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阵 | 泽州专辑(散文)
◎ 我的记忆碎片
艾雪
一
清晨醒来,习惯性回想昨夜是否有做梦。可能白天生活太过乏味,便希望夜晚意识回归本能状态,经过大脑自由组合,形成有趣的梦。比如,充满力量的奔跑,异国街头的爱情,未来世界的幻像……杂乱无章又离奇怪诞的梦能让人惊异好久,有情节的片段还会忍不住向朋友家人分享。但有时候,脑海里分明有一夜残留的记忆,但就像看一封被水浸过的手写信,关键的字眼和细节无论如何都分辨不清楚。
曾经梦到一个清秀的男子站在墙头,从熙攘人群中望着他心爱的女子。梦中的女子是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我像附在她身上的魂魄,时而相合,时而飘离。他们双目对视之时,我能真切的感到被热切饱满的情愫包裹,温暖,轻盈,甜蜜,欢欣。可瞬间,我就像一个毫不相干的旁观者,站在一隅,目睹男子冷俊痴然,女子凝眸意驰。醒后睁开眼睛,梦境依然清晰,那蕴含其中浓烈又微妙的感觉,让人幸福愉悦的不想动弹。但仅仅过了几秒,或几十秒之后就再也感知不到了。我保持原样姿势,闭上眼睛试图再次回到记忆中的画面里,结果是多躺了几分钟而已。
二
我是后来才渐渐认识到自己是个愚蠢天真的人,充满了对人生意义浮躁和歪曲的理解。所谓刻骨铭心的磨难之后,我一度两眼空茫的对着天空发问,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到底哪里做错了?从表面的因果联系,到深层的逻辑推理,寻找答案的过程曲折迂回,但却也终止了人性的麻木堕落。
记忆中有一件事至今难以释怀——我曾以严格的业务建议使一位单亲母亲失去了养家的工作,虽然那是个临时的活计,不过一年大家也都相继离开了。但这件事让我感觉到自己的冷酷残忍。那位身量不高略微丰满的女士后来找过我一次,从讪讪的闲话和寒暄中,我得知她的日子和先前没什么两样,靠临时性工作养活自己和女儿。她找到当年那个做梦未醒的我,寄于了一丝渺茫的机会和希望。但不幸的是,她的出现反而刺痛了我隐约的不安和羞愧,难看的脸色冒出了比冰霜更冷的阵阵寒意。事情已过去多年,我脑海里还能清晰的浮现出女士宽扁的圆脸,厚钝的嘴唇和乡音浓重稍显笨拙的口音。
我是个普通人,虽缺乏热情的个性,但不失基本品性,而且是个读过书的人,为何对处于困境中的人缺乏体察和怜恤?后来,多次自问,并寻求问题背后的原因。我并不把追求道德上的自我完善作为人生最高的价值和意义,但不得不感慨,一个人天性中的道德内涵和智性灵光不够丰满,从学校出来只读几本畅销书,无从谈起精神的领悟和反思。现在的我如果评价那时的我,就是意识迟钝,心灵麻木,只顾得上眼前一寸烦恼。这样的活着,如今在我看来,是悲哀和遗憾的。但今日之我又如何呢?自觉灵魂历经了一番痛苦折磨,又能做到什么?改变什么呢?当然,还是有所不同,那就是时刻告诫自己,一定,一定要守住刚刚恢复的生命觉知啊。
三
曾经,记忆中的台灯罩上落满了灰尘,柜子把手边上也积着污垢,蛛网悬吊在天花板一角。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呢?那时候每天忙忙碌碌,没问过自己的内心,也没被他人问过。可能是一个朦胧的影子吧,如果拽着头发使双脚离开地面成功的话,会成为一个众人当面赞羡,转身不屑,背后八卦的人?
再也回不到那真真假假的游戏中去了,华美的大厅,人们济济一堂,觥筹交错,欢笑声不断,聚光灯下竟相出场,偏在阴影里沉默的人当然显得不合时宜。想到曾经的梦中人,如果凭着好运气憨憨的过完一生,未尝不是一个可能幸福的人。可醒了就是醒了,再也睡不着了,那纯真的放纵和被新鲜陌生诱惑的冲动似乎消退了不少,如今生发的快乐,来自于跋涉暗黑丛林时听到同行者的声音,一线神秘的亮光隐隐出现后信心重现的暗喜和得意。眼前的热闹多数与己无关,喟然长叹显得矫情,凝眉沉思更遭误解。不过,说真的,有些俏皮话和玩笑着实让人感到无趣和疲劳。
四
这几年,从生存的困惑与认知的混乱中逐渐走出来,刚刚确立“避于世,安于斯,守于斯”的田园幻想,却无奈的发现,无论一个人的精神力量是强是弱,多少都要遭受时代强加的命运或个体遇到的不幸。况且,人生已至中段,夹在上一辈和下一辈中间,一些枷锁已长进血肉。可能天生有一种执拗,不甘心被冒着腐臭气的泥潭完全吞没,便努力寻找一个支点,作为一种超越性的自我认同,无论外部环境如何扭曲黑暗,如何看起来无望和应该绝望,都能撑起一方穹庐庇护心灵。这算是一个无名之辈的理想主义吗?
