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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 | 梅长钊:1959年,我在马路上挣到7分钱

梅长钊 新三届 2021-04-24


 作者简历
作者青年时代

梅长钊,1947年出生,1966年武昌实验中学高中毕业,后经历文革 、下放、招工、高考,1982年武汉师范学院物理系毕业,任中学高级教师。1989年起,除发表专业论文外, 在《长江日报》《文汇报》《新民晚报》《瞭望周刊》《南方人物周刊》《新民周刊》等报刊发表多篇作品。


原题

童年二事




作者:梅长钊


影院上映《红孩子》

知了在树上不停地鸣叫着,马路上的柏油已被烤软,在人行道上行走的我并没有感到酷热的难耐—— 我的心被一件事情吸引:海员电影院正上映着新片《红孩子》,看过的同学都说好看,我在专心思索,怎样才能弄到买电影票的一毛五分钱。

那是1959年夏,我在汉口民生路小学读小学五年级。

找父母要是不好开口的,他们不会随便给钱让我去看电影。那时候许多家庭的经济都很紧张,不少同学放学后,还要在家里帮糊纸盒或拣猪棕。

我考虑过去街上去卖茶水,我每天都能看到这样的小男孩,他们打着赤脚,手里提着几个杯子沿街走着,一边不停地吆喝:“喝茶咧,—— 喝茶咧!”当他们停下来倒茶水给口渴的行人喝时,他们也就有了一分钱的收入。但做这件事得拿家里的水壶,茶杯,还有更主要的,我不会吆喝或有点怕吆喝。

我最后的决定是帮忙去拉车。那时马路上常有大一点的孩子帮板车工人拉车,他们用带钩的绳子把绳勾在板车下的铁支架上 ,将绳的另一端挽在肩上,像纤夫一样的身体向前倾斜,脚用力蹬地。

我很快从家里找出一根绳子,用铁丝做好钩子,还约了巷子里比我大一点的男孩一同去,一切准备好了以后,我们紧张地向街上走去。

上了街头我们却有点犹豫,在开始大着胆子询问正从身旁经过的板车工人“要不要帮忙”时显得缺乏经验。

经过几次挫折以后,我们找到了一个需要我们帮忙的板车工人:他的车在马路上向我们缓缓移来,他的身子前倾得厉害,他车上的货物堆得太多太高太沉,这是一位四十多岁的板车工人。

我和那个男孩高兴地将钩勾到板车下的铁支架上,站在板车工人的两边,板车工人一声吆喝,我们一起用力,车轮又开始滚动,板车的速度显然比刚才轻快了许多。

烈日在我的头上无遮挡地嗮烤着,我的肩用力地拉着绳,我的脚用力地蹬着每一步,我竭尽全力要做好这赚得到钱的工作。咸涩的汗水不停地从头上脸上淌下,我的脚底发烫,脸上和身上嗮得通红。但这一切于我并不可怕,我能忍受得了,因为我很快有钱看《红孩子》的电影了。

这次拉板车的路程是从家门口的民权路拉到硚口的南洋兄弟烟厂,我们忍受着热和渴,奋力拉着板车,在骄阳下行进了近两个小时后,板车终于拉进了南洋兄弟烟厂的荫影中。

我和那男孩站到了一起,喘着气歇息,十分疲惫却很高兴地等待着我们即将得到的报酬。

满脸胡碴的板车工人走了过来,从腰里摸出一毛五分钱递给了我们。

我们有些惊讶,这实在太少,但没有,也不知道同他去争论。

板车工人还对着一毛五分钱作了进一步的分配:

“他得八分钱,你个子小,得七分。”

手里攥着这七分钱,和小伙伴有些失望地往回走去,我没有了来时的力气。

《红孩子》的电影后来还是看成了,当然不是用这七分钱看的。
       

作者 (前排左1)当年与家人


买鸡蛋


“长钊 ,快起来!快起来!”祖母将睡得正香的我唤醒。

我睁开眼,屋里的灯光黄亮刺眼,由迷糊到清醒,马上想起了祖母昨晚叮嘱我的事情:“ 早点睡,明天早点起来,和保英姑姑一起去菜场买鸡蛋。”

