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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三届丨高泰东:母亲拆房梁,儿子成栋梁

关注本号☞ 新三届 2023-04-16


一个转身,光阴就成了故事

一次回眸,岁月便成了风景

作者简历
作者青年时代

高泰东,江苏泰县溱潼中学1966年高三毕业,后种田、修筑青藏线等;1977年考入南京农业大学;研究员,“感动泰州”十大人物、江苏省有突出贡献中青年专家、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出版《走近全球茶花王》《1966年我们读高三》等,省作协会员。

原题
一位“老高三”的故事:
母亲拆“房梁”,
儿子成“栋梁”



作者:高泰东

01
引言

1966年我们读高三,班上有个男同学,却有一个女同学的名字——王友兰。不由得让人想起大哲学家冯友兰,也有个“兰”字名。班上“十二钗”的名字有“英、春、霞、馨、珍、华、畅、玲、秋、九”等,就是没有“兰”,他算是帮着凑全了。

王友兰是男生,这是肯定的,但是他个子小,声音小,说话真的像女生。后来计划生育风声紧时,女人要体检,新来的工作人员常常把他的名字写上。闹出多少笑话,只有他自己清楚。

后排右2王友兰,4排左3作者高泰东


02

眼睛模糊的母亲


王友兰兄弟姐妹6人,大姐最大,接着二姐、3个哥哥,他最小。大概在1948年夏季,他的二哥、三哥在六七天之内患传染病相继夭折,一个6岁,一个3岁,剩下两个姐姐、大哥和他4人,他母亲伤心落泪过度,从此,看什么都模模糊糊。

他家的庄子不小,农耕经济,自给自足,没有多少小孩上学,最多就是做到能识字。但他父母很重视学习文化,他和哥哥虽不知道书中自有“黄金屋”和“颜如玉”,却知道读书成了可以不受风吹雨打太阳晒。对于他和哥哥,父母不惜一切代价送他们上学,千方百计哪怕举债也供他们读书。

与绝大多数庄稼人一样,他父母重男轻女,竟然没让他两个姐姐进过一天学堂。她俩为了读书,只得上农民夜校,总算能认识自己的名字。平常她俩白天跟父母一起种地,割麦、掼把、插秧、锄草、踏水车等农活,样样是好把式;晚上做衣、绣花、做鞋、纳鞋底也都不在话下;冬季农闲时跟父亲一起把稻草用船运到上河去卖。

1963年招生指标压缩,许多大个子纷纷落榜,他一个小个子却榜上有名——考取高中。考取高中,家无分文,他母亲马上把箱子里的衣衫全部拿出来,用旧被单布一包,放在凳子上。箱子空了,她怔怔地看着,一会儿她慢慢盖上空箱子,摸摸铜件,摸摸箱盖,闻闻木香,眼泪像泉水不断地流下来。她或许想到自己的父母,想到自己出嫁前看到这只红箱子的甜蜜……刹那,她抹去泪水,一狠心,卖了自己娘家陪嫁的这只红箱子。

红箱子才8元钱,不够学费,怎么办?眼睛模糊的她就在家里边转边看,看有什么值钱能卖的杲昃(东西)。转了半天,看了半天,没有看到一样值钱的杲昃。她叹了一口气,不经意一抬头,模糊的眼睛立刻放出了光芒:有了!

我们里下河的旧房子,是砖瓦木结构,盖房子时,先立杉木屋架。后墙到顶时,屋架的一根杉木房梁,就在后墙上,俗称边桁。边桁的作用,一是与屋架相连,起到稳固房屋的作用,二是固定屋面上的椽子,三是房屋盖好在内部钉上特制的木板后美观(也有不钉木板的)。她母亲看到的就是这根木料!她要拆下它变钱。

她不是瓦匠,怎么敢拆下这根木料?原来,她晓得有的“板油不厚”的人家不放这根木料,也没事。于是他父亲听从她的话,想着法子,拆下房子后墙上的这根木料,卖得12元。箱子和边桁两物共卖20元,凑齐学杂费送他上学。

后来,王友兰提起这件事,她母亲说,不要说拆木料时后墙会倒,就是整个房子倒了,都能重新砌起来,上学耽误了就是一辈子啊!