理想主义向来容易堕入乌托邦的想象,从有限的人生经验来看,怀疑,焦虑,烦躁,愧疚,沮丧的情绪永远不会远离。当遭遇疾病,灾祸或重挫之时,个人的精神世界面临一次解构,心灵受到煎熬与折磨之时,你不断提醒自己,一切都是暂时的,一切都会过去;你向虚幻凝视,希望有神圣的力量存在,对你坚定的说,“这样做是对的”;可更多的时候是困惑:“到底怎样才是对的”。现实社会的逻辑和阅读中获取的东西,比如社会正义,人性良知,基本常识,他们之间的联结越来越弱,有时几乎要对立起来了。房间里早已存在的,一只巨型傲慢的大象,不断发出阵阵恶臭,不时破坏着应有的秩序,勇敢站出来指责批评的人,付出深陷囹圄或生命的代价,至于沉默的,懦弱的,得过且过的,愚蠢的和众多暂时的幸存者,还指望什么洁净和安全呢?尽可独善其身,尽可享眼前之欢,无名之辈们固然创造不了历史,但一定是历史的见证者和承受者,瘟疫,战争,锁链……以及所有的侮辱与损害。
眼睛是无辜的,看见了就是看见了,头脑是清醒的,知道了就是知道了。已经发生的,正在发生的,即将发生的,让一个无名之辈有了挥之不去的忧思。这忧思,像一支沉郁的乐曲,若隐若现于平淡的日常生活。每当沉重的事实和骇人的真相浮出水面,这忧思化为愤怒,悲郁,绝望,好像说什么都虚空无力,做什么都是苟且求生。除了动物般的生存惯性,与现实世界关系似乎越来越疏离。但毕竟还活着,除了有不忍放手的情感羁绊,还有出离到精神世界得到的暂时慰藉。有时,忍不住对自己慨叹,怎么就成这个样子了呢?想听人说话的时候,翻开书,寻找认同的时候,翻开书,解答心中所惑的时候,翻开书……
好像只有进入书中的世界,心灵才能得以安宁,灵魂才放心的抖擞起精神。最近读《缓慢的归乡》,彼得·汉德克用大段文字描述了人眼中的自然空间形态,但我感觉只有读者产生心灵意识层面的流动,才能破解作者设置的密码,意识会伸出毛茸茸的触角或释放出孢子似的微粒,循迹漫游,轻柔庄重的进入一个隐藏的世界。那里似乎“有我”在,却又有“无我”之趣。这种时刻目前没有什么其它享乐可以替代,这种时刻对一个无名之辈来说是最珍贵的馈赠。
无论世界今后变得更好还是更糟,死亡来临之前,时间之河奔流不息,一个无名之辈立于其上,茫然四顾之后,以终极之问归于心灵内在的需求。减少庸碌的沉沦吧,反思曾经的过错,慎重每个刹那的选择,触摸更高维度的星云,守住灵魂艰难到达的高度,用此岸世界的沉思和遐想,感应来自彼岸世界的神秘回望。
◎ 人世间
李艾芳
一
今年雨水多,晴天变得格外珍贵,变成了使人心情为之一爽的好日子。
今天就是一个好日子,运气也不错,早饭后散步至小公园时碰上了一起跳舞的大姐。因为疫情,群体性的活动一度被禁止,我和大姐少说也有一个月都没见着了。
大姐正和一群人跳广场舞,我过去后和她牵手跳了恰恰、帕斯和三步踩。三步踩是固定套路,几天不跳就可能忘记,今天就忘了第三节里的关键几步,以至于乐曲几番响起,俩人都没有跳完整,但是不影响好心情。
大姐生得丰满端庄,硕大且俨,一看就是宽厚有德之人。她的言行也证明这人大可貌相。她少机巧,不善花言巧语,不攀高也不欺下。在她那里,各人说话做事都有其道理,局外人用不着说三道四。总之,大姐包容性极强。但是说起站前头的一个舞者,她立即撇嘴表示不屑。那女子是我们共同的熟人。大姐看不起人,是说人不该找了个街头的清洁工做相好,清洁工我认识,因为同乡也。扫除士当然没身份没地位,又长得黑瘦丑陋——在露天里劳作,成天就着风霜雨雪,这人要还是书生白面,那才奇怪呢。大姐说,为了三打二十块钱就找这么个人不值当。又神补刀说,哪怕不要钱呢也得找个好看的,说完自己先笑起来。我也忍不住咧嘴一笑。