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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雅四十一:我只不过越来越忠于自己

曾欢 难逃一吸 2020-01-02


世界高速运转,女性投身其中。“她们”自我意识的觉醒已成影响社会的重要力量。


虎嗅将目光投向那些富于独立、进取精神的新一代女性,她们来自文化、科技、商业领域,在与世界的互动中,完成对自我持续的建构与重构。


今天我们故事的主人公是阿雅。在很多人的记忆里,这是一个自带BGM的名字,“红豆大红豆,芋头……”,这是一个默认自动联想的名字,提起她你马上还会想起一系列经典综艺的名字,和她的闺蜜们。但阿雅的样本意义远不在于“一个长红的女明星”,而是那个熟悉的女孩。她几乎走过所有普通女孩可能陷入的困境,却趟出了一条“人定胜天”且润物无声的路径。一转眼,她四十一岁了。


虎嗅年轻组作品
作者 |  曾欢



阿雅有一种让场面不知不觉中就按照她的思路发展的能力。那天她站在舞台中间,自如地像是在自己家的客厅,她即兴加了一个现场互动的环节,径直走向坐席,笑眯眯随机挑选观众问起问题,被突然袭击的观众非但没有表现出错愕,反倒纷纷跃跃欲试起来。一个玩笑,一个拥抱,现场气氛在她的拿捏之间马上像沸水一样,咕嘟嘟热烈起来。

 
眼前的这个阿雅,太熟悉了,以至于人们差点忘了,阿雅其实并不是这个活动的主持人,那天是《奇遇人生》第二季开播的看片会,作为《奇遇人生》的发起人,她在舞台上的角色其实是受访嘉宾。
 
这是过去23年,阿雅在娱乐圈“修炼”的结果和惯性,随时随刻,话筒到手,她“综艺嗨”的开关自动打开。
 
所以一到有阿雅的舞台,既定角色什么的就不重要了,她就是游戏规则的实际制定者,她把控气氛的按钮,她调配声音的来源。临场互动结束,被阿雅“遗落”在舞台一隅的《奇遇人生》导演赵琦笑着说,在《奇遇人生》中他时常得提醒她,得控制这个开关。
 
奇怪的是,即便拥有着这样绝对的能力,阿雅的存在却从来不是强势的。她明明练就了一手操纵聚光灯的能力,却一直甘于放低、错身,将高光交予他人,去成全一种整体的圆满。
 
在舞台上如此,在闺蜜之间如此,在个人感情中也一度如此。多年以来,她给人们带来的那种亲切感也大多来自于此。某种程度上来说,阿雅的样本意义不在于是那个女明星,而是那个熟悉的女孩,仔细想想,几乎每个人的身边都有她这样角色的一个朋友,或者这个她,就是你自己。她几乎走过所有普通女孩可能陷入的困境,却趟出了一条“人定胜天”且润物无声的路径。
 
她反思过自己年轻的时候太用力。太过用力讨好别人,上学时,她主动揽过给闺蜜们买早餐的任务,大清早排队去给闺蜜买包子;太过用力地放低自己,唱一首《壁花小姐》,“原来我只是朵壁花,大家都笑我……”在节目里讲自己的糗事,自嘲也要放到最大;太过用力地向上攀爬,唱一首《锉冰进行曲》,打歌的塑料靴子脱下来时,能倒出汗水,晕倒在打歌中途,被抬上车继续下一站……每一次不自如的用力深究到底,都是属于那个少女想要跳脱出自己的不安全感。
 
多年以后,那些笑着笑着就跟她一起长大的人们突然发现,那个用力过猛的阿雅、“柳大哥”就这样走进了自如的边界,她不再年轻,已婚已育,散发出“优雅”、“知性”的味道。曾经,那是最与她无关的字眼。
 
然而对于阿雅而言,在她身上,形容词没那么重要,她说:“如果这是大家看到的,那可能就是有吧。”毕竟成长是在一系列“崩溃、重建、向前”的动词中实现的,众人描述中的巨大落差,是这些年,她在一个女儿、一个闺蜜、一个女友、一个母亲和一个女明星的角色里,用无数不安和泪水换来的。