王友兰的眼睛模糊了:眼睛模糊的母亲竟然目光远大!

中年王友兰


03

困苦中的两个姐姐


在溱潼中学读书的6年(1960—1966)间,正是物资匮乏的年代,天天饿肚子。他的两个姐姐只要上街(溱潼),必带上熟鸡蛋、山芋、胡萝卜之类的去学校看他。这些能进口的东西,对于王友兰来说,就是“人间至味”!

大姐出嫁后家住俞垛乡角墩村,比他家(淤溪乡武庄村)离溱潼近得多,从学校向西北,一过读书址就到了,于是有的星期天,他就不回家,而是去大姐家。在那个饥饿的年代,大姐总是想尽办法,单独做饭给他吃,这时姐夫就把孩子抱出去玩。盛饭时,他要出去喊姐夫和孩子,大姐说,你来之前,他们已经吃过了(其实是骗他的)。而他吃时,瘦削的大姐却不动筷子。

那年头困苦中的两个姐姐,整天饿着肚子干话的两个姐姐,一想起就让他热泪盈眶,一说起就哽咽说不出话。

04

在防震棚里备考


他哥哥从江宁财校毕业后,被分配到宝应工作,成了国家干部。他1966年高中毕业,高考前十几天,“大革命”爆发,高考停止,父母亲很是失望。回乡种田后,1968年秋当上了民办教师,身份还是农民。

1977年有了恢复高考的消息,一家人都支持他参加,所有好吃的都省给他。王友兰说,自己就是带着对家人的这份感激拼命复习的。

他还记得,1976年河北唐山发生了大地震,远在江苏苏中的人家,都不敢住砖瓦的房子了,家附近都建了防震棚。到第二年地震不紧张了,但为防万一,防震棚还没拆除。为了安静,不被打扰,他就选择一个人躲在防震棚复习。每天从白天奋战到黑夜,那段日子至今想来,还是觉得很不容易。

过了初试,参加了复试。1978年春,一起报考的同班同学,有几个果真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后来又有两个收到中师录取通知书,而王友兰却没有收到一张纸。想想,有的地方失误了,只有好好温习,夏天再考。

《红楼梦》说,天上掉下个林妹妹,那是小说;招生扩大,天上掉下个通知书,那是现实。王友兰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

他去扬州师范学院报到,大学毕业后成了公办教师。1981年任淤溪中学教导主任,1986年任副校长,1991年起任校长。学生出息了,分布在天南海北,他觉得很自豪。两个儿子也都上学有了“饭碗”,成了家。大的在县水利局干水利,当了副局长;小的在扬州当老师。

他说,要是父母让两个心灵手巧的姐姐读书,她们也一定会有不一样的人生,要是没有父母送他们兄弟俩上学的执着,没有两个姐姐对家庭的支持,他们也上不了中学,最多是个小学毕业生,不会有今天的生活。感谢父母,感谢姐姐。

05

报答姐姐


父母操劳一生,分别于1991年、1995年去世,一个享年79岁,一个83岁,算是高寿了,而1939年出生的大哥,因食道病变,不幸于2016年去世,享年78岁,现在不算高寿了。

二姐后来学了缝纫,很少种地干农活了,让他放心。2007年退休,他一下子没有了工作压力,就时时想起一生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大姐、大姐夫,于是每年的5月中、下旬和10月的农忙时,他心里就牵挂着他们。他们都老了,还种地,承包地加上自留地有4亩。又要收割,又要播种,能不忙不累吗?大姐的腰已弯成140度,还能吃得消吗?他们的子女不让父母种田,但说了没有用。

王友兰多次劝他们说:“年岁不饶人啊,你们都是七十大几的人了,就不要再种地了。”可大姐他们就是不听,还讲了不少理由。

一是现在种田比过去快活不知多少倍了,收割有收割机,只要把准备好的“蛇皮袋”(塑料袋)拿到田头,收割机一响,麦子装进口袋中,麦草自动粉碎,撒在田中作肥料,雇辆摩托三轮车把麦袋运回家,收割就算结束了。半天时间,除搬麦袋用点力气,人也不累啊!

