识到白刃战的残酷性和对士兵心理的震撼性绝不是寻常的战斗模式可比,在白刃战中,训练水平较低的一方很容易士气崩溃而逃散,而且这种影响是持续的,一次果断而坚决的白刃突击未必能杀伤多少敌人,却能够长久的在对方士兵的内心中留下恐惧和阴影,并使之陷入长期的士气低迷状态。

欧洲画家笔下的萨摩叛军,带有想象的成分,当时没有多少人会穿着盔甲作战了

   自西南战争始,日军陆军开始高度重视起白刃战的训练和应用,并从欧洲引入了法式刺枪术,开始对士兵进行系统的白刃战训练,在训练中不断的改进拼刺技术,并且不断融入日本传统武术中的枪术和当身技(踢打等近身技术),形成了一套招式简洁、凶狠凌厉,融合了一些枪托使用技巧和徒手技术的独具特色的刺刀技术。

萨摩武士和明治军拔刀队之间的激烈白刃战,他们中许多人在倒幕战争中就是老对手了

   然而,日军高层对白刃战在近现代战争中的作用显然落伍的可以,进入二十世纪后,自动武器和火炮技术的长足进步,以及战壕、铁丝网、明暗堡结合的防御工事,足以把任何一场白刃突袭变成一场单方面的屠杀,在日俄战争中,虽然日军士兵在白刃战中能够和高大的俄国兵一较高下,但在203高地的攻防战中,一味强攻的日军遭到榴霰弹和马克沁机枪的攒射,伤亡惨重,标志着日军步兵战术的落伍,然而日俄战争的最终胜利掩盖了日军高层在步兵战术方面的落伍,反而加强了日军对“人弹战术”和“白兵突击”的迷信,为二战中日军一系列古怪行为埋下了伏笔。

叛乱战败后自杀的西乡隆盛反而成为了日本人心目中的悲情英雄


   虽如乔安娜伯克所言:“白刃战更可以代表武士文化的最高境界,尤其是一战期间和战后直至二战的那段时间”,但抗日战争中侵华日军士兵在大多数时候都把长达半米的30式刺刀安装在枪上的做法显然与当时的一般战术原则格格不入,因为安装刺刀不但影响射击的稳定性,在行军携行时,过长的刺刀还容易刺伤和割伤战友。因此当时各国士兵都把刺刀装在鞘内携行,只有站岗放哨或在可能进行白刃战才会安装在枪口下安装刺刀。而且日军从将军到士官都像中世纪的武士一样,携带着一把长的不合时宜的军刀,在二战中的各国军队里也显得十分古怪。

日军常在行军时也把刺刀装在枪上,在二战的各参战国士兵中显得十分另类。

    单用岛国战略资源匮乏一条理由作为原因,大概是很难解释日军在二战中对白刃战的痴迷和狂热的,在战争中,日本以680多万把的刺刀产量稳居世界第一,连轻机枪和冲锋枪上都装备了刺刀,无怪乎美国人开玩笑说,如果大和号战列舰能够开到陆地上来,那日本人也一定会给它装上刺刀的。

加装了刺刀的九六式轻机枪显得十分怪异,加装弹匣和刺刀后接近12公斤根本无法拼刺


   在一战后各国纷纷把制式步枪改短来适应新的作战方式的背景下,日军却反其道而行之,在精确射击和白刃战迷信思想的驱使下偏执的继续装备“二战中最长步枪”的三八式步枪,三八式步枪全长达1280毫米,加装刺刀后长达1657毫米,超过许多日军士兵的身高,其设计初衷是希望得到一支能够远距离精确射击,又能在近距离肉搏中发挥长度优势的步枪,在各种自动武器大行其道的二战前夕,这种落伍的设计思想最终的产物就是“一支能发射子弹的长矛”(美军语)。

三八式步枪加装刺刀后的惊人长度超过了许多日军士兵的身高


    与惊人的刺刀产量和古怪的轻武器设计相匹配的,是日军对精准射击和白刃战苛刻的训练,日本人在二战中实际上是以小作坊主的商业思维在操作一场世界500强的并购案,因此日本全军上下都把东乡平八郎的名言“一门百发百中的大炮胜过一百门百发一中的大炮”奉为圭臬,苦练精准射击和拼刺技术(日本称为铳剑术),东史郎曾在日记中写道“日本军队的子弹像黄金一样珍贵”,就是这种战术思想的集中体现。