四十岁生日,阿雅是在《奇遇人生》首季开播的看片会上过的。对于大众而言,这种纪实类真人秀的节目形式是新的,眼前这个四十岁的阿雅也是新的。她不再是主持人或者嘉宾,而成为了一档节目的发起人,第一次与嘻嘻哈哈、搞笑造气氛完全绝缘。
 
那天她说:“今天刚好是我的生日,是我要跨进人生四字头的第一天,对我也有特别的意义。跨出一步,做一些自己从来没有尝试的事还是需要勇气的,但只要你一直坚持下去,就能给这个世界带来更多用心的作品、用心的内容,我也可以大声站出来说,你看我的团队很牛吧,我做了一个很棒的作品。
 
阿雅“跨出一步”的想法在《奇遇人生》诞生前的一年就已很强烈,当时她感觉:“在我熟悉的环境当中,能够遇见的都差不多,可以想到是什么样子,我希望能够破圈,去认识一些不同的人。”她开始接触不同的人和团队,期待碰出一个和市面上所有节目都不太一样的新节目。
 
经历了台湾娱乐圈的黄金时代,从校园活动一路主持到最顶级的娱乐盛典,做过歌手、演员,大大小小的场面里,阿雅身边站过的明星几乎能组成大半本华人娱乐圈名人堂的名录,年轻的时候她乐此不疲,如今她回想起来,觉得有些人她始终没有真正认识,有些事情她此前没有做到,比如,打开自己和别人,比如,撇开套路和气氛,比如,理解。
 
后来,在共同朋友的撮合下,阿雅和《奇遇人生》导演赵琦相遇,当赵琦提起自己曾经拍摄的纪录片《奇遇》,阿雅感到,这就是她可以再往前跨一步的新起点。她很投入,第一版方案她和赵琦团队不断推翻重来了整整8个月才出来,期间开了无数次会,他们还和其他主创拉了一个微信群每天探讨新的想法,有时聊到“手机直烫手”。
 
这之后,就有了我们看到的《奇遇人生》,它沿用了赵琦团队纪录片的拍摄手法,以一段段旅行为容器,尽可能释放一个嘉宾与大众认知有落差的一面——小S流泪、朴树“后悔”、 毛不易讲“四十岁就是新的二十岁”……在这个过程中,阿雅是陪伴者,是倾听者,是参照物,也是增稠剂,唯独不是主持人,她没有台本,也没有特定的任务,她经常自己也不知道接下来要去哪里。
 
阿雅对我说起《奇遇人生》是“过去两年发生在她身上的一件非常美好跟重要的事”,是在《奇遇人生》第二季播出两集之后,她对我如何看待第二季节目十分关心,以至于在我对她发起的这次跨洋访问的开头10分钟,她又一次轻易地“接管”了提问的主动权。
 
我知道,在问我之前,她应该已经这样四处问了无数人,在我之后,她也还会继续问下去。彼时,网络上开始出现对第二季《奇遇人生》的吐槽声音,这些声音应该在她预期内,但无论如何,在第一季8.9的评分和网友如潮好评的衬托下,它们格外让人不安。
 
质疑产生的缘起很简单,《奇遇人生》第二季选择了用艺人杨颖的一期作为开篇,而杨颖在节目中与骑行老人的相处中,几次显露出不情愿和不理解的态度,还一度因生理期放弃与老人一起骑行。显然,这样的人选和内容与网友们对《奇遇人生》的预设产生了偏差。
 
有粉丝在微博中言辞直接地说:“希望节目组挑选口碑好观众缘好的艺人。”阿雅很耐心地做出了这样的回复:
 
     
     
从看片会开始,阿雅就一遍遍讲述自己所看到的、节目之外杨颖的表现和细节,想帮助大家理解她的用意。在这件事情上,阿雅显示出和她的搭档赵琦一样的理想主义,他们试图用一档面向大众的娱乐节目去传达一种共情门槛相当高的价值观——包容我们不同意的人,尊重我们不能理解的人,而非满足于外界对我们既有观点的应和。
 
现在看来,这无疑是件苦差,仍需时间。不过她始终相信,这样的意见冲突,也是这个节目,这段旅程的意义之一。
 
阿雅如此相信旅行的力量,因为她记忆中自己很多次心灵的成长都是在旅程中完成的。十九岁她正因《锉冰进行曲》大红大紫成为偶像,也同时感到心情浮躁时,世界展望基金会请她去蒙古国探望当地的小朋友。


