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性循环的亚洲羞辱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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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洞朗——不丹、中国和印度三国边境交界处，印度和中国军队对峙，已持续近一个月。这是两军自1962年以来最长时间的僵局。中国国防部发言人吴谦上校警告，印度要“吸取历史教训”。这暗示印度不要忘记在上一次冲突中惨败。然而，历史教训是奇特的，它完全视乎引用的是哪一方。

中国现任领导层把1962年的冲突，视为傲慢的邻国不对其领土声索让步所必须付出的代价，但对印度来说，这场冲突是一次奇耻大辱。半个多世纪以来，一直让印度耿耿于怀。因此，吴谦提起这事件，大概只会得到适得其反的效果。

在国际关系中，受辱要比受奚落严重得多。这会导致另一方国际地位的受损、下降，并形成一种明确的强弱之分。战争提供赤裸裸的羞辱机会。在战场上的失败，不但会被奚落和嘲笑，也会造成损失，特别是领土上的损失。

按理说，说到被羞辱的感受，没有任何国家比中国更清楚。事实上，就在吴谦向印度传达上述信息同时，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在香港回归祖国20周年庆典上表示，香港回归标志着英国1842年割占香港所带来的“耻辱和悲伤”的结束。

中国共产党也广泛使用“百年耻辱”的说法，来煽动民族主义。这种说法直到1949年中共建立中华人民共和国后才停止。（小编注：这一句说法与事实不符，其措辞也未必准确，但尊重原文。）在上述期间，中国作为东亚第一强国的自我印象，被一系列战场上的失利粉碎，被后起之秀日本侵略的历史，尤其让中国人难以忍受。

对自身所受耻辱的持久影响，中国有着充分的认识，但往往忽略自身过去的行为，给其他国家造成的类似感受。中印两国争夺对新独立国家的领导权，已持续10年，随着1962年印度被击败，对这一领导地位的争夺随之结束。印度试图成为不结盟运动国家无可争议的领袖，但这一雄心招致命打击。

印度也不是唯一被中国羞辱的国家。在越南，“中国的千年统治”和中国的“百年耻辱”，同样可以引起当地人民的愤慨。中国也不是唯一一个曾遭受羞辱、又反过来羞辱其他人的国家。

印度在1962年被中国羞辱，但9年后它却大败邻国巴基斯坦。巴基斯坦也一直认为，这是奇耻大辱。1947年独立后，巴基斯坦一直尝试在南亚建立与印度同等的地位，用加盟美国领导的联盟或倾向中国，来证明其战略重要性。1971年的印巴战争粉碎了这一梦想，也导致东巴基斯坦（现在的孟加拉国）独立。

同样的，巴基斯坦也不顾自身行为，对其他人可能造成的羞辱。近40年来，巴基斯坦一直干预阿富汗，以谋取“战略纵深”。在往后多年，阿富汗就一直蒙受创伤，这是连俄罗斯入侵都没有造成的后果。前述所有耻辱都是如此：它们之所以令人感到特别难受，是因为入侵者都是亚洲邻国，而不是遥远的列强。

这些耻辱，如同我们在中国身上看到的那样，影响非常深远。事实上，它们可能造成强烈的报复欲望，影响冷静的外交盘算。比如，正因如此，巴基斯坦军方时刻准备高举打击印度的旗号，就算得要破坏它应该捍卫的国内制度也在所不惜。

在亚洲全面崛起民族主义的今天，领导人有很强的诱因，炮制可以为其所用的历史，而要达到这个目的，很少有历史记忆可以和痛苦的耻辱一样有效。中国精于此道，但在其他国家，也可以看到相似做法，包括印度。关键在于建立一套羞辱论，而本身蒙受的耻辱最为关键，施加在他国头上的耻辱则可以等闲视之，其目的只是孰强孰弱的一种提醒。

但是，没完没了的洞朗纠纷清楚地显示，这方式可能带来严重的风险。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欧洲没有充分解决耻辱的问题，其结果是灾难性的二战。二战后，欧洲直面这一挑战，因此为前所未有的区域合作奠定了基础。我们希望亚洲也走上类似的道路，而且要在历史耻辱的愤怒沸腾之前。

注：作者德维什·卡普尔（Devesh Kapur），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印度研究中心主任。原文发表在2017年7月24日《联合早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