台中州“铳剑术”选手在台中公园合影,日本在中学教育阶段大力推行剑道和铳剑(刺刀)


     这种与世界潮流格格不入的武器配置和训练方式,让日本陆军的武器装备和战术思想都在二战中显得非常另类,理论上这种落后欧陆列强一个时代的军队是很难在二战中有大的作为,但日军却在一个比自己更落后的对手身上找足了自信,1931年9月18日,日本关东军进攻北大营,许多日军士兵尚未领到实弹,数百名日军就以刺刀和无杀伤力的训练用空包弹击溃了近万人的东北军,驱赶牛羊一般把他们赶出了北大营,继而占领整个沈阳,缴获步枪约15万支,子弹约3百万发,迫击炮约6百门,炮弹约40万发,山、野、重炮约250门,炮弹约10万发,无烟火药约40万磅,成为了现代战争史上的奇景。

关东军在东北获得的空前胜利进一步刺激了陆军内部的激进分子,他们完全没有考虑中国的内部矛盾和张学良的不抵抗命令,反而把日军的成功归结于“皇军勇武,战无不胜”,更加卖劲的操练起自己的那一套来,在东北留下了一些白刃战训练的珍贵影像资料。

如儿戏一般占领沈阳的日本关东军,许多人根本连真的子弹都没有就赶走了东北军



二、像鬼子一样战斗

为弄清日军白刃战的真实技术和水平,笔者委托友人专门翻译了日军白刃战教材之一的《1915剣術教範》(軍令陸第16号),自己翻译了一部分美军解析日军刺刀技术的教材《How to fight like a jap》(如何像鬼子一样战斗,这什么破名),来一窥日军刺刀技术的真实面目。

《How to fight like a jap》配图生动讲解诙谐有趣,甚至比日军自己的白刃战教材还好


   日军的刺刀技术简洁凌厉,主要分为直突、脱突、下突、返突四大类,直突为直接突刺敌人腰部以上位置,目标通常为喉、胸、肋。脱突为刺刀相交时,占据中线压制对方刺刀后顺势刺入对方上半身的技术。下突为突刺对方下腹部、腹股沟及裆部的技术,返突为以强力拨开对方来袭刺刀,乘虚而入刺入对方身体的技术。连续刺突为一系列虚实结合的连贯突刺动作。

《1915剑术教范》中的突刺训练,直突主要针对对手的胸部和侧肋,理想的目标是心脏和肺


   这一套看似简单粗暴,并没有什么精妙的技术,实则非常实用,攻击全部针对人体要害,招招致命,刺入点也经过精心设计,强调避开容易卡住刀刃的肋骨直入心脏、肝脏等致命位置。

《How to fight like a jap》中的直突训练,与《剑术教范》中完全一致


   日本陆军的刺刀训练要求各兵种全员参与,包括步兵、骑兵、重炮兵、工兵、交通兵的军队士官、准士官及下士兵卒,连一向被轻视,甚至不当做军人对待的辎重兵部队也要参加刺刀训练。

左返突,占据中线后向左压制对方来袭之刺偏离中线,然后对对方胸部施以反刺。


    日本陆军为获得白刃战的实战经验,参照剑道护具的样式设计了拼刺护具,以木枪代替步枪进行了大量的实战训练,实战训练不但包括拼刺技术的内容,也包含了一部分心理学的内容,如102条强调:教官和士兵不要等待和顾虑对方,务必要用全力,做到气剑体一致,第103条强调,士兵要养成先发制人,果敢进攻的习惯。

