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年后，上甘岭战场遗骸有望归国
沉寂了整整68年后，朝鲜半岛三八线附近非军事区域内的白马山战役遗骸进入正式发掘阶段。今年9月初，韩国陆军总参谋长南永信（音译）主持了挖掘白马高地遗骸的开土仪式，标志着朝鲜战争（韩国称“6·25”战争）中最大战场之一——非军事区白马高地的遗骸挖掘工作正式开始。
位于朝韩边境的非军事区是当年朝鲜战争的激战之地，发生过无数大大小小的战斗，伤亡者不计其数。国防大学战略教研部教授徐焰告诉《凤凰周刊》，不仅白马山战役，著名的上甘岭战役也有部分区域处于如今的非军事区内。
狭长的山谷坡地间，双方陈兵数万、枪林弹雨、血雨腥风，生生成为一场场人间绞肉大战发生之地。战后，对战双方各退兵2公里驻防，这一片刀光剑影的血战之地从此荒烟蔓草、阒无人迹。
南永信在发言中说：“在过去三年多时间里，我们通过对非军事区的箭头高地遗骸挖掘事业，得以将遗骸送入祖国和家人的怀抱。白马高地作为‘6·25’战争最大的激战地之一，是我们的先辈们誓死拼搏到最后一刻的地方。为了寻找埋没在半岛山川草野中的英雄们，我将竭尽全力，寻找到最后一刻。”
上世纪90年代，一位参加过上甘岭战役的志愿军老兵以商业旅游的名义到访朝鲜，老兵的愿望是想在有生之年，看看当年拼杀过的战场，却被告知铁丝网阻隔的这一区域处于未开放的非军事区域，老兵只得抱憾而归。如今，随着白马山战役遗骸得以挖掘，埋藏在其间的烈士英魂终于盼得回家之日。
◆上甘岭地图
封锁60多年的非军事区
韩国自2000年启动遗骸挖掘工作以来，迟迟未能踏入非军事区域展开挖掘，与其特殊的军事地位有关。
非军事区（DMZ，Demilitarized Zone）是一片横跨朝鲜半岛中部北纬38度线附近的狭长地带，从朝鲜半岛西海岸绵延到东海岸，全长约248公里、宽约4公里，是朝鲜和韩国之间的军事缓冲区。
1953年7月27日，《朝鲜停战协定》在板门店签订，约定交战双方各由军事分界线（即“三八线”）后退2公里建立非军事区，此区域内双方均不得驻扎军队、部署武器和建军事设施。但在非军事区域内，至今能感受到冷战遗留的痕迹。
沿着横贯朝鲜半岛的南北军事分界线，每隔200米就有一个象征南北分裂的黄色界标。据说这样的界标共有1291个，向着韩国方向的界标用英语和韩语书写，向着朝鲜方向的界标则用朝鲜语和中文书写。经过60多年的风吹雨打，许多界标都被风雨侵蚀，剩下的残骸看上去触目惊心。
非军事区域内至今存留大量战时埋藏的地雷，目力所见是黄色警戒线围绕起来的区域，周围插着牌子，用韩文和英文写着“当心地雷”字样。当年签署《朝鲜停战协定》的板门店就位于非军事区正中间，这一区域在停战协定签订后被定为联合国和朝鲜的共同警备区，处于南北双方行政管辖权之外，朝鲜和韩国的士兵隔着设在地面的分界线执勤。
60多年来，非军事区两边也成为世界上驻守军人最多的地方。资料显示，非军事区两边，双方共部署大约150万兵力。据韩国国家情报院评估，朝鲜军队在三八线非军事区一带部署有13万门火炮与多管火箭炮，其中最让韩国军方担忧的是1100门170毫米远程自行加农炮和240毫米多管火箭炮。因为韩国首都首尔离分界线只有50公里，朝鲜远程火炮具有打到首尔的能力。专家直言，首尔如遭朝鲜炮击，“打回30年前”的可能性确实存在。
但在戒备森严的非军事区域内，一直有两个不为人知的村庄——南方的大成洞村（又称自由村）和北方的气静洞村（又称和平村）。站在自由村村口，可以望见和平村。有韩方居民透露，农耕的时候常常能和朝鲜居民碰面，双方不仅相互交谈，还会互递香烟。
冷战时期，这两个村庄都被本国当做宣传基地，不仅有国旗“比高战”，还会用扩音器高声播放本国国歌、攻击对方政府的口号等。直至2000年双方首脑达成协议，持续了半个世纪、每天长达十几个小时的“宣传战”才得以结束。
