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9月23日起，由于电煤短缺、供电紧张，东三省在用电高峰时段纷纷采取拉闸限电措施。这对大多数“00后”来说是种未曾经历过的体验，而对年级稍长的人来说则充满回忆。电能短缺，隔三差五就要“摸黑”的生活早已远去，这次的停电让不少人意识到电的存在感。首先，手机没有网络，家里WiFi掉线就足以击垮很多人的内心防线。其次，如果住在高层，电梯停电的情况下如果回家也是一大难题。据财新网报道，因为停电导致电梯停运，就有孕妇爬了24楼回家。和上述两点相比，在家点蜡烛和红绿灯停摆造成的交通混乱倒显得不值一提了。更令人紧张的是电力供应的突然中断 。据央视新闻，因突发限电导致排风系统停运，辽宁澎辉铸业有限公司在9月24日发生高炉煤气中毒事故。事故中，共有23人送至辽阳市中心医院救治。人们太习惯于电力充足的日子了，以至于觉得电就像空气和水一样取之不尽。一位网友就感慨道，“之前觉得墙上的开关和插座就像草长出来一样自然，没想到也会有短缺的一天”——满打满算，人类的全面电力时代不到一百年。其实，上述感慨并不罕见。在世界上的各个城市，都出现过大规模的停电事故。这次东北大停电，让人们意识到，点亮万家灯火的电网其实很脆弱。而且，也不要认为，这次东北停电，只是罕见的事情。接下来你将看到的是：随着科技的进步、电网的精细、密集，类似的停电事故，可能会越来越多。我们生活在城市里久了，对电力的感受，就跟对空气的感受一样，仿佛它自然而然存在，而且从不会离开。1905年，即使在美国，也只有5%的家庭安装了电线。当时电灯主要是为了公共展示,电力还没有深入到普通人的日常生活中。早期的电力系统经常出现故障，但很少有停电发生——百货商店、大型酒店和纽约证券交易所等主要建筑通常都有独立的发电厂。那个时代的电力供应处于一种自给自足的状态。1900年代的纽约夜晚，一片漆黑
图源：The William Hood Dunwoody Fund
电网采用了统一的标准，相同的交流电系统以同样的标准将千万人联系到一起，110伏的线路，60HZ的频率，让电力可以远程输送。1920年，费城发生了人类历史上第一次的电网停电，路灯一片漆黑，剧院不得不使用油灯。从1900年到1970年，消费者对电力的需求大约每十年翻一番。随着电力需求的增长，美国继而又建成了世界上第一个巨型电网。但是，大电网导致了一个意想不到的问题:大范围停电。是的，起初，停电只是局部的。但随着电网的扩大，停电范围也随之扩大。与大多数工业产品不同，电力必须在生产后立即使用。好在消费者的需求是有规律的，每天早上达到峰值，白天保持高位，下午晚些时或傍晚早些时再次达到峰值，午夜之后降到最低点。电力公司需要对消费者将需要多少电力做出猜测，并不断调整电量生产，以减少浪费。一旦他们估计错误，或者出现了供不应求的突然需求，就会导致大规模停电。对于停电原因，大多消费者通常都会认为是配电系统出了问题。然而，现实里，最先进的技术装备仍可能导致停电。在研究了许多不同类型的事故之后，组织结构学家和社会学家查尔斯·佩罗(Charles Perrow)得出结论:在电气化社会中的紧密耦合的复杂系统中，事故是不可避免的。简而言之，停电是“正常事故”， 一定会发生，区别只是以什么形式发生。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前，大停电的影响远没有那么严重。当时人们对电力的依赖还没那么深，就算电力系统经常出现故障，大家还能从容应对。1949-1950年代的办公室，文书主要依靠不用插电的打字机1936年1月一个下午，纽约爱迪生公司的发电厂发生短路，布朗克斯、曼哈顿以及西切斯特县的大部分地区都停电了。整个地区的办公室、医院、百货商店、家庭和工业设施的灯开始闪烁，然后完全失灵。交通灯暗了下来，电梯停在两层楼之间，地铁也停了下来，导致6万人滞留。然而，除了一起交通事故，人们的生活并没有受到多大影响。办公室职员从10层、20层或30层楼爬下来，从容加入了提前下班的行列。当时大多数美国家庭仍然使用冰柜，办公室的打字机和加法机计算器也可以不用电，文件副本是用复写纸制作的。停电是个麻烦，但并不是不可逾越的障碍。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几十年里，消费者发现了电力的许多新用途。