日本陆军上下人人都要参加白刃战训练,此为参加白刃战训练的“日本第一智将”石原莞尔


   这种简洁凌厉,易学易会的刺刀技术和强调先发制人,拼尽全力的心理暗示,其目的是以最快的速度和最高的效率,把从未摸过刀枪的农家子弟训练成军国主义的杀人机器。

《How to fight like a jap》记录的拼刺中的踢裆战术,这是日式刺枪术所特有技术


    在《1915剣術教範》中,军官、士官所使用的剑术(双手军刀术)是铳剑术之外的另一大内容,从其训练的主要内容不难看出,日军军事剑术的主要技术体系脱胎于剑道,但又对剑道技术做了一系列的简化处理,摒弃了一部分在战场厮杀中不实用的型(类似套路)和构(攻防启动姿势),又取消了浪费时间的精神和礼仪训练,把全部内容都高度集中在“杀人”上面,军事剑术的技术相对于剑道和古流剑术,显得大大简化了,只保留了一个中段构(KAMAE)的架势,攻击的方式则分为斩击和突(刺)两种方式,斩击分为斩击头(面)部、斩击前臂(士兵端枪的前手)和斩击胴(躯干),突刺主要针对喉部和躯干。

《剑术教范》中只保留了实用性较强的中段构,十分强调对头面部的劈砍


   训练内容还包括了针对刺刀和其他冷兵器的一系列反击技术,有面返(防守后斩击对方头面部)、前臂返(防守反击斩击对方前臂)和胴返(防守后反击斩击对方躯干)。

向左拨档敌来袭之刀,顺势劈中敌面部


日军军事剑术的特点是招式简单实用,片面强调进攻而轻视防守,将剑道技术中的防守技术摒弃了一大半,强调“内心毫无保留的全力斩下”“务必使用全力”,全篇未提及“杀人”二字,但所有内容均围绕“如何高效的杀人”展开,反映出日军将传统剑术和剑道运动技术改造成为战场杀人术的用心。

以刀将来袭敌刀拨离中线后反斩敌前臂


三、孱弱的对手

    与在这样科学而严格的白刃战训练之下,日军的白刃战水平相当高超,尽管在当时的欧陆战场上,这样的白刃战水平已是屠龙之技,百无一用,但在中国大陆战场上,日军凶狠的白刃格斗技术还是给中国军队带来了很大的伤亡。究其根本原因,是抗日战争的战争水平和战争形态决定的。

因国家积贫积弱而形同饿殍的国军士兵


   以日军的主要对手来说,中央军作为国民政府陆军精锐,在建军之初接受苏联军事顾问的指导,在1928-1937年间则主要接受德国军事顾问的指导,在步兵战术上深受苏、德影响,侧重火力的密度和持续性,罔顾中央军最精锐的德械师重火力也不及德军一个标准营的事实,在实际战斗中,国军低水平的火力密度往往不足以对日军的冲锋形成拦阻射击,即使和日军形成阵地战相持,也会因为弹药的补给和后勤运输条件的落后而无法形成持续火力,要么放弃阵地撤退,要么先承受日军的炮火打击再陷入日军擅长的近战,蒙受沉重的损失。

国军最精锐的中央军德械师,因装备程度不足只有一顶M35型钢盔像德军而被戏称为德盔师


   以日军为假想敌而建立的中央军德械部队,居然没有专门针对日军精于白刃战的特点进行系统全面的训练,主要还是受了欧洲特别是德国军事思想的的影响,想当然的认为在即将到来的战争(中日战争)中,优势火力的一方(日军)不会主动卷入白刃战。因为当时世界上的主流军事思想,特别是欧洲的军事家们根据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千分之五的刺刀致死率认为,白刃战中双方的伤亡比率是非常接近的,因此拥有优势火力的一方如果主动卷入白刃战,等于自动放弃了火力优势,是得不偿失的做法,而火力上处于弱势的一方如果主动发起白刃战,会被轻重机枪、冲锋枪和手榴弹构筑的密集火力屠杀,因此白刃战的意义在未来战争(二战)中意义不大。

一个中国士兵高兴的举着他的新武器—一支美制M1A1冲锋枪


   但是在中国战场上,情况却和欧洲截然不同,中央军实际上处于战术思想先进但装备程度落后的尴尬境地,简单的讲,没有德军的命,还生了德军的病。这使得在连、营一级实际战斗中,日军使用直瞄火炮和掷弹筒敲掉中央军的重机枪后,经常以炮火掩护,向中央军阵地发起短促的突击,主动卷入近战之中。而中国军队追随德军走了步枪短型化的路子,中央军装备的中正式步枪尽管针对日军的白刃战狂热设计了加长型刺刀,但全枪带刺刀也只有1585毫米的长度,与三八式步枪加装刺刀后1657毫米的全长相比还是处于劣势。