朝韩双方剑拔弩张的关系在2018年有所缓解。2018年9月19日，朝鲜国务委员会委员长金正恩和韩国总统文在寅在平壤百花园国宾馆签署《9月平壤共同宣言》，随后朝鲜人民武力相努光铁和韩国国防部长宋永武也签署了军事协议，即《9·19军事协议》，为非军事区一带的和平提供了契机。
不过，韩朝军人进入非军事区前依然需要先向对方通报，同时不允许携带武器。徐焰表示，这几年来，非军事区域的气氛和以往相比稍微缓和。
据了解，《9·19军事协议》既包含停止相互敌对行为等“双方不要做”的条款，也包含诸如南北共同挖掘遗骸、在警备区自由往来、利用汉江河口等“双方一起做”的条款。该协议的签订实质性缓和了边境地区的军事紧张，也使得在过去六十多年来因无法靠近而无法进行的战死者遗骸挖掘工作成为可能。
白马山挖掘遗骸难度大
白马山位于朝鲜中部战线要点铁原西北（如今江原道铁原郡）10公里的药山洞地区，从西北走向东南长约3公里，由一群高地组成的山岭组成，其山顶为树林覆盖，山南侧有一条河流名为驿谷川。
这一地区的主要高地是394.8高地和281.2高地，美国人喜欢四舍五入，便称其为395高地和281高地。其中281高地被称为箭头山，而395高地状如卧马，故称之为“白马山”，韩军战史上称为“白马高地”。
在进行了近20年的战争遗骸发掘后，2019年4月，韩国国防部遗骸发掘鉴识团根据《9·19军事协议》，着手对非军事区域的遗骸进行挖掘工作。至今年6月，韩国完成非军事区域内箭头山的发掘工作——韩方在这座海拔仅281.2米的小山头上共挖出3092件（目前认定为492具）遗骸，101816件遗物。可见当年战况之激烈。
今年9月，韩国向中国移交的第八批109位志愿军烈士遗骸中，就有98位发掘自此。韩国国防部透露，在箭头山平均每万平米挖掘出了32.6具遗骸，这比后方地区（每万平方米1.8具）高出20倍左右。以完全遗骸形态挖掘出来的比率在后方地区为整体挖掘遗骸的6.5%，但箭头山为45%。
箭头山只是开始，距离此地不远处、战况更为惨烈的白马山挖掘工作业已开始。1952年10月6日至10月15日，中国人民志愿军38军与韩国第9师激烈争夺箭头山和白马山，在长达9天的拉锯战中，白马山24次易手，最终以志愿军的撤退告终。
这场炮战、手榴弹战、刀刃战连发的血战，使得白马山成为朝鲜战争时期战死人数最多的地区之一。据中方记载，此次战役中中方伤亡6700人，韩方伤亡9300人；据韩方记载，中方伤亡14322人，韩方伤亡4000人。交战双方在该区域共落下275000多发炮弹，高地变成了荒山秃岭。
“当年因为种种原因，38军进攻白马山失利，伤亡不少人的确是事实。”徐焰表示，进攻受挫后，志愿军部队后撤匆忙，估计有不少烈士遗骸无法及时运送下来。如今韩方发掘这个区域，“很可能会找到较多的烈士遗骸”。
不过，非军事区的遗骸挖掘与其他地区相比难度更大，主要在于其繁重的排雷工作。战争期间，双方在这一地区埋设了数百万颗地雷，其后几十年，韩国方面又陆续埋设了更多地雷。
由于没有标明地雷埋设数量及位置的地图，目前很难追踪地雷埋设地点。而战争后韩国埋设的M14、KM14地雷，除了击发部以外，大部分是用塑料制作，很难用金属探测器进行探测；再加上韩国地理条件原因，埋在地下的石头铁成分容易引起误判，很多地区无法用标准地雷探测器（AN/PRS-17K）进行检测。
据韩国《国防日报》报道，韩国陆军5师团、国遗团士兵250多人参加了白马山的遗骸挖掘工作，包括排雷、挖掘遗骸、警戒作战等任务。即使在炎热的天气中，扫雷官兵们也需要穿戴着防护头盔、防护服、战斗鞋等超过20公斤的防护衣物进行寻找。
扫雷过程非常复杂。官兵们在林木茂盛的地方利用Schonstedt地雷探测器进行第一次探测，再使用割草机、鼓风机、电剪刀等清除枝条和树叶，接着用PRS-17K地雷探测器进行第二、三次探测，对疑似存在地雷的地方再用其他相关仪器进行排查。