我笑大姐恁大年纪还持有这种惊世骇俗的观点,像一个浪漫的热血小青年,又笑她果然大度能容,不以道德模范自居批人败坏妇德,只替她可惜找相好没有找个好看的,但是设身处地地为清洁工相好想想,她想找个好看的就能找上吗?她挑人家,人家不挑她吗?这人和人的相识相聚不单要讲究缘份,也要看是不是般配呢。比如绿叶配红花,才子配佳人。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她一个没身份没地位,没工作没住房,没长相没身段的盲流——当然这不能怪她,可是她还不会穿搭,看她的穿着迟早色彩斑斓,让人联想到一锅内容丰富的杂烩菜。又没成算,有几次在家门口碰上了,问到哪里去,人直杵杵地回说,找你家老乡去。这么个人,这种条件,估计连她自己也没有想过找相好要找个高富帅。但是,她巴巴地一次次找上门去,真是为了几个小钱?也许是因为自己很寂寞呢。除了黑瘦丑陋的清洁工,谁肯为她驻足,倾听她一吐心声呢?这可怜的人儿。据说,她有一个患脑梗的老公。
后来大姐男人过来了,老夫妻隔着穿梭的行人说了几句话,我也就不计划过去和他打招呼了,可是那个前一中的老三届毕业生越过十几个来来往往的人头朝我喊:
那是秋水来?我就快步上前向他问了好。
我和大姐男人四年前相识,四年后的这天再遇见他,发现这男人衰老得厉害。脸上横七竖八的皱纹像是刀刻上去的,皮下脂肪也被时间尽数偷走,那张面孔上就只剩下了枯黄的皮肤包裹着骨头,使人看了免不了有一点小小的惊诧。
这惊诧我没和大姐说,我这人说话还是注意分寸的,像你看起来真显老相,你男人也显老相,或者你穿衣服真难看之类没材料的话我一般不说。但是朋友们还是说我,你这人呀,太直了,太直了。这是责呀还是赞呢。待我想想。
大姐男人对我评价很高,夸我是文化人(这里需要说明一下,这是他认为,不是我认为)。岂不知大姐最不喜欢文化人了。在她的认知里,所谓文化人就是些拿腔作调卖酸文假醋的人——这主要怪伪文人坏了清流的名声。但是大姐管不了那么多。所以我们刚认识时,大姐对我并不友好,动不动拿话戗我,无缘无故地甩脸子给我看。我也不是吃素的,也有样学样地拿话怼她,甩脸子给她看。我的理由是,凭什么啊,我不是文化人,就算是,那也不是错误呀。她哪里知道,正因为想要求真穷理、褪去浮夸和虚荣我才坚持了自己的追求。
现在大姐对我就像是一位真正的大姐,我也早忘了她那会儿对我甩脸子,我们每一次的相会都非常友好,要是有机会牵手跳一支舞那就更好了,就像今天早上这样。
二
我不知道这一对老夫妻姓甚名谁,家住哪里,我们曾有一面之交,彼此算是熟人。老公个子修长,相貌端正,面目和善。老婆矮其一头,长相粗疏,眉眼上看起来油盐不进。这两人明显不搭,可不知怎么凑成了一家子。缘份这东西实在奇怪,让人惊奇欣喜又扼腕。我出门经常碰上他俩,老公走前头,老婆落后几步。她走路时哈腰撅屁股踩小碎步,所以我每次看见他们就想起一个成语,亦步亦趋。有一次,我在离家不远的玉隍庙门外闲坐,这一对老夫妻也坐一旁。看见我落座后,那男人走过来从兜里掏出一张单据让我为其辨认。这是一张暖气缴费单,我看了以后告诉他费用金额和有关说明。又多嘴问领得什么礼品——每到取暖季,各银行门店就推出交暖气费有礼品相赠的活动,这人只要没有清高到不问人间烟火,就会有意或者无意地捕捉到一信息。可是他反问我,什么礼品?——他的无知显然不是因为清高而是由于隔漠。这表现让我顿时意识到和他隔着好几个频道呢,于是无语。又想他们的年龄也就七十来岁吧,收费单据上的字迹还不算太小,可是已不复明辨,又没有带老花镜的习惯和意识,那么,身处花花世界,于他们,又有何意趣?
