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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暴走,我的汗水与歌吟

蔡德林 诗与歌的旅行 2023-09-17

我在老家开始暴走的时候,驴行这个词还没有被生造出来。那时候看闻一多的传记,看到他在西南联大组建的时候,和学生一起从长沙徒步到了昆明,感觉那真是一场诗与歌的旅行,自然心生向往。有一次餐饮至午夜时分,朋友逼我喝酒,我说有些事情如果今天不做,或许就永远都不会做了。于是提出条件:干了这杯剩酒,一起徒步到团山。团山地接外省,离城区六十华里。他们应诺,我们于是开始了第一次暴走。穿越黑夜,抵达黎明的团山,团山文友已经为我们安排了早酒,再次豪饮,顿觉生命之雄健与辽阔。

从此一发不可收。我们曾背着行囊,从石首出发,穿过湖南,到达江西的修水,去造访陈寅恪故居,中途还去拜访了隐居在汨罗八景的作家韩少功;曾爬到神农架林区的九路寨,见识高山农民的苦寒人生;曾跑到桃源枫树乡徒步,为了寻找维吾尔人的面影;曾参加过两次深圳的百公里徒步,曾徒步绕太湖半圈,曾在洞庭湖畔走了十天半月,曾在中国的每个省市都留下了驴行的脚印;曾在欧洲、在香港、在台湾行走……

徒步登山三十多年,饱受阳光的厚爱,我的身体可能多了些许钙质;但长途磨练,也让我关节受损。前几年髋关节处疼痛难忍,到浙江一家著名的骨科医院做检查吃药,无效。后来朋友介绍苏州一名老中医,把脉后要给我配壮骨中药,需吃一年半,嫌麻烦,也怀疑。后来朋友推荐一位香港的运动医学专家,认为我是踝关节受伤,影响步姿,致使髋关节韧带损伤,给我配一双鞋垫,嘱咐我穿上,坚持徒步打球,居然收到奇效,一直走到今天。

朋友总是劝我,别徒步了!对身体不好!可我上了瘾,染上了烟霞癖。每次徒步的时候,总是清晰地感觉到爱与美,感觉到快乐,每次都被打动。当我用自己的眼睛欣赏这个世界,用自己的肌肤感受这个世界,我就对这个世界充满好奇、疑惑与感动。最近一年我因为疫情阻隔在新加坡,又忍不住把这个美丽岛国的河流山脊、背街小巷走了个遍,还思谋着再沿着它的国境线走上一圈。

一位作家说:‘一条河从中间流过,河水是中心,北边是河北,南边是河南;一座山峰在中间矗立,山峰是中心,东面是山东,西面是山西;一个湖泊在中间荡漾,湖泊是中心,南侧是湖南,北侧是湖北。大地才是中心,村庄和城市,一直都是山河的郊外。”我们的祖先,最早就是和大地紧密相连的,大自然就是他们的家园。而今我们走到户外,其实是回家。我们是满怀乡愁走向户外的,因为在水泥钢筋的森林里,我们的心灵其实一直在流浪,无处安放。我们都是大地之子安泰,我们本来就不能够离开大地。

我总是怀念过去那些旅程,那些旅伴。人生就是一段又一段旅程,总有一些美好的人和你一起走一程,然后分开,各自走向自己的未来。而我在更多时候却是独行客。一个人独自徒步的时候,我感觉其实是在与另一个我一同在步行,这样就有了内心的对话,就有了自己的思想自由地飘荡、生长和成熟。所以说,好的旅行,不是带你去远方,而是带你回到你的内心深处。而极致的幸福,据说又只是存在于你孤独的深海。

杜甫有诗:出门无所待,徒步觉自由。这其实是一种任情适志。我们面对社会人生的坎坷烦恼,大可以暂时走出队列,让社会责任与个人自在并存,忧患意识与闲适心态共有,道义情怀与洒脱胸襟兼融。我们止不住时间的脚步匆匆,止不住生命的不断流逝,但是我们却可以一次次唤醒我们的感官,感受自然的大美,生命的大美。当我们的双足有力地踏在大地上,有时候甚至感觉大地在倾斜。时代在我们行走的力量面前,开始梦游与趔趄。洪流裹挟,我们都不得不出发;一旦开拔,我们就不会再停下。

今天我又行走在了风中,走在了太阳下,走在绿色山野的怀抱和大海的柔声吟唱里。我再次确认:我徒步不仅仅是为了健身,不仅仅是为了看风景,不仅仅是为了踏勘地理历史、风俗与人文。更多的时候,我是将许多无奈的感伤一点点丢弃,将许多美丽的回忆一次次唤醒。每当在落日余晖下,在向晚的微风中,我还在遥远的旅途时,总觉得脚下的路已经不是路,而是一点自由,一点梦想,一点解脱,一点释放,一点激情,一点无法对人诉说的心事。我又感觉到了一种美丽,弥漫在这人世间,弥漫在我的周围——是的,我的不断延展的人生,我的似水流年,我的暴走,我的汗水与歌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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