那是她第一次置身荒芜的草原中,没有电,没有手机信号,不能洗澡,但有天早上她从蒙古包出来上厕所,一抬头,双目被一座几乎高耸入云的巨石占据,“当时就哭了”,“真的好壮观,它可能在这里已经不知道多长的时间了,仍屹立不倒,而我把自己的生活弄得那么忙,那么自以为是,可是从历史上来看,我不过连一个瞬间、一个尘埃都不是——那个石头突然之间给我这种反思自己人生的感觉。“阿雅说。



自此以后阿雅还说,好女孩也要走四方,似乎后来她与《奇遇人生》的奇遇,从那里就有了伏笔。
 
阿雅的名头是过去很多年台湾主流综艺的一个品牌,四十岁的时候,阿雅从这个名头里出走。如果说阿雅在四十岁选择做《奇遇人生》这件事情上做了什么重大的取舍的话,那么她取的就是自我的表达,舍的是那种她熟悉的、更容易获得的附和。
 
这些年娱乐圈沉浮,她得出一条再平实不过的结论——“红一下子不是最难的事,它虽然几率很小,但是它是会发生的,可你要红很长一段时间,考验是完全不同的。”自寻难题和挑战,是她应对这种考验的方式。
 

 

自寻难题和挑战,27岁的时候阿雅就试过一次。那时她是《我猜我猜我猜猜猜》中吴宗宪的搭档,同时还有几档收视率稳定的节目,事业一片红火时,她决定离开娱乐圈赴美留学。
 
阿雅清楚地记得,留学前录制最后一期《我猜》的那天,王伟忠来了,吴宗宪哭了,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原来已经这么重要。
 
再回来的时候万一被娱乐圈遗忘怎么办?她不知道,但是她一定要去。“工作也工作了将近10年的时间,我觉得,如果我真的要对观众负责任的话,我也需要带新的东西来给大家,”一次采访中,阿雅这样说。
 
事实上,和阿雅四十岁那次一样,每一次“跨出一步”的背后,都有理性考量和感性触发的综合推动力,是她极度敏感的神经与大心脏的奇妙化合物。
 
触发阿雅在27岁最终跨出游学那一步的,其实是阿雅父亲的去世。阿雅出国的想法在父亲在世时就盘旋在她脑海中,当时父亲很鼓励她出国学习,但当时身背好几个节目的阿雅迟迟没有行动,直至父亲离开,处在悲痛中的她觉得,如果为了保住名气和赚钱留下,“那才是对不起爸爸。
 
不仅仅是事业上的抉择,按照阿雅的回忆,她身上太多特质是因为父亲的存在而存在的,比如,父亲五十岁才有了她,她从小就有某种自卑感,也伴着随时会失去父亲的危机感和恐惧感,因而她比别人更加多愁善感。也因此,关于她的很多事情都在父亲去世的那一刻永远地改变了——如何看待自己,如何与家人相处,如何理解爱和生死,比如,从前她脾气不好,和妈妈、姐姐常常闹矛盾,失去父亲让她收敛脾气改变自己,做一个好女儿和好妹妹。
 
阿雅第一次决定性的蜕变,是作为一个失去父亲的女儿习得的。她背负起严肃的责任感,因为生死对照,她开始能分辨那些真正重要的东西,对很多事情有了分寸感。


 
而还有很多大大小小的改变,是她在作为一个闺蜜,一个女友的角色中习得的。不同于曾经在家庭中的强势角色,阿雅在这些关系中,通常是那个主动的“奉献者”,她甚至曾这样描述:“我的好朋友都是公主型的人物,有时我自然成为丫鬟的角色”。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忙着讨人喜欢”,通过不断获得别人的关注与爱,反复确认自己的价值,因此常常受伤。
 
在爱情里尤其明显,阿雅的自传《所有流过的眼泪,都会变成钻石》里记录了她的3段关键的恋情,有疯狂却最终以对方劈腿为结局的初恋,有让她歇斯底里一度失去自我的大叔,终于她遇到一个好男人,在一段对等的关系里她逐渐学会爱自己,终于不需要必须停留在一段关系中确认自己值得被爱,最终,她选择了主动放手。
 