我心怅惘。
那老公和我家男人是同乡,和我自然算半个同乡。前几年的一天,他因为要打听一件事情,经人指点,兜兜转转找到家里来问事。我家男人正好不在家,我把自己知道的通统从肚子里搜刮出来告诉他,一边请他进家里坐。他对我千恩万谢,然后告辞而去。
他没有进家里来。
后来在路上碰上了就打声招呼。看见他们一前一后地来去就想起一个成语,亦步亦趋。看得出来,这是一对恩爱夫妻,可是,恩爱夫妻也会发生口角,有一次,就让我碰上了,只见那老婆跟在老公后面碎碎念:
你去找个好的伺候你么,你去找个好的伺候你么。叨叨着上劲
我在一旁暗自想笑,想这女人,不论到了什么岁数,讨伐男人的台词都大同小异。再看那老公,一点也不恼,一句也不辩驳,只管自己走路,有时停下来,侧身看着老婆微笑,等她跟上来。这人的脾气是真的好。
今天又在玉隍庙门前闲坐。第一眼就看见那人的老婆,我奇怪咋不见她老公那,平时他们可是都在一起呢,相依相随,亦步亦趋。我拿眼睛四处张望一翻还不见其踪影。心里不免忐忑起来,想起上回帮他看票据时,注意到他嗓子哑了,说话很费力的样子,我问他感冒了还是上火了,他都一概以摇头作答。——记得有医生告诉我说,不明原因的嗓子嘶哑就该引起注意了。我提议他去医院看看,他点头又摇头。我不解其意。
这天没看见他,我怀疑他染疾卧床了。他是普通人,普通人不娇惯自己,往往把小病拖成大病。普通人自然生也默默,去也默默,——呸、我这想哪儿去了。
今天是难得的好阳光,照得眼前一片金黄,但是毕竟冬天来了,草木凋零。天地间失去了云蒸霞蔚,天高山远,到处都显得空旷萧疏,就连身处的这座城市似乎都经过了瘦身,失去了往日的丰腴。可是,理性的思维告诉我这些都不必伤感。四季流转,寒来暑往。草木是一岁一枯荣,生生不息的,所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冬天里失去的,春天会如数奉还。
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再说时间。时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该从盘古那个大汉撑开天地那会儿算起呀,还是以神对着混沌空虚、渊面黑暗说“该有光。”那时作数,或者,迟一点,以后羿从天上射下九个太阳那时为准——毕竟,从此,天庭的工作才算走上了正规,时间才平稳有序地运行开来,可是,就算从这会儿算起,也很久远了,久远到,时间的起源终于变成了一个缥缈的传说,一个无法求证的悬案。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这谁能说得清。总之,很早很早以前就有时间了,直到现在也看不出它有丝毫的衰减,而且,别担心地球要爆炸,世界末日会来临,科学家对此已经做了评估:即便有那一天,也在数不清的日月以后了,人们大可不必为几千年几万年以后的事操心。
可怜人只有一茬的生命,熬不过时间,比不得草木,死了就是死了,没法在春天里复苏,所以古人刘希夷要感叹: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所以,死亡让人绝望、悲哀、难过和无法释怀。
起身回家时,扭头看见那老公——咦,这人,甚时候坐我脊背后了呢?甚时候和他老婆分成两路的呢?再看他的样子,是越发不讲究了,不知穿了谁的工作衣,领口上镶了一圈黄边,后背上刷了明黄色大字。他穿上这一身衣裳不但让人分分钟就确认了他的身份还变得格外显眼,好天气又仿佛放大了他的身高,拉近了我和他的距离,我似乎都看见他在幸福地微笑。原来他好好的,原来他没病也没灾。害我为他戚戚半天,还产生了那么多悲催的思想。嗐。
可是,这就好。
三
一个鞋匠,在离我家不远处临街的一个墙角处揽生意。那是多少年前了,有一次我找他修鞋,说起闲话来,知道俩人同乡,于是认了老乡,以后碰上了打声招呼,有时不打,看他正忙那。他那会儿还给自己张了一块塑料布——那样式像一个放大了的老鼠夹子,他就借这个放大了的老鼠夹子挡一挡风霜雨雪,还有夏天的毒日头。后来他找了这个墙角后就省了搭塑料布,裸身应付一年四季的天气变化。看他的样子,对生活越来越采取凑合的态度。他年轻时长得还算有几分人材吧,约等于一个帅小伙,主要他的眼睛长得酷,可以用深邃来形容。有一次我带我闺女找他修鞋,我家闺女看见他后吃惊不小,说,妈,你家老乡长得够帅嘛,我说,不过一个修鞋匠而已。我的意思是,一个修鞋匠,风餐露宿,再好的相貌也要被风刀霜剑雕刻得不成样子的。何况,他除了眼睛长得有美感外,其它地方都乏善可陈。首先,他人太瘦(这种人一般都不扛老),形销骨立,窝在地上做生活,看起来一点点。男人嘛,还是要壮一些好,算一份颜值。可是有一回,我看见他穿西装(内搭白衬衣)在广场健身,还是有被惊艳到的感觉。他不修鞋时——再稍稍倒饬一下,确实有点酷,也有点帅。他居然还会跳舞——交谊舞,居然还有本事把和他跳舞的女子发展成自己的相好,这回轮到我吃一惊。
