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女人想要当首相,得比男人还要像个男人
即将开始的日本自民党总裁选举,出现了一位女性政治家,高市早苗。
如无意外,胜选者同时也将担任日本首相。这也是日本历史上,第二次出现女首相的候选人。
高市早苗的人生看起来有些矛盾。作为女性政客,她在一些性别议题上,却持极端保守的态度,其程度甚至比一些男性还要激烈:强烈反对女性结婚后保留姓氏,坚持她们必须随夫姓;坚决反对女天皇出现。
甚至,因为她对女性的态度,还有人称她为“名誉男人”。
图源:推特
现在,她却想要打破日本政坛的男性垄断,成为第一任女首相。
如果她真能当选,会不会被人称为“名誉男首相”?
或许,成为首相是她的梦想,而反对一些女性平权议题,是她不得不面对的政治现实。或者说,这是她在日本政坛能够生存下来的原因。
高市早苗。
图源:新华社/法新
另一位也梦想成为日本首相的女性——野田圣子——数次表示要参选,却连参选资格都没得到过。她是日本前建设大臣野田卯一的孙女,37岁当上了日本邮政大臣。
野田圣子说,一直以来,自己在政坛,只是一位“穿着女装的男性政治家”,自己想从政,祖父是反对的,“因为他担心把宝贝孙女扔进男性的世界中,天知道会遭什么罪”。
一些支持者和自民党里的同僚也提醒她,想要从政,首先就要忘记自己是一名女性。
她想起和自己同期当选日本众议院议员的女性田中真纪子,她“比男性更强势”。
这就是日本政坛的现实情况。女性从政已经拼尽了力气,要成为首相,领导一众男性政治家,更是难比登天。
谁是高市早苗?
高市早苗60岁了。她做梦都想要当日本首相。早在20年前,她就曾在《21世纪日本的繁荣谱》一书中表露出“要做日本第一位女首相”的志向。
9月3日,在自民党临时役员会上,日本首相菅义伟宣布不参加本次自民党总裁选举。这个突然决定,造成了其他候补者混战的局面,自民党内各个派阀意见不一。
9月3日,菅义伟宣布不出马总裁选举。
图源:アフロ
对高市早苗来说,这是一个机会。9月7日晚上,她亲自拜访安倍晋三,希望能获得这位前首相的支持。第二天,她就召开记者会,正式宣布参选。她声称已经获得了安倍晋三的支持。
安倍晋三确实对她影响巨大。
高市早苗毕业于神户大学经营学部,1993年,在第40次众议院议员选举中初次当选,开始从政生涯。而安倍晋三也同期当选。
1993年,参选众议院议员的高市早苗。
图源:トレンドマガジン
她1994年加入新进党,1996年离党,移籍自民党,加入清和政策研究会(即细田派)。
日本自民党内,派阀林立。主要有七大派系:细田派、麻生派、竹下派、岸田派、二阶派、石破派和石原派。有研究者甚至称,自民党并不是一个政党,而是“由多个派阀政党联合而成的政治联盟”。
正是这些派系,决定了谁能当自民党总裁。
而在众多派系中,目前由安倍领导的细田派,实力最强。
2021年总裁选举前,自民党派阀势力示意图。
图源:ダイヤモンド社
不过,2011年,高市早苗退出清和政策研究会,无派阀状态延续至今。
在第一次安倍政权时期,高市担任内阁府特命大臣,第二次安倍政权时期,成为日本历史上首位自民党政务调查会长,后就任日本首位女性总务大臣,2020年随着安倍的辞任而退任。
高市早苗是宪法修正的支持者,即使在自民党内,她的主张也相当保守。她主张删除现行宪法9条“永远放弃以国权发动的战争”“不承认国家的交战权”等内容。因日本宪法是二战日本投降后盟军占领时期制定的,因此,她主张宪法“必须全部修改”。
同时,她主张将自卫队改称为“国防军”,增加军费以进行先进装备的调配和研究开发。她直接否定日本政府关于日本侵华战争谢罪的村山谈话,以及关于慰安妇问题谢罪的河野谈话。
高市早苗参拜靖国神社。
图源:ロイター/アフロ
在第一次安倍内阁时期,高市是内阁中唯一参拜靖国神社的阁僚,她还曾直言,即使成为自民党总裁和内阁总理大臣,也会坚持参拜靖国神社。
她的经济政策被称为“早苗经济学”,与“安倍经济学”一脉相承,因此也被称作“新安倍经济学”。
可以说,高市在过去的政治经历中,几乎与安倍共进退。
对右翼的失礼?
