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孔圣今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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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乡有才女,名唤丁瑞兰,修成文学博士。年前辞去上海陆家嘴地区公务员职务,投身复旦附中青浦分校,重执教鞭。此前丁瑞兰教过大学,教过高中,现在教的是初中。树人如树木,学生越小,越需精心呵护与浇灌。前不久居然请我去给孩子们讲一堂关于阅读与写作的辅导课,我私怀一份对名校的好奇,欣然前往。
丁瑞兰之所以再履旧职,除了忆恋三尺讲台,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她对这所学校的校长黄玉峰,佩服得五体投地。她给我简单讲了讲黄校长的故事,我一下子就被震撼了,同样也佩服得五体投地。
黄玉峰四六年出生,已年过古稀,但风度翩翩,神采奕奕。见面一握,谦和有礼,世之所谓贤人君子也。我虽读的师范,但早已另谋稻粱,对杏坛人物鲜有关注,未曾想有这么一日,突然晤对了这么一位名师中的名师,“中国语文界的天王级巨擘”(潘新和语)。午茶夜酒,听君款语温言,如坐春风。
我首先折服于黄先生的学问。黄先生一辈子都执守于复旦附中之关口要津,虽谓名校,毕竟只是一中学语文教职。但先生治学,日日精进,戛戛独造,已然蔚成大家。先生出版有《说李白》、《说杜甫》、《说苏东坡》,《人是怎么不见的》等专著,还有散文集《黄生养雀记》以及各类读本上百种,可谓著作等身。先生还是书法家,编写书法教材十余册,举办过与其妻子和学生书画展。
春色满溢,中学校园关不住。先生遂被邀在上海卫视主讲科举专题、李白专题、杜甫专题、苏东坡专题,在上海教育电视台主持了500期的“诗情画意”节目,策划与撰稿亦由先生一人承担。先生还被聘为复旦大学教授、硕士生导师,华东师大硕士生导师,身兼上海写作学会副会长、上海诗词学会理事、复旦书画篆刻研究会副会长等多种职务。
说来惭愧,先生的著作,此前我从未读过,那天先生送我几本,我回家后一口气读完了他的新著《苏东坡游海南》,深为其广博深邃而又明白晓畅所吸引,然后又迫不及待读第二本《上课的学问》。我虽然已经远离课堂,但不时有朋友问我如何提高他们孩子的阅读和写作能力。我正好可以在先生的书里学一点方式方法。
作者与黄玉峰先生合影
其实我更激赏先生的教育理念。作为语文老师,他绝不满足于只是指导学生的语言文字运用,而是致力于培养有德性、有思想的立言者。他强调人云亦云不云,老生常谈不谈,道听途说不说。他讲蜀道难不是蜀道难,而是仕途难,令人耳目一新。讲授传统名篇鲁迅的《拿来主义》时,他居然直陈其不合逻辑处。他总是以自己的洞见促使学生思考,带领学生到处游学,实地踏勘,足迹遍布大江南北,孕毓学子们的独立精神和自由思想。
作为校长,黄玉峰以“人生教育、君子养成”为核心价值。他认为,好的制度确实会激发出人真善美的一面,但制度不是万能的,帮助人从内心建立起行为规范甚至更重要。他的理想是嫁接新旧文化,建立新的文明。“给我一个翩翩少年,还你一个谦谦君子”。我在校园里碰到每一个学生,都给我鞠躬敬礼;晚宴上,有两位年轻教师作陪,他们给校长提意见,完全像是朋友间的友善提醒,一点看不出等级差异。
我讲课的班上,有一个学生和我互动比较多,下课了还和几位学生一起跑来要我签名,和我交流。丁老师后来笑着告诉我说,其实这个学生的学习成绩差不多是垫底的,但他从不自卑,快乐活跃。学校也从来不搞考试排名。虽然是芳名远播的名校,但他们招生却不是择优录取,而是摇号产生;虽然学校从不搞应试教育,课外活动异常丰富,奇怪的是每次考试,这所学校都稳居第一,且把第二名甩过几条街。