去年,初冬时候,我出门来回还看见他在老地方待着。有人找他修鞋时他就替人修鞋,没人找他修鞋时他就站在朝阳的地方晒太阳,有时,也看见他躲在隔壁的粮油店里避风寒。又过了一段时间,天越发冷了,我家尧尧的鞋前面张开了一个鱼嘴大的口子,我原计划去找鞋匠修一修呢,后来又改变主意干脆去给孩子买了一双就没去找鞋匠。那双张开口子的鞋在我家进门的鞋柜里放了好些日子,我看见时就想起修鞋的老乡,想着他还在老地方呢。可是有一天,忽然听人说他不在了。我开始还认为这是个误传呢——在我们的生活中不是没发生过这样的乌龙,可是后来老不见他,才相信他是真的逝去了。我把他的死讯告诉了一位大姐,宽泛地说我们都算舞友,彼此看着脸熟。这位大姐什么都好,就是过于理性了,我暗暗觉得她有一点冷血。我对她说那个修鞋的死了后就后悔了,恐怕她对人的死亡都表现得冷漠,可是她听说后沉默良久,还发表了自己无师自通的虚无思想:这人活着真没意思,好好的,说不在就不在了。此时,我们正在露天舞场,快四的曲子像洪水猛兽似地冲击着人所有的感官,要搁过去,我们一定不会放过这支曲子,可是这天,我和她拉着手,谁都忘了说,跳起来啊。
接着就到年关了,一天上午,我出去购物,碰上逝者鞋匠的相好,这俩人,女人丈夫成年的病歪歪,男人的妻子早年得全身溃烂的怪病不治身亡。一对苦命人相遇后抱团取暖。我问她,我们老乡怎么回事?怎么说不在就不在啦?她告诉我说,十月份——这就说的是去年的事了,他给她打电话,说是一天只能吃五毛钱的东西了,大家知道,五毛钱按那会儿的物价够买一个馒头,那个馒头攥到手心里也就是一手窝,这一手窝的面食也就是一个大汉嘴里的两口吃食,鞋匠老乡一度时间里就靠这两口吃食系命。不久,他又给她打电话,说是,哦呀,不好了,我这会儿连五毛钱东西也吃不下了。她朝他喊话,那去医院呀。
他平生第一次进了医院的大门,找医生做了有关检查,医生说他得了最厉害的病,可是还能做手术,听了这个结果他丝毫也没有犹豫,直接对医生说:我没钱,医生无语。从医院回来他就回了老家,她去送了他。给他买了些帮助消化的药,毕竟相好一场。
你看看这人,一辈子去了一回医院就查出了治不好的绝症,着急忙慌就死了,有些人,三天两头看病吃药,还能活七老八十。
她说着伤心起来,毕竟相好一场。
他回老家后不久就去世了。他有兄弟姊妹,还有一螟蛉子。亲人们主持了他的丧事。提起他的这位螟蛉子,我想起来他还托过我,说是有合适的人家给孩子找个对象——入赘也行。我开始还把人的嘱托挂在心上,后来就忘了,主要也因为我这人没什么人脉,给他瞅不上合适的人家,可是不该和人没个交代。这时候他不在了,忽然想起了这挡子事。
鞋匠相好讲了他的事后对我嘻嘻一笑,你这人可以啊,还挂念他呢,我说有一点吧,感觉他还在那个墙角修鞋呢。
◎ 山西有个女作协
卫刘芳
初秋的一个傍晚,并州的一栋老宾馆内陆续闪进一群神秘的女子。她们流星赶月般从三晋各地而来,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彼此。是谁在呼唤她们,这群骄傲的女子?
葛水平从狭窄的里屋捧出了一掬石榴,鲜艳的汁液染了她一手,她说,这是我种的,姐妹们尝尝。石榴?这是可入诗画入生活的佳品呀,它寓意丰富,吴昌硕画过它,齐白石画过它,它可不就像这群女子一样?有令人倾倒的石榴裙,有满腹晶莹如玉的才华。彼时,她们谈兴正浓,从窃窃私语到爽朗大笑,从天文地理到时下风尚。对,这是一场女子沙龙,只是她们有个更正式的名字“山西省女作家协会”,这在国内是独一无二的。
顶棚尚有天光漏出,一排排女子端坐着,凝视着一个“世纪大拥抱”。一个戴银项圈的黑长袍女子将一个深蓝镂花旗袍裙的女子紧紧抱住,她俩喃喃道白,是深情,更是一面大旗的传承。“写作是寂寞的,寂寞而尊严,需要我们付出一生的激情和爱恋。尤其是女性写作者,其中的百种滋味,只有我们自己知道,万种艰辛,也只有我们自己咬牙承担。”深蓝旗袍的女子切切嘱咐着,黑长袍的女子点头允诺。
