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社恐生存现状：每年有10万人花钱求“消失”

压抑的生活环境，复杂的人际关系，无望的灰色未来，当这一切摆在你面前的时候，你是否渴望有一个一键重启人生的机会？

在日本，就有这样一群人，想方设法“人间蒸发”。只需打一个电话，450美元起价，就可以彻底脱离原有的生活，重新开始。

一位“主动失踪”的日本人告诉BBC：“我想我们生命中至少有一刻，想把一切抛在身后，重新开始。”24岁的时候，他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家人，逃离了家乡，抛弃了原来的一切，“我人生已经过去一半，我不想另一半还是这么过。”

 日语有一个特指这群“主动失踪者”的词语——“johatsu”，本意是蒸发，后来也指这些消失了的人。

因为需求存在，“主动失踪”背后是一条完整的产业链：既有帮助顾客“消失”的公司，它们被称作“夜行”公司；也有受失踪者家人委托，寻回这些不见了的人的侦探。

世界上其他地方也有类似情况发生，比如说美国和德国，但是不像日本这样广泛和“便利”。

法国记者Léna Mauger和摄影师Stéphane Remael在日本调查此事后，写了一本关于日本主动失踪者的书，其中提到，日本每年有近10万人抹去痕迹，自此消失。

这10万日本人，究竟因为什么原因，选择主动失踪这条路，与自己的过去彻底一刀两断？

The Vanished: The "Evaporated People" of Japan in Stories and Photographs

纪录片Vanishing without a trace也讲述了几个johatsu家庭的故事。

图源：https://www.youtube.com/watch?v=xVc_AdJoAVs&app=desktop

❶

100万失踪的日本人

2002年3月3日，Tsuyoshi Miyamoto24岁的弟弟Naoki消失了。像水汽蒸发，Naoki再也没有出现。Tsuyoshi说母亲一夜间苍老了许多。父母总是念叨，希望哪天弟弟寄来一张照片或者打来一通电话。

17年来，Tsuyoshi及其家人一直没有放弃寻找Naoki，他们制作各种各样的寻人启事，张贴在不同的地方，还给Naoki存了钱。

Tsuyoshi走进了弟弟的屋里，屋子还是弟弟在的时候的样子，什么都没有变。

弟弟的样子定格在了24岁，屋子里的钟也在电池耗尽后停留在了十二点多。

消失的Naoki

Naoki的行李是在一艘轮渡上被发现的，他打包了衣服、收音机，甚至拿了备用电池。钱和护照完好无损都在包里。

Tsuyoshi再次翻看弟弟的包

大家以为他上了轮渡，但没有人见过他，警察也没有打捞到任何尸体。警察认为Naoki并没有登船，至今他的失踪仍是未解之谜。采访结束后，Tsuyoshi仔细地整理好弟弟的东西，放回了包里。

Naoki消失两个月前曾告诉家人他的理想，在哥哥听来是不切实际的，他们都没有把Naoki的计划放在心上，甚至说了一些打击他的话。

“我希望当时我能认真听他说话，了解更多他的想法。”Tsuyoshi时不时会梦到弟弟，梦中弟弟一言不发。

在日本，失踪超过7年即被视为死亡，但Tsuyoshi一直在等着弟弟的消息，盼望再次见到他。

Naoki年纪轻轻就莫名其妙消失的人，虽然看上去令人费解，但从他与家庭少有沟通、较为淡漠的人际关系来看，他的内心世界，也许早已对原有的生活感到厌倦，却无从诉说，找不到出口。

面对突然失踪的人。他们的家人常常束手无策。

在日本，隐私受到严格保护，只有发生犯罪或事故等，警方才会介入，否则警方也无权查阅公民的个人信息，而johatsu大多是民事案件。家人所能做的就是花大价钱雇一名私家侦探或者一直等待。