消费者买来了吸尘器、热水器和洗衣机。家庭经济学家鼓励主妇购买烤面包机、咖啡机、烘饼机、搅拌机、研磨机、冰箱、烤箱、垃圾处理机等。只要轻轻一按开关，就能接通所有电器的电源。1959年，在莫斯科的一次博览会上，美国展台展示了一个摆满电器的现代化厨房，这里出人意料地成为尼克松和赫鲁晓夫就共产主义和资本主义的相对优越性展开辩论的地方。当他们面对一款新型自动洗衣机时，尼克松称赞美国消费者在款式和制造商之间的众多选择，而且称核能是用之不尽的电力来源;赫鲁晓夫则回应说，这种多样性不是明智的做法。看着自动化厨房，赫鲁晓夫冷笑道:“这些是我们永远不会采用的小玩意。今天看来，赫鲁晓夫和尼克松都错了。前苏联国家的公民现在用着赫鲁晓夫不屑的电器，而尼克松关于能源无限丰富的假设也是错误的——核能比大多数其他形式的能源更贵。在电力被如此广泛应用之后，人们还能在停电后保持秩序吗？1965年的美国东北部大停电成为电气化社会的第一次大考。在上世纪50年代用电量剧增的时候，为了确保电力供应，各电力公司将纽约、新英格兰和安大略湖地区的电网连接成一个巨大的网络。当一个地区的用电量达到高峰时，其他地区可以对其进行补充。为了调控，工程设计人员在从尼亚加拉到安大略地区的输电线上，安装了一个简单的继电切换开关作为触发器，当电源浪涌超过一定水平后将自动跳开。1965年的11月9日，该线路的电力负载超过了设定值，于是开关跳开，原本流向多伦多的电流反过来注入了纽约西区，使线路发生堵塞，发电机不得不停机才避免被烧毁。崩溃是连锁的——布法罗、罗切斯特、锡拉丘兹、尤蒂卡、斯克内克塔迪、奥尔巴尼，然后沿着哈德逊河冲到纽约市。电力的崩溃以光速穿过这些城市，在不到4秒的时间内，整个电网关闭了，受影响的人口达到4000万。所有的电视台都停播了。在曼哈顿梅西百货，一个买巧克力的人看着自动扶梯下降，随着灯光变暗，它滑得越来越慢，直到乘客们停了下来。这座城市和这座自动扶梯一样陷入了停滞。起初，一些人认为这次停电是苏联的蓄意破坏，甚至归咎于不明飞行物，不过他们普遍认为政府还能掌控局势。广播电台向公众保证，停电没有特别的原因，电力将在第二天恢复。后来进行的一项调查发现，70%的人最初将停电视为普通事件，在半小时内，35%的人被广播电台的广播打消了疑虑。因为有广播新闻帮助他们解读事件进展，那次停电并没有引起广泛的恐慌，但还是比二战之前，造成了更明显的不便。1965年的11月9日的波士顿，警察正在黑暗中指引交通成千上万的购物者被困在商店里;有些人在那里呆了几个小时，甚至一整夜。人们睡在酒店大堂、舞厅和公共场所。估计有6万到8万人被困在地铁里。疏散就花了几个小时。在拉瓜迪亚机场，工作人员用水泵的辅助电源点亮了一条跑道，虽然有250多架航班取消或改道，但还有240架飞机成功着陆。因为红绿灯停止了工作，高峰时间的司机被迫堵在路上。前往皇后区中城(QueensMidtown)和布鲁克林炮台(Brooklyn Battery)隧道的司机发现，隧道也都因为引导灯和通风系统停止工作而关闭了。当晚因停电导致交通瘫痪，通勤者在车站外休息，甚至席地而睡
《生活》周刊用了整整一期的篇幅来描述这一经历，并总结道:“大停电确实改变了纽约人。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变近了。在拥挤的街道上，商人脱掉外套，露出他们浅色的衬衫，成为志愿警察，指挥交通。黑暗让每个人都变得更孩子气了。一片欢声笑语中，他们在拿着手电筒和蜡烛的志愿者的带领下，沿着大厦楼梯走了下来，还与那些他们看不见的人手牵着手。”坊间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说:在65年大停电期间，大家无事可做只能做爱，导致9个月后出生率飙升。这似乎是有道理的，许多夫妻在黑暗中变得亲密，而且他们很可能在黑暗中找不到避孕药具。虽然随后《纽约时报》分析1961至1966年的人口统计分析发现，停电那天和当周的出生率都是正常的，但文章却认为停电中与陌生人突然亲密的渴望也是存在的。