中央军的训练,从护具可以看出是模仿日式的,国军组织进行过拼刺训练但远不如日军频繁


   白刃战与普通战斗模式的不同之处在于对士兵心理的巨大影响,在千里之外遥控无人机按下一个按钮杀人,和狙击手从几百米外看的一清二楚的情况下射杀敌人,以及面对面的刺刀见红,三者对战场上士兵的心理影响是完全不同的,在残酷的白刃战中,士兵可以清晰的看见对手的狰狞的脸,看见喷射而出的鲜血和腹部伤口流出的肠子,听到敌人和战友的怒吼和惨叫,以及垂死者的绝望呻吟,在这种巨大的心理压力下,训练程度低、心理素质差的一方士兵很可能在白刃战中崩溃,因此白刃战造成的伤亡是微乎其微的,对士兵心理的创伤是巨大的,在白刃战中溃逃过的败兵很可能留下心理阴影,而不愿意在下次战斗中卷入白刃战,或者干脆在白刃战开始之前就逃走。因此,白刃战对打击对方士气的巨大作用,远比其造成的那一点点可怜的伤亡要有价值的多。

图17:中央军也进行过一些武术训练,但在实际战斗中效果不明。



四、血腥的战绩

    日军从西南战争中认识到白刃战的价值,以及九一八事件之后对中国军队的鄙夷,加之在之前与中国地方军队的交手中,发现中国军队在阵地战对射中往往能够承受极大的伤亡而死战不退,但在白刃冲锋中却很容易放弃阵地撤退的特点。因此常常在炮火摧毁中国军队机枪火力后,主动发起白刃战,希望以此打击中国军队的士气,在一·二八抗战中,日军多次使用这种战术,当时指挥国民革命军第5军87师261旅的旅长宋希濂回忆道:“将近黄昏的时候,双方进行了白刃战,受伤官兵中被刺刀刺伤者极多,我亲见一班长左臂及左腿均被刺入一寸多,可想见战斗的惨烈”,然而因为缺乏系统的白刃战训练,在步枪长度上又吃亏不少,国军在与日军的白刃战中往往伤亡惨重,日军嘲讽中国士兵“(在白刃战中)始终保持端枪的姿势,在刺杀术上属于笨拙之列”。

一二八抗战中准备突击的日本海军陆战队士兵


     日军除单兵白刃战技术娴熟之外,在战场上多采取小组作战的战术,在白刃战中以3-4人组成一个拼刺小组,时而相互掩护侧翼及后方,时而相互配合佯攻骗刺,日军征召士兵时常将同一地区的士兵编为一支部队,士兵间多为同乡,凝聚力强、配合度高,一个拼刺小组常让国军一个排奈何不得,在人数相等或占优时能给予国军重大打击,在人数劣势时往往也能相互掩护全身而退。

淞沪会战中在炮火掩护下进行短促突击的日军


   专门研究现代战争中杀戮行为的战地心理学著作《面对面的杀戮》中认为:“现代战争中的暴行,多为“道德麻痹”与“外物使然”,能杀戮无数而无动于衷,皆因其(身心所系之)技术也,日军显然深谙此道,除在战斗中热衷于白刃近战之外,在非战斗状态则时常以中国百姓和俘虏练习刺杀技术,用活人练习刺杀技术,一方面是为了锻炼士兵在白刃战中果断杀人的心理素质,也是为了让士兵练习如何让刺刀避开肋骨,刺入心脏和肝脏等要害,以最快速度杀死对方,这种“活人刺杀训练”进行的相当频繁,在日军的战史中留下相当多的记录,也有大量照片资料作为罪证留存。

日军用活人进行刺杀训练的照片,被不准寄往日本国内


   《面对面的杀戮》在“杀手养成”一节中还提到,士兵第一次杀人会恐惧、紧张、害怕、自责、恶心,但一旦“迈过了这个槛”,就好像“第一次性交”,“是有痛感的”, “那痛感或可与性高潮媲美”。除对士兵进行这种杀人训练之外,日军军官和士官也使用军刀斩杀平民和俘虏,来测试军刀的锋利程度,以及锻炼自己对刃筋的把握能力,因为如果在斩杀的瞬间刀刃的切入角不正,不但无法斩下人的头颅,刀刃还往往会受损,日军军官及士官进行了大量的“活人试斩”来锻炼自己在白刃战中使用军刀的技能。这种杀人训练旨在培养士兵的杀人技巧和“杀戮快感”,培养出来的军队无异于恶魔,在白刃战中的实力可想而知。

