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傲下的自卑

董鼎山（1922—2015），知名作家，纽约市立大学教授。

       前几天有篇文章，被一个人莫名批了一顿。我这人自我感觉还是能接受批评的，可文章看完发现他根本不是在批评，而是在骂人，最让人跌眼镜的，就是骂的水平也不高。

       此人的文章颠过来倒过去，其实就一个观点，不批评美国的都是公知，而公知在他看来就是卖国贼。

        这让我想起董鼎山回忆录里的一些情节，当时在反美情节弥漫的中国，实际是怎么崇洋媚外的。那个批评者不足道，但类似想法的人现在有增多的势头，所以觉得有必要写篇文章。

       就如那个批评者的无知一样，他不知道，像我这样的人就是喊着反美口号长大的。打倒美帝国主义！这样的口号我们几乎天天要喊，他却认为我们没批评过美国。

       中美兵乓外交以后，两国有了正常接触，但正式建交已经在1979年了。

        就算正式建交了，骂美国似乎很正常。骂的深刻或广泛的程度，关键看两国关系。

        言语上的交恶不一定体现在现实中，董鼎山以亲身经历告诉我们这种高傲背后的自卑。

        董鼎山1978年，即中美建交前一年，参加华美协会的包机回国。他是美国籍，娶的是瑞士籍的太太，女儿也有着明显的西方人长相。

        他们是从香港进入广州，以为回到祖国怀抱能有很好的接待。没想到由于他是华侨（尽管已经是美籍），只能住华侨饭店，更好点的饭店不让住，只有纯美国人可以住。他看到有个餐厅很干净、很漂亮，就想带妻女过去，没想到服务员说：“不不不，你们到那边去吃。”

       这种不同的对待方式，甚至包括对他的妻女，因为他们是华侨的亲戚，所以只能和他一样的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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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百姓天天在骂的美国人，到了中国却能受到特殊的待遇，这确实是让人想不明白的。

       董鼎山已经许多年没有回国了，这样的接待，对同胞的歧视，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写道：“那时候的崇洋媚外真是可笑。我觉得这骨子里不是歧视，而是国人深深的自卑感。他们对外国人好，而将自己人甚至跟自己人稍微有点牵连的欧洲人都剥离了开来。”

       到了北京以后，他了解到当时北京饭店很好，就跟中国旅行社要求说要住北京饭店，旅行社的回答是不不不，你要住到华侨饭店。

       董鼎山为此写道：“这就是让我瞧不起的某些中国人的劣根性，他们看到白人就没了志气。”

        董鼎山的妻女因是董鼎山的家属，受到的待遇也是华侨的待遇。可以说，没有董鼎山，她们在中国也能享受到特殊待遇。

        有次，董鼎山的表弟请他们吃饭。到了饭店，经理看到两个洋人，把他们安排到隔壁的房间。整个房间非常豪华，金碧辉煌，他很纳闷，问表弟这是怎么回事？表弟说因为你太太是外国人，你沾了她的光。

        这次的反弹琵琶，让他有了异样的悲哀。

        这种高傲后的自卑还闹出过外交事件。

        瓦尔特.克朗科特（Walter Cronkite）是美国CBS广播公司的主播，其影响力，美国总统都对他有所敬畏。

        越战的结束，都和他有关系。当时瓦尔特.克朗科特在主持节目中批评越战死的人太多。约翰逊总统说，瓦尔特.克朗科特一说，这个战争就败定了。

         这个人当时组织了一个团队到中国做专题新闻，却由于受不了中方的歧视而离开了中国。

        当然，中方不是歧视他，而是歧视他团队中的两个华裔制片人。

        当他的团队到北京后，接待方将美国人送到了北京饭店，将两个华裔（其实也是美国人）制片人送到了华侨饭店。

        瓦尔特.克朗科特很诧异，亲自前去交涉，他问到我们是一个团队，是一起来的，为什么我们住这里，他们要送到别的地方？

         接待人员说，他们是中国人，他们是华侨，所以应该住华侨饭店。

         瓦尔特显然接受不了这种歧视，他表示抗议和不满，可这些无济于事。一个美国人为华侨在中国争取公平的权利，最后以失败告终，这是让许多人无法想象的。可这样的事，就在一直主张反美的当时发生了，反的不是美，而是自己的华侨。

        瓦尔特一气之下带领他的团队离开中国，这在国际上造成很大的负面影响。

        不过，后来一切又改变了。

        董鼎山写到后来的变化，“有段时间我也经常回国，我曾经应中国旅行社之邀跟一些美国记者去中国访问和写作；那时候招待得不错，一切都是免费的。”“在上海，汪道涵当时还特地到旅馆来看我们。”

        董鼎山所写的是改开初的中国，现在有改变了吗？我觉得没有，从那个语无伦次，只知道不骂美国就是公知的人身上，我看到了不过是走到了另一个极端。

       看一下那个住在美国，骂美国的陈姓男人，其做法实际是有过之而不及，只是换了一种形式而已。

       实际，两国关系和个人关系一样，没那么复杂，既不需要刻意讨好，也不需要故意奉承，有一颗平常心就好。

       要说到骂人，骂谁都是没修养的体现。至于批评，我们没义务免费去批评美国。要是美国人特别谦虚，你一批评他就改正变好了呢？不更强大了吗？所以，我一直觉得不批评我们自己的缺点，只知道批评美国人的缺点的那些人，不能说是卖国贼，至少可以说是不爱国。

        把批评美国的精力用在批评自己的不足，让中国变得越来越美好，这才是真正的爱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