1977年7月13日至14日，距离1965年停电事件还不到12年，在社会分裂，电价上涨、能源短缺和冷战会带来世界末日的气氛下，纽约经历了一场与1965年完全不同的停电。1977年的停电并不是由能源短缺引起的，而是雷击。当雷击劈向两条345千伏特的电线时，两条电线都完全停止了服务，并引发了一系列其他故障。停电不到三分钟，很多普通人开始义务指挥交通。餐馆点起蜡烛，尽可能长时间地供应食物。起初，场面井然有序，貌似会重现65年大停电的和谐景象。每个人都想知道停电发生的原因，什么时候会结束，以及受影响的区域有多大。然而， 广播没有给出答案，人们开始变得不安。抢劫始于百老汇大街和99街交界处的一家电器商店，停电后不久，抢掠者就开始抢走电视机、音响和其他电器，随后“零元购”风潮蔓延到整个曼哈顿。停电开始一个半小时后，包括平时衣冠楚楚的白领在内，更多普通人加入抢劫行列。街上的警察越来越多，许多人被逮捕。在布鲁克林尤蒂卡大道上，几乎每家商店都被洗劫一空。《纽约每日新闻》称，1977年的停电是“纽约现代史上最糟糕的夏夜。1965年的大停电是一个罕见事件，它没有扰乱一个自信而繁荣的纽约。但1977年的停电似乎预示着美国的崩溃和黯淡的未来。1977年后，美国进入了轮流停电的常态。1989年5月，《纽约时报》报道，“从马里兰州到缅因州的东海岸，这些地区在夏季面临限电和停电的可能性非常高，因为峰值电力需求增长如此之快，以至于有超过供应的风险。进入20世纪后，美国的能源虽然恢复了自给自足，但电网却落后老化，经常导致故障性停电。2003年，美国能源部长比尔·理查森宣称:“我们是一个拥有第三世界电网的超级大国，我们的电网已经过时，需要认真翻新。“2021年2月10日到27日，美国得克萨斯州就经历了一场大停电
由于电网老化，目前美国一座城市每13天就会发生一次停电，而且这个频率还有增高趋势。
相比之下，大多数欧洲国家停电较少，与美国形成最鲜明对比的是俄罗斯，它也拥有横跨欧亚大陆的巨型电网。在历经苏联解体和20世纪90年代的经济困难后，人们可能会认为俄罗斯电力系统也会相应解体。然而， 1975年至2005年间，俄罗斯的电力系统并没有遭受太多严重停电。它的分级组织允许管理员坚持集中的电力调度系统、自动应急控制系统、协调的维护计划，保证了多层次的备份能力和运行的透明度。俄罗斯电网作为一个整体，使用计算机建模、负荷预测算法和其他诊断工具，持续处在被监控的状态中。电网信息显示在视觉墙上，提供一个全面的、易于理解的、不断变化的图像，帮助实时调度员快速了解情况。在这样的控制系统中，级联崩溃能在早期被阻断。不过，大电网的复杂性让大规模停电无可避免，只是频次多寡而已。2003年，在美国和加拿大停电两周后，伦敦也遭遇了停电。四个星期后，瑞典和丹麦也遇到了大停电。一周后，整个意大利都失去了电力。2005年5月，莫斯科停了一次。在上述案例中，系统似乎都在正常运行，而且几乎没有迹象表明大停电即将发生。但计划外的线路损失和其他设备故障都给电力系统带来了压力，使其变得脆弱。接下来，一个偶发事件出现了。通常，一条传输线跳闸，引起其他线路的电涌，造成过载和电压不稳定。这些问题随后促使一些设备自动关闭或切断与电网其余部分的联系，进而导致整个系统的崩溃。2012年7月30日，印度当地时间凌晨02:35，阿格拉-巴雷利输电系统的一条电线——400 kV的比那-瓜廖尔线发生短路，从而引发电网崩溃。所有受影响地区的主要发电站先后关闭，造成大约320亿瓦特的电力缺口。从30日下午一点开始，印度三大电网先后崩溃，半个国家的电力供应中断，6亿多人受到影响。首都新德里和加尔各答等一些大城市也未能幸免。次日，印度东部和东北部再次遭遇更大规模的断电，6.7亿人受到影响。至此，印度北部、东部和东北部地区电网全面崩溃。印度电网在30个小时之后才恢复运作，成为人类历史上规模最大的停电事故。进入21世纪后，绿色能源如风电，光电等先后接入电网，这些不稳定的电力增加了电网的不确定性，让电网更容易崩溃。就像几天前，辽宁省电力保障工作小组在会议上提到的，除了煤电供应问题，9月23日至25日的停电，还要归于风电骤减等原因，导致电力供应缺口进一步增加至严重级别。有市场分析指出，风电骤减是由于近日天气影响，导致风电发电能力下降。2021年2月14日，美国得克萨斯州风力发电设备遭遇极寒天气，导致冰封无法运转，成为电网的累赘，进而拖累整个得州电网崩溃，让得州2000万人陷入黑暗当中，平均停电49个小时。随着用电量、能源多样性和电网复杂程度的增加，在未来的日子里，人类遭遇的大停电恐怕只会越来越多。-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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