 Katsunori Kudou是一名私人侦探，从业20多年以来，他被委托寻找这些“消失”的人，“大多数人都是因为不堪重负的人际关系而消失”。 

除了心理因素外，另一些人有更加具体的消失原因——失业、犯罪、欠债、家庭破碎……从这些原有可以看出来，“夜行”公司的业务并非那么干净。

日本失踪人员搜寻和地区安全支援协会（Missing Person Search& Regional Safety Support Association of Japan）的会长Hiroshi Tahara说2017年失踪的人数是85000人，大部分后来被找到，仍有11000人失踪。

但真实数据远不止于此，已记录的人数是家人前来登记过的，“我听过很多未报备的案例”，“明年又会有85000人失踪，但今年没找到的11000人如何计算？如果把失踪人口都加起来的话，有超过100万人失踪了。”

❷

失踪后的生活，会更好吗？

在上世纪90年代，日本经济崩溃，很多工薪阶层因失业或债务自杀，对部分人来说，“夜行消失”成了救命稻草。

记者Mauger说：“失踪者在一些地方可以保持匿名继续生活”，比如在东京的三亚和大阪的镰仓崎居住不需要身份证。

经济来源？不妨为黑帮工作。日本黑手党Yakuza的据点在这些社区里，他们会雇佣劳动力并支付现金。

Mauger和Remael见证了不同人消失，爱上另一个男人的女人丢下自己年幼的孩子“跑路”，一个学生因挂科而离开他的家人，有赌瘾的赌徒抛妻弃子投奔黑帮…

他们太过于脆弱吗？逃离了原来的困境还是进入了另一个围城？

“那不仅仅是一次考试，是我失败了。我怎么告诉父母我的成绩？”

johatsu难以被追踪，在隐私法的保护下，家人无法从银行调取失踪的人的账户信息，他们几乎可以永远消失。消失于社交网络、家族、学校、公司，所有社交圈，从某一个时刻，他们的生命“戛然而止”。

私家侦探Goro Koyama说，如果一个人没有在市政厅登记地址，即使政府也不知道他们在哪里。

我们有时厌倦了生活，厌倦了工作，或许也想逃离这一切。但现实和生活总是更复杂，“人间蒸发”并不总是最优解。

有人在johatsu的纪录片下留言，“当你消失了，所有人都开始找你，当你在的时候，他们却把你当‘隐形人’”。

也有人觉得逃走是除了自杀的另一种选择。“每个人都扎根于一个地方，清楚地意识到附近的土壤是有毒的并侵蚀于你的生命时，有勇气连根拔起并寻找肥沃的土地需要莫大的勇气。”

Miho Saita拥有一个“夜行”公司，她帮助遭受家暴的Noriko和她的孩子、母亲一起逃离了原来的城市。

Miho Saita

Noriko三周前开始联系Miho，但她得把“消失”的秘密藏在心底。她的女儿听见的话可能会说漏嘴。

Miho想过各种可能性，比如Noriko的丈夫可能会突然回来，即使这次行动失败，她还是继续会帮Noriko做消失直到成功。

每天有5-10个客人寻求帮助，Miho一个月要接到300多个电话。一般情况下她并不建议人们消失，对于走投无路的人，“蒸发”算是解决难题的方法。

Miho说现在日本可能有一万家这样的公司，比起常规搬家业务，帮人消失可以赚到更多的钱。“一次搬家收费300美元，但‘夜行’服务的价格是450到2700美元一次。”Miho最贵的一次收费是12000美元。

早上9点，Miho和她的工作人员来到了Noriko家，在两小时内打包了100多个箱子，几乎清空了一层楼。

Noriko的女儿和母亲提前一天已经被Miho安顿在了新的地方，她们现在准备汇合。

Noriko的胳膊上有淤青，她迫切想见到女儿。她握紧Miho的手，家暴的三年中，“呼吸都觉得困难，我怕他会找到我们”。

Miho不仅是“夜行”公司的拥有者，她是另外一个家暴受害者也是一个消失者，她每天被打骂，“那时候没有有关家暴的法律，即使是现在，警察也会觉得这是你的家事，没有人可以帮你彻底解决问题。”