对高市早苗来说,安倍晋三既是自己最大的政治助力,也是自己的一个软肋。
9月8日,在宣布自己决定参选的新闻发布会上,记者开始就安倍的问题向她发难。
安倍任上,曾爆发了安倍妻子及友人涉入低价取得国有土地的“森友学园”案,在调查过程中,日本财务省篡改森友学园“地价门”相关审批文件,包括删除首相夫人安倍昭惠及多位政治家的记录。
虽然此案调查已经结束,但日本社会对安倍的质疑仍在。记者于是询问高市早苗,如果当选,是否会重新调查此案。
高市早苗与安倍晋三。
图源:新华社/法新
高市对此含糊其辞。记者于是追问,不敢硬刚,是否在考虑安倍晋三的影响?“你是不是安倍晋三的傀儡?”
那些对安倍晋三不满的人,很可能会因此迁怒于高市。
虽有安倍晋三的支援,但从民意调查结果来看,高市早苗的情况不容乐观。
共同通信舆论调查:谁更适合担任下一届总理。
图源:ANN News
根据共同通信9月4日和5日进行的全国紧急电话舆论调查结果来看,河野太郎支持率最高,为31.9%,石破茂紧随其后。但石破茂已经宣布不参选,并表示有意支持河野太郎,后者的支持率将进一步走高。
而高市早苗支持率仅为4%,甚至低于同样有意参选的女性野田圣子。
作为自民党内的极右翼分子,她身上的争议也在不断发酵。
高市的一段历史,再次被人翻出。
《希特勒的选举战略》推荐语。
图源:『週刊東京政経通信』1994年5月5日号
27年前,高市曾为赞美希特勒的书籍《希特勒的选举战略》写了推荐语,该书后在以色列大使馆和美国犹太人团体抗议下绝版;担任总务相时期,她还曾与新纳粹主义团体代表合影,在海外引起争议。
此外,高市对于社会弱势群体也曾有过争议发言。她主张削减对社会财富(富裕层)的再分配政策,削减社会保障,废止“煽动过度依赖心理的政策”,严厉批判社会福祉的过度受给。
在2012年的演讲中,高市直言部分国民“用贪婪且可怜的表情拿走所有可以拿的东西”“装作弱者的样子换取好处”,如果日本国民都是这样的话,日本将离灭亡不远。她以此来呼吁日本国民自立自强,建设强大的国家,把日本从“那些家伙”手中夺回来。
高市早苗宣布参加2021自民党总裁选举。
图源:ロイター/アフロ
高市的政治态度如此极端,以至于有批评者认为,把高市称为“右翼”,是对右翼的失礼。
倒数的差生
撇开高市身上的种种争议,她要面临的另一个难题,是女性在日本的“玻璃天花板(glass ceiling)”。
“玻璃天花板”是指在公司、企业和机关、团体中,对某些群体(如女性)晋升到高级职位或决策层的潜在限制。正如玻璃一样,这个障碍虽然没有明文规定,却实实在在存在。在日本社会尤其是政界就是如此。
世界经济论坛发布的全球性别差距报告中,日本在153个国家中位列121位,已是倒数。而在权力的世界里,女性想要出头更是难上加难。从伊藤博文到菅义伟的99代日本首相中,从来不曾有过女性的身影。
2008年自民党总裁选举。
图源:flickr
2008年,日本首相福田康夫辞任后,自民党总裁选举中出现了首位女性候补者,也就是现在的东京都知事小池百合子。但是她在竞选中败给麻生太郎,最终结果位列第三。
除去首相和首相候选人,自民党党内重要职位上,女性也十分罕见。自民党党内的干事长、总务会长、政务调查会长,被称作“党三役”,其地位仅次于总裁。在日本历代自民党“党三役”中,女性仅有二人,即2012年安倍内阁时期的总务会长野田圣子和政务调查会长高市早苗。
在当下菅义伟内阁20个阁僚的位置中,女性也只有上川阳子(法务大臣)和乔本圣子(奥运担当大臣),占比10%。而根据各国议会同盟(IPU)2020年的统计,女性阁僚占比50%以上的国家有14个,全世界阁僚位置中女性的平均占比为21.3%。按照新内阁10%的比例计算,日本则与不丹、马绍尔群岛、圣马力诺共同排在世界148位,在G7中最低。
菅义伟内阁。
图源:首相官邸
截至2021年1月1日,日本国会议员(众议院)的女性比例是9.9%,在世界193个国家中排名166位。参议院242名议员中,女性共有56人。其中自民党385名国会议员中,女性仅有39人,其比例甚至低于日本其他党派。
也就是说,在日本,女性参政已经很难,在自民党中相对更难。
女性政客,处在夹缝中
在自民党内,人们往往会将政治家男性化。
在他们看来,作为政治家,必须将一天24小时奉献给政治,必须动员全家人一起参加选举这场“持久战”。这就要求政治家从照顾家庭的责任中解放出来。