参加挖掘的士兵们深知任务严峻，高永仁（音译）大尉说:“今年4月遗骸挖掘出征仪式后，从作战第一天开始就找到了手榴弹、高炸弹等十多枚爆炸物。”
扫雷过程中出现遗物、遗骸的情况不计其数：一名士兵在地下发现了步枪弹壳并将其放入随身携带的袋子里，一周内他已经装了20多发弹壳；还有士兵在整顿移动路线、清除地雷阶段挖掘出了2具不完整遗骸。
沈阳烈士陵园做出积极应对
在白马山东面、朝韩军事分界线以北的地方，便是著名的上甘岭战役发生地。这是一场令中国人刻骨铭心的战斗，其交战激烈程度、参战人员和伤亡人数超越五次战役中的任何一次，被战争史学者称为“绞肉机之战”的“亚洲凡尔登”。
上甘岭战役从1952年10月14日至11月25日，历时43天，双方在面积仅3.7平方公里的两个高地进行了激烈争夺，志愿军共击退联合国军900多次冲锋，最终守住阵地，取得胜利。据中方记载，最终伤亡人数为志愿军1.15万人，美韩盟军1.5万人。
但中国军网有文章指出，其实上甘岭战役并不是在上甘岭发生的。此战役一开始围绕朝鲜中部金化郡五圣山前沿的597.9高地和537.7高地志愿军防御阵地展开，这两个高地的山洼里有个村庄叫“上甘岭”，而它南边不远处的另一个村庄叫“下甘岭”。后来小型战斗发展成了战役规模，才以这个村名将这次战役命名为“上甘岭战役”。
韩方认为，中国所说的“上甘岭战役”包括了韩国战史上所说的“狙击山脊战役”和“三角高地战役”。
从今日地图可见，铁原五圣山（1062高地）与南大川之间有上甘岭和下甘岭两个高地。在两高地之间，南北方向的山脉并排坐落，间隔2公里；西面是三角高地（598高地），东面是538高地。始于538高地，向北部延展的高地群便是狙击山脊。
1952年10月初，当时美军第7师的目标是三角高地，韩军第2师的目标是狙击山脊。但在作战开始12天后，美军将夺回三角高地的任务移交给了韩军，韩军认为保住两个高地并非易事，于是决定在11月5日停止三角高地作战，重点防御狙击山脊。
因此韩方认为，中国军队的确在三角高地取得了胜利，但在狙击山脊高地中，A高地和石岩高地最终被韩国国军第2师占领，中国军队只占领了Y高地，所以韩国取得了狙击山脊战役的胜利。
美军方面一直将上甘岭战役称为“金化以北战役”，代号“摊牌计划”。关于战争的伤亡人数，双方各有说辞。韩国主张在三角高地战争中美军伤亡3000人、韩军伤亡4800多人，中方在狙击山脊战役中伤亡1.4万人。
“战争双方对于战争名称和伤亡人数的认定有所出入是正常现象。”徐焰表示，“不光是中国和韩国有出入，还有美国方面，大小战斗都是各报各的，因为各方了解的情况不一样，说法也会不一样。”
就现在地理位置而言，白马山靠西，上甘岭靠东，两者距离不算远。有韩国专家推测，在非军事区域预计能挖掘出1万多名战死者遗骸。
“上甘岭前沿的两个地方在如今的非军事区内，但上甘岭战役的更多战场区域还是在朝鲜这边。”徐焰称，即使启动遗骸挖掘，上甘岭地区的中国志愿军遗骸留存也不会太多，“因为那边阵地主要是中方攻下来的，属于我们控制的区域，当时的遗体基本都运回来了”。
针对韩国对昔日战场遗骸的挖掘进展，中国沈阳烈士陵园也做出积极应对。2013年沈阳烈士陵园紧急授命上马一期工程，挖掘修缮了1200个地宫备迎志愿军烈士遗骸归葬，迄今已迎接八批、共825位烈士。
“这其中大多都是无名烈士，只找到几位烈士后人。”沈阳烈士陵园管理方有关负责人表示，随着越来越多烈士遗骸回国，沈阳市今年已成立工作小组，准备筹建二期工程，初步估算将修建15000-16000个地宫，以备不时之需。
文 / 钟坚 应枝娟 顾玲丽
编辑 / 漆菲
排版 / 徐欣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