深蓝旗袍是蒋韵,黑长袍是葛水平,她们这是在交接女子写作天团领军人的“虎符”呢。
蒋韵松了一口气。山西这块承载着厚重地域文化的地方,长久以来,创作团体被打上了“晋军”的烙印,但名声鹤起的皆是男作家。2007年,她与葛水平异军突起,分别以《心爱的树》和《喊山》同时摘得第四届鲁迅文学奖,自此率领山西女子写作进入创作高峰。她们在女娲补过天的永和县开启走山西仪式后,与一众女子足迹遍布潞安王庄矿选煤车间、河东绿色环保基地、柳林生态农家园……一路用女性特有的视角将生命传奇记载。她们邀请本土文化人士进行女性文化沙龙讲座,从西方女性文学到民国知识女性的婚姻,从金庸文化价值到文学写作的草根深度,把文化的星星之火传送到这些“青眼望中穿”的三晋女子手中。而这群女子也不负众望,雷霆出击四处折桂,鲁迅文学奖、老舍文学奖、冰心儿童文学奖、赵树理文学奖、孙犁散文奖、鄂尔多斯文学奖、鲁彦周文学奖、郁达夫小说奖、中国小说排行榜、中国散文年度奖……奖项之多繁不胜举。从1984年伊始的女性联谊会,到2008年成立山西女作协,到而今,这个女子写作天团一直在乘风破浪,上演了一幕文学界的“谁说女子不如男”。
提起山西,大家首先想到的是赵树理创立的金字招牌“山药蛋派”,评论家杜学文称其作品中的创作精神、表现方法、美学风格,以及表现出来的现代文明对农耕文明冲击力下的思考影响了整个中国文学。其后,不少山西作家延续其风骨,被评论界称为“后赵树理写作”。后赵树理写作时代,温尔文雅的张雅茜展现了黄河古渡口一家四代女人百年的历史命运。她说文学让她生命摇曳多姿,内心沉静博大。岁月不败美人,花白的头发,斑斓的披肩,让她在镜头前侃侃而谈时,充满温润的光泽。外表敦厚的陈亚珍内心却有着先锋意识,她用非同寻常的艺术表现手法反思着潜藏在人们心底的革命情结、男权主义、女性伦理等一系列隐喻民族灾难的根源,她的梨花庄像一部新时代的聊斋,有悲苦的人物命运,也有对传统伦理的挑战。人淡如菊的小岸说自己写作,是因为对世界充满了倾诉欲,生活中每一个转瞬即逝的细节都会在她脑海里构思出几十个富有戏剧性的结果。敏锐的观察力,让她更注意到光明背后的阴影,注意到疼痛之下的人性温暖。华严经说当到功德岸,当为世依救。小岸闲闲站着,世间万物一收眼底。娴静的李心丽关注的是四周小人物的悲欢离合,小包工头、打工妹、农民工,这些人在她笔下有了“秘而不宣”的气质。她同时也关注着婚姻两性关系,坦诚地探讨着婚姻的本质。王芳这个戏迷,已入其麾下,她扮起钗环,唱起喜欢的《牡丹亭》“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她说每当站在台下看戏,看粉墨翰影水袖轻扬,都会沉浸于千古年间的人世浮沉间。她跟着剧团下乡打地铺,与那些代表着文化符号的戏中人共悲喜,并把他们一一写进青史。
山西女作家也在寻找到自己的话语权。深情临摹过故土武乡牛羊和庄稼的蒋殊,被亲切称为“蜀葵仙子”,她在勾勒完蜀葵和高粱的荣枯、乡人和乡情的血脉联系后,就一路奔波,探访着共和国老兵、沁源保卫战中的军民、防疫战后的医护。这个清秀的女子,没有局限于书写个人观察感受,她说永远将最重要的笔墨留给英雄。她将枯燥的历史资料和采访所感,融汇贯通,用散文般的语言写出一部部英雄赞歌。和她一起在纪实文学一线奔波的还有王鹰,英气勃勃的她跋山涉水寻觅着基层邮电职工、临汾财政职工、征稽处干警,书写着不同行业的发展轨迹。她的心灵速写抒发了中年人生存压力下的苦闷和茫然,替中年女性袒露出了光鲜外表下血淋淋的里子,令人掩卷长思。如果说非虚构领域,涉及的多是真实的磨难、救赎和奉献,是沉重的,那么还有一个截然相反的领域,那里鸟语花香,充满童稚,它就是儿童文学。儿童文学初始形式被认为是古代童谣,被看作是吉凶祸福预言。明代中后期,宋元理学被冲击,知识分子视野扩大,童谣开始反应儿童生活和情感。锁定儿童文学为研究方向的王琦和崔昕平兵分两路。从翻译和出版少儿图书转型而来的王琦负责创作儿童文学,推开童年记忆之窗,面对成人世界,她重新从童年出发,回望了故园明月和庭下新枣,青梅竹马和承欢膝下。她说她是怀着敬畏和感恩的姿势去创作的,键盘上都是美丽的精灵和小王子。崔昕平主要负责追踪当代儿童文学的传播和创作,她觉察到传媒格局改变后,儿童文学呈现多元化形式,立即进行了梳理和审视,从少儿科幻到线上云展播,侃侃而谈了个面面俱到,末了,她还在思考着如何以思考者的方式与儿童对话、为时代发声。