当问及这些年的领悟时,阿雅主动谈到了这点:“如果不懂得爱自己,其实是很难去爱别人的,如果你只是一直不断地付出付出,有的时候那样是不OK的,当你自己什么都没有的时候,你还一直去付出,其实自己会很容易受伤,同时也带给对方压力。很多女人会说她没有安全感,可是我觉得安全感是要从自己身上去找的,让你自己先成为一个无可取代的女人,让你自己先绽放,你选择的爱人,势必会知道你的独特在哪儿,但是如果你是为了你爱的人而失去自己的话,我觉得最后的结果一般都会是很惨痛的。
  
阿雅说,她最重大的改变的确是在27、8岁时发生的:“18岁的我就是初生之犊不畏虎,很有冲劲,什么都很狂吧,人不轻狂枉少年。到28岁的时候呢,就开始发觉自己不再那么喜欢热闹,享受独处,开始找一些对自己觉得有帮助、有意义的嗜好,做瑜伽,不喝有糖的饮料等等,然后就是不急着一个接着一个的恋爱去谈,开始心比较定了。
 
18、28,到了38岁,阿雅的生活又迎来了变化,她当妈了。
 


现在阿雅四十一岁了,她的生活在她自己的节奏和女儿的节奏中无缝切换,几周高强度的国内工作结束后,她就马上回家,切换到一个幼儿的生活节奏里,做早晚餐,写字,找朋友,上学,看卡通,在对女儿的教育中,她坚持除了刻意培养她有责任感,其他“让她自然生长”。阿雅有一个控制欲较强、时而比较急躁的妈妈,她不希望自己也变成那样。
 
在家庭相处中,她相信更崇尚“平衡”,而非绝对正确的“平等”,“其实我并不是一个女权主义者,我不觉得男人做什么,我们女人就得同样做什么,像温柔,其实它是可以非常非常有力量的,包容也是非常非常有力量的,它们和一些很刚硬的特质不一样,不能放在一起比较,但是它们都很有力量。
 
“之前看一本书上形容,妈妈的爱比较像大地的,包容、呵护,很多的动物也是,喂奶的是妈妈,所以母亲对于孩子的这种牵挂跟爱,本来就跟男性不一样,男性的爱相比而言,是偏原则性的,教孩子分辨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母亲和父亲,一个是给孩子滋养的大地,另一个是让孩子站立(的力量),是一种平衡。我觉得父亲当然也要花时间陪孩子,毕竟,跟孩子相处在一起的品质,会影响亲子之间的关系。所以,先不要用男女来分,只是以平等来衡量,你要你的亲子关系好,都是得要投入双方的专注跟时间的。但是怎么去平衡这种时间,其实是男人跟女人都会面临的问题。
 
或许正是年轻时流过的眼泪都变成了钻石,到了收获阶段的阿雅,面对年龄,也走进了自如的心境,她流露出熟悉的幽默感,说除了偶尔看看镜子检查下哪里松了,其他时候年龄这件事在她生活中占的位置和时间都很少。


 
“我觉得人生挺公平的呀,我又不是没有年轻过,我也年轻过啊,所以我现在四十,也觉得挺好的,对生活很有热情,有很多想做的事,遇到困难的时候,也没有像年轻的时候那么惊慌。
 
但她同时觉得,面对女性年龄,大众舆论有时候又显得很迷:”我感觉现在大众是这样,一方面呢,特别理解和强调,女人的美与年龄無關,比如钟楚红一出来就被大家讲说状态有多好。但另外呢,你又可以看到大家对于少女感的那种很奇怪的一种追捧。这也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事,但是对于我来说,我觉得女人活得轻盈一点,其实她自然就会看起来不会那么地老吧,是一种状态。但是我们的身体一天一天这样子,它势必就是走向往下垂的那个情况,我觉得这个心理准备也是要有的。
 
阿雅不是很在乎别人贴在她身上的形容词,却很喜欢用“美好”这个形容词形容其他事和人,在她的经验里,似乎所有的错误和痛苦最终都能向这个词转化,最后那些挫折都变成了她的自娱娱人的梗,关于她所实现的惊人的成长,她也只曾淡淡地说,她只是越来越忠于自己。


“新女性”项目,将是虎嗅长期关注与投入的报道与评选产品,希望得到社会各界关注与支持,共同为新兴女性群体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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