她说受家暴的女性要么有一天被打死，要么杀掉丈夫以得解脱。“如果你可能会死，不如消失。”Miho“消失”后改变了自己的容貌，有天她在路上远远地看见了施暴者，但他并没有认出她。

Miho和Noriko保持联系，时不时鼓励她并确保她们处于安全的“失踪”中。

Noriko庆幸自己逃离了丈夫的暴力，但她也担心丈夫有一天还是会找到她们。

“我不敢仔细想以后的打算，我会想到他的脸”，那张她最不愿意看见的脸。

❸

除了消失，别无他法？

社会学家Hiroki Nakamori对jouhatsu的研究已经有十多年了。他说，“jouhatsu”一词最早是在60年代开始被用来形容那些决定失踪的人。日本的离婚率过去(现在仍然)非常低，一些人认为直接消失比走繁琐的正式离婚程序要容易得多。

70年代jouhatsu被广泛使用，并和自由有了联系。其实日本文化中有一个词是“kamikakushi”，意思是神隐（spirited away），即人们相信，消失的人是被神藏起来了。

私人侦探Katsunori提到另一个日本词汇sekentei（keep up appearances），也与日本文化挂钩——日本人无法很好地处理别人对自己的评价和不同的观点，这样的心理压力也会使他们想要消失。

另一位BBC的受访者说“日本人有很小的社交圈，每个人都把心事藏在心底。如果我们可以随心所欲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我们的社交圈会被破坏。所以对很多人来说，消失是更容易的事情。”

除此以外，已婚日本人不向彼此袒露感受和情绪，长此以往，问题就越来越多。比如Sugimoto厌倦了家族企业和一切人际关系，离开了三个孩子和妻子，至今他的孩子仍以为他是在外工作，而非抛妻弃子。

接受BBC采访的一位单亲母亲有三个孩子，其中一个儿子消失了，他曾问妈妈“我是不是你最不需要的一个孩子？”

Michiko Miyazawa还在等80岁的老伴儿回家。她的丈夫Masayoshi在某天带上了银行卡和钱离开了。

Michiko每天去丈夫失踪的车站，想着或许会遇到他。在接受采访时，她不时用手绢擦眼泪，啜泣着：“我不知道他去哪里了，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不知道他会不会想我。”

Michiko Miyazawa掩面

不得已，Michiko请了私人侦探，三个月后，她的丈夫委托所居住的酒店工作人员打来电话告诉侦探，他不想回家。

“看着那个老太太伤心无助地哭泣，我可以想象他们在一起了很多年，老伴儿的出走像是提前宣告‘死亡’，但更残忍的是这个老太太仍抱着一丝希望，因为或许有一天她还可以再见到这个主动选择离开的人。”有条评论写到。

也有网友分享他们的“消失”经历。不像日本johatsu彻底没了下落，“我是慢慢淡出周围人的视线，没有秘密地消失，想一个人自在地活着。如果几年之前我就这样做，那生活中的烦恼会更少，银行卡里的钱会更多。”

但他并没有完全脱离想逃离的一切，“有时候人们想要一个全新的开始，我知道这种梦幻般的想法过于浪漫和不切实际，我接受了悲惨的现实，现在我几乎不可能也无法完全逃离周围所有的一切。”

还有评论称，“如果这些人决意要消失，就让他们消失好了，即使留住他们，他们的心思也永远不在这里了。”

参考资料：

https://www.pri.org/stories/2017-04-25/japans-evaporated-people-have-become-obsession-franch-couple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xVc_AdJoAVs

https://oppositelock.kinja.com/jouhatsu-when-you-ghost-everyone-in-your-life-1844989570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X2XPtdIuMeM

https://www.bbc.co.uk/sounds/play/w3ct0x1t

https://www.bbc.com/worklife/article/20200903-the-companies-that-help-people-vanish

https://time.com/4646293/japan-missing-people-johatsu-evapora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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