文学评论是繁荣文学的助推器,执掌这把武器的人要分析作者的写作动机,作品的意义,要熟练掌握结构主义和解构主义的拆解技能,最后还要结合“文学的本质、特征、发展规律、文学与社会的相互作用”进行一番论证。这样的写作者,应该犀利冷峻。刘媛媛、吴言、刘芳坤身处这种行当,她们目光如炬,刀笔如椽,在纸上江山中驰骋纵横。刘媛媛更倾向于女性作品研读,认为女性批评从最初的男权中心批评,到内向自我审视,已反映出女性的自觉和进步。她组织了数场“晋派批评”,网罗起一众名角,探讨新世纪以来山西文学批评如何在重塑与创新中寻求突围。吴言的评论手法因以感性印象为主被评论界归为“印象派”,以区别于以学理分析为主的“学院派”,因为职业习惯,她遗憾的是失去了纯粹的读者身份,不自觉就想解构作品,她评论文学作品,评论刘慈欣的科幻作品,虽小有所成,但她还为至今没有写出想写的文字而扼腕。敢于和权威硬碰的刘芳坤,有着年龄不相符的尖锐和理性,她会拿视野、文本、性情的关联来华山论剑,也会在每一部小说中寻找或坚硬或深邃的内核,哎,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她的挥斥方遒呐。同样具备犀利冷峻目光的还有金朝晖,含蓄果敢的她在纪录片领域对事件追本溯源,用光影挖掘表象背后的真相,世界棉业大会、吕梁中国年、柳林盘子会、汾阳医院的百年史……她挑战不同拍摄对象,捕捉偶然或连续事件,介入公共议题。为女作协活动劳碌颇多的她,当被问起初心时,她回答说因为这是一个心灵归属之地,可以遇到自己的同类,也是一个给大家疗伤,让大家感受温暖的根据地。对,这个根据地,在大家的呵护下,将永固以及永存。
蒋韵张罗一群莺莺燕燕坐下。她还是那么清瘦,她用温和的眼神示意姐妹们谈谈创作情况和爱情婚姻,而她自己也有引以为傲的女儿笛安和同道之人的丈夫李锐。她身体力行地告诉女子们,世间有些美好,可以兼得。但她内心深处还有一些隐秘的伤痛情节,她说当她写到一个叫叶柔的姑娘站在雁门关外杀虎口残破的长城之上,颓败的烽火台、酷烈的大风亦如自己的前世一般让她伤痛。她把小说当做寻找同路人的信号,而这群女子就是接受到信号围拢而来的人。“燕蓉,你小说改编的电影进行的怎么样了?”被点到名的女子绽开艳若桃李的笑容,她是喜欢在世俗饮食男女中探究人物心理和精神世界的李燕蓉。这个被戏称为明明可以靠颜值吃饭却偏要靠才华的女子,最近有部反映老龄社会的小说被改编成电影后,拿了一系列电影节奖。角落两个女子在窃窃私语,一个短发烟嗓谈吐爽朗,一个身形修长气质内敛。她们是东黎和指尖,一对散文好搭档却风格迥异。指尖的对襟衫和隐隐露出的玉佩,预示着这是个有古意的女子。她的散文风格自成一派,女性笔触浓郁却又叙事曲径通幽,充满乡村伦理的神秘气息与哲学思辨的余韵。她认为写作是寻访另一个自己的过程,有蓦然欢喜也有兴味阑珊,更多时候是孤独和沉寂的,有无法倾述的参悟。东黎弹了弹烟灰,又大咧咧地海阔天空起来,她正在书写属于自己的城南旧事。从纤秀到豪爽,她巨大的形象反差让人感兴趣,“东黎代表一个美好火热的年代”的评论又让人浮想联翩。
大数据时代,数字化传播媒介兴起,使阅读进入碎片化方式,大众传播文本零散清浅,令文化观察人士忧心忡忡。怎样引导碎片化阅读向深度发展,成为一个新议题,比如可以将经典读物化整为零。但有一种文体更利于碎片化传播,那就是微小说。微小说简约通俗,微言大义,经常被改编为微电影、小品等形式。袁省梅在微小说界只身拼搏,她曾以故乡羊凹岭的晋南民俗文化为背景,写了一个微小说系列,塑造了众多乐观豁达,对土地饱含深情乡村人物形象。在适合大众阅读和传播的快节奏文化领域,还有三晋女子活跃的身影。瞧,电梯口两个异装女子在叙旧。一个宽袍大袖身段苗条,她是用不同笔名活跃在各大周刊专栏的卫刘芳,她用诡丽肆意的文笔写文化写时尚,但她说最喜的还是从普罗大众的人文需求入笔,评点时下风潮,进而反映民风民情。一个盘发簪木钗,一派大唐风韵,她是情感倾诉栏目的主理人孙云苓。在咖啡屋在茶馆,她充当着那些遇到婚恋麻烦的女人的记录者,给这些不幸的人送去抚慰。活跃在副刊的还有伶牙俐齿的白琳,这个自认为有八卦天赋的黄毛丫头,屡屡下笔调侃着身边的情爱殇痛和生存窘困。