作者在复旦附中青浦分校课堂上
然而我最钦敬的,却是黄玉峰先生的人生实践。自古知易行难,而黄先生却是知行合一的典型。他怀抱理想,心存大爱,百折不回,坚定而持久地付诸行动。他的独生子车祸去世,用他自己的诗说,那真是“六月惊雷彻骨寒,山崩地裂暗无天”,可这天降大难并没击倒他,他迅速从巨痛中振作,投入工作,并将爱子所创公司卖得一千多万,悉数投作基金,资助教育。
“君子”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人格典范,玉峰先生教人做君子,自己必然要以身垂范,做一个真君子。而今做一个真正的人都难,何况君子?而且怎样才算君子?古人论述很多,但今人大都不看,而是自己下定义,都自以为自己是君子。我也曾经以为我做得比较君子了,但是在玉峰先生面前,我自叹弗如,自惭形秽。
时下人们竞相追逐金钱和权力,可是玉峰先生在诱惑面前,总是岿然不动。以他的才华名望,人脉资源,他可以轻而易举做官发财,可是他一辈子就是一个普通的中学语文老师。年过古稀做了校长,学校财务出现困难,他首先放弃薪酬。有司曾经给他一个名利双收的美差,要他去做课本主编,可他婉拒了,理由是这差事受制于人,自己的东西做不出来,不如不做。
他是造诣极深的书法家,可他从不卖字,而是乐于送人。他竟然花了整整半个月时间,给每个新生写一封内容各异的信函,有的甚至还画上画。他给每个学生过生日,每次都随机挑出一部分,自掏腰包送上礼物。我去他们学校讲课,晚宴也不用公款,他和夫人一再强调由他们私人买单,只不过他夫人去买单时,丁瑞兰老师已经抢先了一步。我去时丁老师有课不能来接,就自掏腰包叫专车,回时她又坚决要求开车送我。我惊异于她为了孩子们这么破费,她说校长如此,我们都习以为常了。
玉峰先生待人温润如玉,夫人也热情有加。我在他办公室小坐,不时有老师送什么文件来,或有什么事情请示,夫妇俩都是春风满面,连声道谢。其子去世时尚未结婚,女友与后来的丈夫至今都叫他们爸爸妈妈,如果不是他们恩深爱重,何至于此。玉峰先生把在台湾某校看到的一副楹联经常挂在嘴边:“一树蓓蕾,莫道是他人子弟;满园桃李,当看作自己儿孙。”每天清晨,他都风雨无阻,独立校门,盈盈欲笑地给每个上学来的孩子鞠躬敬礼。
玉峰先生克己谦和,可他并不是那种是非不分的乡愿之辈。为了捍卫原则和底线,他又时不时金刚怒目,仗义执言。1999年,“中语会”天津年会。当时语文教育已经乱象丛生,台上依然歌功颂德。黄玉峰要求发言不被允许,他居然冲上讲台,抢过话筒,雄辩滔滔,直陈弊端。这个“抢话筒”事件不仅夺回了年会的话语权,而且余力所及,摇撼了中国整个语文界。那一年他54岁,他也因此一直被人戏称为“五四青年”。
这位五四青年永远青春焕发,铁肩道义。那天我们话题很广,在办公室谈,在酒桌上谈,我学养不及,多数时候都是洗耳恭听。他不仅谈教育,谈文化,还谈疫情,谈生态,谈时政;不仅谈中国,还谈美国,谈欧盟,谈中东、非洲与台海。先生情系苍生,忧念世界,其视野境界,精锐深邃,亦远超一干网络大咖。
丁瑞兰老师私下跟我说,在她眼里,黄玉峰就是当代的孔子。这让我想起唐伯虎的诗句:“当年孔子今何在?”回来这么些日子,读先生的书,在网上找先生的视频看,见身边人欲横流,愚恶满屏,又想起一句歌词:“幸亏世上还有个爱,幸亏世上还有个你。”轻轻哼唱,感知即便大地欲倾,总有高人支撑,不禁心生慰藉,也添勇毅,苍天不死,吾人不屈。
丁瑞兰老师
◇ 《平原絮语》
◇ 《林先生》
◇ 《新加坡的绿道》
◇ 《人水合谐之国》
◇ 《我打江南走过》
◇ 《陌上桑》
◇ 《后院的辣蓼》
昨天的回忆,今天的现实,
都是明天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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