王友兰想:是啊!记得过去,收麦正当6月初,气温高,下田割麦子,割不了几个麦把便满头大汗,要不了半个小时,大汗淋漓,湿透衣衫,晒干后留下道道“盐霜”。麦子割下还得一捆一捆的用把叉(一种农具)挑上打麦场堆好,等待柴油机带动“小老虎”机器脱粒。脱粒可不是一家人能完成的,需三五户人家联合起来,组成起码10人的队伍,喂把的、出麦的、划草的、堆草的分工合作方能完成。几户都脱好也要一天功夫。脱粒后,麦子还得趁有风时把杂物(麦芒、麦壳、碎草)扬去(俗称扬场),再晒上两天,才可装袋运回。至于麦草待有闲空时捆起来运回堆好。仅收麦,前后要花上七八天时间,每道工序都是力气活,人真累得要命。

王友兰三代人全家福(2015年)


二是现在种稻也不累啊!过去过了清明就忙着做秧池、浸种、催芽、下秧、水肥管理,麦收后忙沤田、插秧。在生产队里“五月初五(农历)就插秧,一直插到六月上,腰酸腿痛不用说,手脚丫烂了无处诉”,而现在呢,直播。只要将按要求浸过的稻种均匀播到麦田中,麦收后灌上水就行了,真正的夏种也就一天时间吧。以后只要在农技员指导下及时灌排水,除草,防治病虫害,施肥。

三是过去种地要缴农业税和“三费”,而现在呢,政府什么也不收,国家还发种粮补贴、秸秆还田补贴,每亩能拿到一百多元。

他姐姐的结论是:这田我怎能不种!你们也不要再牵挂我们了。

姐姐的句句真话,倒让王友兰有些醒悟。党中央连续多年的一号文件讲的是“三农”,相继出台了一个又一个关于“三农”的政策,免收农业税,免收农村义务教育阶段的学费、课本费、住宿费;建立了新型农村合作医疗制度,新农村社会养老保险制度,发放种粮补贴,农机具购置补贴,家电下乡补贴……惠及数亿农民。政府还不断增加对水利、交通、饮水工程的投入,加快了新农村建设的步伐,农民的生活、生产条件得到改善。

那几年他大姐还种着4亩多地,每到忙时,王友兰就和爱人都去大姐家待上一个星期左右。他爱人原来也种地,农活样样会,帮了大忙,他做做家务,算是帮小忙,让他们不至于太累,自己心里也好受些。随着中央关于深化农村土地承包制度的改革,鼓励土地流转,让土地向种田能手集中。2014年夏季,他大姐家的4亩承包地流转给了种田大户,从此他们不再为收割播种犯愁劳累,王友兰也不再因他们种地而牵挂了。

06

不一样的品格


人世间有许多小个子有主见,成大事,王友兰也是。他有个女性的名字,声音不雄壮,个子也不高大,可是在“大事”面前,在多数人不讲话,或者哼哼哈哈时,他却能发声。每当此时,人们就会对他刮目相看。

以我们班52人经历的大型纪实文学《1966年我们读高三》遇到风浪和曲折时,他不顾别人的态度,独立思考,表示大力支持。除出钱资助出版外,他还自费从扬州赶到家乡参加书稿审核。这时矮小的王友兰成了一个“巨人”,是的,精神上的巨人!

多少年来,“母亲拆‘房梁’,儿子成‘栋梁’”的故事在水乡传为佳话,激励着许许多的人家用知识改变命运。

左1王友兰,左4作者高泰东(2017,江苏姜堰)


2022年12月12日

星期一整理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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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轩编辑、子夜审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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