未几,一个五官冷艳的女子和一个一团和气的女子拥着卫刘芳拍起了合影,她们是陈小素和悦芳,两个写诗的女子。悦芳在诗歌中邂逅策兰、里尔克,知道了“绝望之声是最美的歌”,她希望有一天能像卡夫卡一样,一手挡开笼罩着命运的绝望,一只手记下在废墟中看到的一切。而陈小素的诗如其人,用词精准大气。“偶有往事浮过,唇角宽恕了笑意,就像江湖宽恕了恩仇”,于是,她的往事在笔下凝练成词。徜徉在诗意里的还有年纪稍长的珍尔,她擅长用细腻的笔抒写对青春、爱情和人生的感受,她伫立在风中,对岁月说:“我扬着白发,如举着招魂幡,皱纹是祭奠的诗行。”可以把历史像诗一样呈现的重庆女子陈威,从她们身边款款而过,她是这个社团的琐事处理者。行事缜密的她用严谨的文风为晋籍的汉代女子班婕妤书写了传记,将这位面目模糊的历史文化名人塑造得鲜活生动,难能可贵的是,她还将班婕妤的大起大落的一生作为一种现象,提出了供世人思考的问题。
两本装帧雅致,厚厚得像个手包的书被一一递给大家。《过光景》《行走的年代》,好名字!光景是什么?是重重雾障的八百里太行,是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的一众晋剧好儿郎,也是食五谷杂粮生百病后的一线生命曙光,它纷杂绚烂,它黯然悲怆,这群山西女子,谁不是从柴米油盐的光景中偷出几分时光来读书写字?在这个灵魂和肉体都可以四处行走的年代里,光景要过得有声色,也要过得知天下事呀。于是,写天下事的她们被一一收录进名册,让纸墨留下光景的凭据。编剧小公主朱伊文在光景中寻找着都市凌晨的一碗面,一心想偷得浮生半日闲,她说今年的雨来得特别早呀。娇憨可见一斑。以小女儿态四处掠奖的张玉,她的光景是银镯叮当,她说“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这明明还是个处于浓情蜜意的小姑娘嘛。而姐姐们,明显老成持重起来,她们要歌颂和斥责的东西太多了。流连在黄河壶口的裴彩芳,从水浪飞溅的白雾会联想到风烛残年的衰老,从刚结秦晋之好的新娘已透视出日后她拣拾疼痛的弃妇之态。认为“书卷多情似故人”的边云芳,在恢河边咏叹才子佳人和英雄,她也在史籍中看到故乡的创伤,荒野凋敝民不聊生的字眼,让她感怀祖先的磨难今人的文明。细眉细眼的高璟,在别人的作品中入戏又出戏,为小说情节吐槽,为主角的逆来顺受生气,她断定这是个众声喧哗的时代。影视艺术学院毕业的王姝,在文本、镜像和现实的勾连中腾挪跌宕着,在她的谈话中,你可以频繁看到蒙太奇、长镜头这些词,她认为文学批评更应该具有公共性和当下性。
时光荏苒,2020年岁末,安泽的山野尚隐没于白雪中,葛水平带领山西女子写作天团走来,这是一次关于“脱贫攻坚,振兴乡村”的采风。她们风尘仆仆,她们意气风发。她们是时代的记录者,她们要“用有温度的文艺作品,记录人民的伟大实践”。她们的目光遍布这座位于太岳山南麓的县城,这里有荀子,有连翘,有革命先辈的光辉足迹。她们是想沿着故乡雄浑大河一直走到两岸万家灯火的卢静、讴歌铁路一线的林小静、执笔写过布衣将军傅作义的周俊芳、自称是在无情的世界里神经地活着却下笔有侠气的苏二花、喜欢清唱蒲剧《沙家滨》选段的徐小兰……葛水平看向她们的目光,是欣喜是爱意,世间的好女子呀,她都想围拢到身边,遇到孱弱的,她还要伸出羽翼来护卫。而葛水平自己,一边运笔如飞地书写太行儿女的苦难和抉择,一边把日子过成了一匹锦绣。她鼓励女性按本性活着,活出本色,活出个性。她说“一脉绿能碧出一寸光阴足够好,不争春乃有春,不好强而自强”。她这是叮嘱女子们不要只苦行僧式写作,也要全心全意感受生活的美。这观念倒和蒋韵心目中的理想女性形象异曲同工。
古云凤凰性情高洁,“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黄河岸边,这群以写作为本命的女子,联袂执笔凤舞九天。是的,她们是女性写作者,但文化艺术是雌雄同体的,于是,她们身怀入世的人文精神,用自己独立的声音,而不仅仅是女性视角,诉说着大江大河的惊涛和壮美,诉说着古往今来的苦难和希翼,诉说着一切的一切,如是,“她们被历史和文化创造,同时参与创造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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