那是1955年春夏之交,我在南昌东湖区中心小学读一年级的下学期。

保英姑姑是我们的远亲,家里人请她来照应年龄已过六旬的祖父和祖母。

胖胖的保英姑姑挽着一只篮子站在屋里,她身上当然有钱,祖母边叮嘱边将一只小筲箕和另一份钱交到我的手里。

紧紧跟着保英姑姑行走在清早的大街上,天还没亮 ,疏疏的路灯明亮地照着, 路上极安静,没见到几个行人 。

平常很容易买到的鸡蛋竟然买不到了,只在清早菜场里有短时间的排队供应 ,而且每人有一定的金额限制。

现在回看历史当然清楚了,那是解放后第一次开始了统购统销,也就开始了第一次的物资紧缺。经过静静的八一公园东湖边,经过路灯树影下百花洲电影院 ,向爱国电影院那个方向走去,二十多分钟后,菜场到了。

菜场空大,灯光昏暗,天还没亮,卖鸡蛋的地方已有不少人在等待。人们排着队,散散懒懒站着聊天,等候卖蛋时间的到来。队伍松松散散,我想供应开始时队伍恐怕会失去队形。

好一阵过后,灯光大亮,两位穿蓝色围腰的女售货员走上前来,人群果然大乱,争先恐后地涌向台前。

有准备的我没有落在后面,因为个子小,人群中一番努力钻挤,终于气喘喘地挤到货台边最前面。

许多拿着钱的手臂从我的头上掠过,齐齐伸向了那两个售货员,顶着那些直直的手臂和压着我的腰身,我把手中的小筲箕尽力伸向前面。

面对这么多伸过来的手臂和呼喊售货员一时似乎无所适从,这当然只是短短的一瞬间。两位售货员开始了紧张的工作,一位女售货员第一个接过了我的筲箕和钱。

护着鸡蛋,我小心翼翼地从拥塞的人群中退了出来。

人太多,现场太嘈杂混乱,直到人群散去,我也没看到保英姑姑,我不再等候,她一定是在买完蛋后寻不到我先回家去了。

任务完成,轻松走出菜场。天已大亮,清晨的马路鲜活起来,一路都有好看景象。爱国电影院和百花洲电影院墙上的大幅电影广告使我流连了半天,一路上的早餐店也粘住了我的眼球。最使我馋涎的是那油香摊,油香从油锅里捞出来,散发出诱人的香味,金黄黄的外壳,里面白糯松软,最里面的红红豆沙心是那么样的鲜甜。平日的早餐从未吃过,每天上学前都是在家里吃一种有特殊香味的棉油炒饭。

油香是在祖父母带我到二姑家里去做客时吃到的,二姑住在很远的瓦子角,开着一家简陋的茶馆,兼卖油香。每次去那里时二姑都会用竹签穿一个热腾腾的油香给我,去二姑家做客是我的殷殷期盼。

我在东湖岸边的红石板路上站住,看下面风吹起的水波纹一道道地贴着岸壁向后移动,想起从武汉来南昌时轮船上看到的两边向后退去的波浪,此时仿佛站在船上。我有点想回武汉,想回到母亲的身边,半年前家里将我和四哥带到南昌交由祖父母带养。

猛然间我意识到时间不早了,二十分钟的路竟走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回到家里祖母肯定要说我太贪玩。我不敢再停留,加快脚步,往家里赶。

出我意外的是,祖母见到我时,没有一丝责怪。看到我回来和手中的一筲箕鸡蛋,她笑容满面。

保英姑姑也早回来了,人太挤,和不少人一样 ,她没买到鸡蛋 。

祖母给了我三分钱作为奖励,让我去买一个油香过早。

手捧金黄黄,香喷喷的热油香,我站在马路边的人行道上。路边不知哪家店的收音机,正播送着雄壮有力的歌曲《歌唱祖国》。

这首好听的歌学校里也经常播放,里面的歌词我已记熟:

“歌唱我们亲爱的祖国,从今走向繁荣富强。” 

一口口开心地吃着盼望已久的热油香,八岁的我不知道 ,身边的大人们也不知道,与那歌词相反,从那时起,国家的车轮已滑出正道。一场比一场更大的灾难即将来临 :一年以后的反右斗争,两年后的大办钢铁大跃进,三年后的连续三年大饥馑,十年后的“文革”……直到1976年“文革”结束,1978年改革开放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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