除斩杀中国战俘及百姓外,日军也斩杀其他盟军俘虏,图为日军斩杀澳大利亚战俘Leonard


   比较典型的是在中央军为保护重庆门户石牌要塞而进行的石牌战役中,爆发了抗战中最大规模的集团白刃战,日军突击大小高家岭阵地时,与中央军进行了长达数小时的残酷白刃战,战斗最激烈时整个战场都没有枪声,只有刺刀刀刃相格声,双方士兵的嘶吼和惨叫声,刺刀进入人体的噗嗤声交织在一起,最后日军罕见的主动撤出战场,战斗以中央军的惨胜结束,事后的统计表明,在石牌战役中,中央军战死23550人,日军死伤3500余人,双方战损比接近7:1,中央军用血肉之躯和顽强的意志对抗日军精湛的白刃战技术,以惨重的伤亡赢得战役的胜利,可见抗日神剧中无视中国军队在白刃战中的巨大牺牲,动辄出现一把大刀砍死十几个鬼子,甚至徒手击杀一众鬼子、手撕鬼子的荒唐局面,对捐躯赴国难的国共将士,是何等的侮辱。

淞沪会战中英勇殉国的中央军士兵,至死都紧握着武器。


五、染血的军刀

    除拼刺技术之外,日军下级军官和士官在白刃战中多使用军刀作战,许多军官和士官在服役之前就取得过剑道段位,在军队中继续练习上文提及的军事剑道,二二六兵变中一刀把军务局局长永田铁山中将钉在门板上的相泽三郎中佐,就曾担任过军队中的剑道教官,后来被中华民国审判战犯军事法庭判处死刑的“百人斩”恶魔向井敏明少尉,也是一位剑术高手。

遍地尸骸的南京中华门,至12月12日南京沦陷前,中日两军在中华门附近爆发了血腥战斗


   此类精于剑术的陆军下级军官及士官,在战斗中经常欺负中国军队火力不足,拼刺和射击技术差,在混乱的近战中连续斩杀中国士兵,此类记录在淞沪、南京战役中时有出现,日军军官及士官在战斗结束后,也常以俘虏或百姓试刀,来磨练自己的杀人技巧,“百人斩”的凶徒之一野田毅就曾直言不讳的承认:

乡土出身的勇士啦,白刃战竞赛的勇士啦,报上写的都是我……实际上突击中斩的只有四、五人…….对着占领了敌人的战壕,“你来”“你来”的叫着,支那兵都是傻瓜,渐渐的都出来了过来了。让他们排着,然后左一个,右一个的斩…..得到百人斩的评价,实际几乎都是这样斩的。

日军下级军官及曹长常在轻机枪和掷弹筒的掩护下,持军刀伴随部下一起发起冲锋。


   战后,向井和野田的家属曾以“日本刀在战斗中斩不了几人就会损坏,因此斩杀百人属于新闻报道夸大”为由,试图推翻中国军事法庭的判决,以笔者对刀剑性能的了解来说,无论何种名刀(向井的佩刀是一把“关孙六”,三岛由纪夫自杀所用的也是“关孙六”),在战斗中不可避免的砍中士兵的枪支、钢盔以及颅骨、肱骨、股骨等粗壮骨骼时,都不可能不受损伤,而日本传统工艺制成的古刀在受损时,小的缺口可以通过研磨去肉来解决,大的损伤则不可修复,如果坚持使用下去,会有刀身彻底崩裂的风险,因此在白刃战中,一把刀要斩杀一百多人,确实不太可能。

当时的日本报纸上,关于二人杀人竞赛的报道


   但如果是屠杀无抵抗能力的俘虏或平民的话,则完全有可能,剑术精准的人完全可以避开可能对刀刃造成损伤的大骨骼,从人体脆弱的颈椎缝隙斩入,达到斩下头颅而不毁伤刀刃的目的,结合野田之前关于屠杀俘虏的自述,不难得出结论:

向井和野田二个杀人魔的所谓“百人斩记录”多数都应该是从俘虏和平民身上取得的,二人的家属提出的“日本刀不可能斩杀上百人”的说辞不但不能为二人脱罪,反而佐证了二人屠杀平民和俘虏的罪行。

日军下级军官及军曹经常直接拔刀参与白刃战,因此战死率很高



六、凶徒的末路

此外,在抗战末期盟军完全掌握战场制空权,且远征军等一部分中国军队火力大大增强时,日军白兵突击战术不再奏效的时候,常有日军下级军官及士官蛰伏于国军火力之下,在国军以为战斗已经结束,身体和精神均不再警惕的时候,突然暴起冲入人群,以自杀式攻击的方式用军刀连续杀害中国士兵。此等“假死—暴起”的自杀式白刃攻击在腾冲战役中就有发生。日军在太平洋战争中也常有使用,电影《风语者》《血战钢锯岭》中均有表现,如1943年11月攻击吉尔伯特群岛的战斗中,以为稳操胜券的美军第165步兵团某营阵地突遭到已经弹尽粮绝的日军白刃逆袭,阵前散兵坑里的美军士兵有一半牺牲,伤亡惨重,随后美军用重火力清扫了端着刺刀的日军士兵,把他们全部打死在阵地上。

1944年,关岛,日军试图对美军发起冲锋时被美军自动武器的火网血洗,尸体布满了山坡


1944年,塞班岛塔纳伯格海湾,日军向美军发起了自杀式白刃冲锋,被美军全部打死在海滩


   日本陆军苦心训练的白刃战技术在中国战场之外的地方均无大的建树,在太平洋战场,日军的成建制的白刃冲锋往往被美军用弹雨血洗,被打的尸横遍野,但在零星作战中,白刃战仍时有发生,美军因大量的装备手枪和冲锋枪等近战大杀器,因而并不忌惮日军的白刃战术,但仍给予日军的白刃技术以重视和极高的评价,专门编纂了《How to fight like a jap》这类白刃战教材解析日军刺刀技术,并加入了自己的理解和改进,比如美军的突刺一改日军刀刃垂直于地面的方法,主张刀刃平行于地面,以使刀身更便于穿过肋骨间隙,直入胸腔刺穿心脏或肺。

枪托打击技术,尽管美军并不惧怕日军的白刃冲锋,但还是给予了高度的评价和重视。


    抗战期间日军在正面战场的白刃战技术、战术和历史就基本总结到这里,作为晋察冀军区最精锐的冀西军区第一军分区, 司令员杨成武在评价日军白刃战水平时曾指出,日军“体力好,技术好”,我军在白刃战中“损失甚大”,这个评价放在正面战场也是非常客观公正的,中国军人是在“技不如人”(刺杀技术差)“器不如人”(步枪短)“人不如人”(身体素质差)的情况下,以保卫国家的信念和视死如归的精神死磕日军,最终取得了战争的胜利。正印证了笔者之前在一本书的序里写过的一句话:

战争很残酷,会让我们失去很多宝贵的东西,但有时候我们需要它来保卫一些更加宝贵的东西,比如独立和自由。

他们用无与伦比和勇气和七条命换一条命的重大牺牲,才为我们赢得了这场民族存亡之战。


看着荧幕里梳着大背头的粉面小生在抗战剧里一边谈情说爱一边像割草一样一片片的撂倒鬼子的时候,不要忘记,是照片里这群形同饿殍的人,用无与伦比和勇气和七条命换一条命的重大牺牲,才为我们赢得了这场民族存亡之战。


致谢:鸣谢对《1915剣術教範》日本文本进行翻译、整理及专业解读的@亞加德女士对给予本文写作的巨大帮助。

参考文献:

【1】《1915剣術教範》(軍令陸第16号)[M],亚加德译

【2】《How to fight like a jap》[M], 本文作者译

【3】儿岛襄.《日中战争》[M],日本:文艺春秋社 1984

【4】儿岛襄.《太平洋战争》[M],北京:东方出版社 2016

【5】军事科学院军事历史研究部.《中国抗日战争史》[M],北京:解放军出版社,1994

【6】乔安娜伯克.《面对面的杀戮》[M], 孙宁译,江苏:江苏人民出版社,2005

【7】《中华民国实录》[M],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97

【8】井上清.《日本近代史》[M],北京:商务印书馆:19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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