而能同时做到这些的,在现在的日本,几乎只有男性。
2017年众议院选举,在京都街头演讲的小泉进次郎。
图源:Shinji Ninoyu
各国议会联盟的调查报告显示,阻碍参政的原因中,男性往往认为是“有权者的支持不足”,但女性给出的答案则是“家庭责任”“性别分工意识”和“缺少家庭支持”。女性在家庭内的分工,成为阻碍女性参政的障碍之一。
野田圣子就遭遇到了家庭角色的问题。
这次选举,她也已经表达了想要参选的愿望,但根据自民党规定,她需要得到至少20名该党国会议员的支持。截至目前,她还没拿到这张入场券。
在此前的自民党总裁竞选中,野田圣子都是止步于此。
野田圣子。
图源:太田真三
虽然在安倍内阁做过高官,但很多人并不喜欢她。因为她是女性。
如野田圣子所言,在40岁之前,她一直是披着女性外衣的男性。但40岁,身边人忽然开始意识到她是女人,也对她有了更多女性方面的要求。
因为,40岁那年,她结婚了。
于是,周围的忠告从“忘记自己是女性”变成了“作为女性,不要被同性讨厌”。野田圣子接受媒体采访时说,人们会觉得,女性就要有女性的样子,就要顾家,就要生孩子。“做母亲成为我的首要课题,我开始了不孕症的治疗。我患有子宫肌瘤……我第一次以当事人的身份认识到,在社会中女性的角色到底意味着什么。”
野田圣子和儿子真辉。
图源:フジテレビ
在家庭场域内,育儿、家务、照顾老人等工作往往会被分到女性头上,这也导致很多女性没有足够精力平衡家庭与事业,即使做出参政决定,如果没有丈夫和周围人的支持也很难进行下去。
这就是野田圣子的尴尬之处:外界要求她要尽到作为女人的责任;同时,又要求政治家把主要精力放在政治而非家庭上。
即使克服了家庭阻碍,在男性主导的政治世界里,女性大多只是用来点缀的“花瓶”,她们可以成为政治的附属品和润滑剂,但不能成为操盘手。
此外,人们往往会抱有女性对政治的关注不够这样的刻板印象。女性往往更关注医疗、高龄者、育儿、教育、物价和男女平等的问题,而男性政治家则倾向于重视外交、行政和财政。在日本的政治环境下,女性关注的很多议题,常遭到轻视。
日本国会。
图源:つのだよしお/アフロ
曾经有女性议员在议会上提出垃圾问题,马上遭到反驳,因为在男性看来,这样的议题根本不值得放在议会上讨论,在他们眼中,经济、产业、外交等更加“正式”的议题才有价值,而离普通人生活更近的育儿、老龄化等问题,他们更愿意将其归结为本人的责任。
以往的日本政治往往从男性视点出发,缺乏女性角度,或许正是这样的政治文化,导致了女性对政治的无感,从而加速了女性远离政治的恶性循环。
女首相,不是当务之急
2020年,自民党选举对策委员长下村博文曾提出一个方案。他认为,日本女性议员比例在国际上处于较低水准,自民党应当于2030年将各级女性议员比例提升至30%,导入候补者配额制。每个都道府县应当争取选拔一位女性成为国会议员。
下村博文提议在自民党导入候补者配额制。
图源:カンテレ
为了达成这一目标,经过计算,在2030年前的四次总选举中,每次都应该为女性增加16个议席,或将女性议员扩大1.42倍。
这显然很难。
上智大学法学部教授三浦麻里认为,与美国的总统制不同,在日本政坛,比起舆论的支持,派阀和党内权力基础更重要。并不是谁的政策好,就可以得到支持,而是谁站在党内金字塔尖,谁拥有更多金钱和人脉,谁才说了算。
2018年,日本《促进政治中的性别平等法》开始施行,这部法律规定了众议院、参议院以及地方议会的选举中,男女候补者的数量应当尽可能均等的基本原则。
2019年参议院选举中各党女性候选人比例,自民党仅为15%。
图源:カンテレ
然而,即使在《候选人男女均等法》颁布之后的2019年,参议院选举中自民党的女性候补者仅为14.6%,不足二成。在这场改革中,女性的起点仍旧很低。
在三浦看来,对于现在的日本,比起女首相的诞生,提升议会和决策层中女性比例才是当务之急,也更为实际。
否则,在女性从政很艰难的情况下,即使有女性成为首相,也很容易沦为主流派阀推举出来的“装饰”,没有任何实权,只是为了在自民党陷入困境时,为其展现一个漂亮的新形象。
正如前面记者追问高市早苗的:你是不是安倍晋三的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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