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在709位开国少将中排名279的他,只因一个生前约定死后尽享哀荣
写在前面的话:
昨天是八一建军节,很多微友在朋友圈发布了向解放军致敬的文图,我也被触动了,不禁想起自己写过的一个人物。
此人从一介书生到抗日英雄,久经沙场,战功卓著。
他在1955年9月第一批受衔的798名开国少将中居第279位,并不显山露水。
他是新中国研发生产“杀手锏”导弹武器的“开拓者”与领军人物之一;曾长期与钱学森、王秉璋等人搭档共事,但其本身知名度却长期偏低。
他后来又成为八十年代河北“封疆大吏”中任期最短的省长。
他三十岁那年,时任八路军冀中军区十分区司令,因为一位下属的牺牲,引发他和三十一岁的政治委员(旷伏兆,开国中将)立下一个约定。
正是这个约定,使他在去世之后尽享哀荣,被礼葬和敬拜的待遇,远超同时代许多声名显赫的将领。
他一生的风云际会,惊险与传奇,功勋及荣耀,情怀和梦想,光芒与尘埃,都已成为解读那个时代的珍贵的标本。
他叫刘秉彦。
2015年,新华出版社出版了笔者所著的刘秉彦传记,这也是我长期漂泊海外从事传记写作的经历中,唯一在国内写的一个人物。
为纪念刚刚过去的八一建军节,我将分上下两篇讲几段主人公内战时期的故事,并概述一下这位老人的生平,以此表达对那一代革命前辈的敬意。
刘秉彦少将(1905—1998)
将军一诺千金重
“和平已经死了”之后
1946年10月,国共和谈破裂,两党再度翻脸,全面爆发的内战已呈不可逆转之势,愈演愈烈。
尽管如此,仍有一些能与国共高层说上话的社会贤达奔走斡旋,不愿放弃和平的梦想,企图挽狂澜于既倒,抑或希望死马当活马医。
10月10日,著名爱国民主人士梁漱溟到上海去见周恩来,力劝其回南京继续和谈,周恩来似有所动。梁先生心满意足,连夜乘车返回南京,不料次日早晨一下火车,便看到报纸上的大字标题《国军已攻占张家口》,梁漱溟不禁对身边的记者惊叹说:“一觉醒来,和平已经死了!”。
他的这句话,立刻被各家报刊广泛引用,成为当时报道的焦点,并作为名言一直流传到现在。
就在梁漱溟发出上述感叹的时候,在华北平原靠近北平(京)、天津和保定之间——原本属于中共冀中十分区控制的三角地带,国民党军队早已大兵压境,气势汹汹,挤压、追赶着对方人马大打出手。
在此之前,中共的注意力多集中在占领东北的问题上了,忙着抽调人马入关抢夺地盘,因此对华北地区的战略经营有所放松。晋察冀军区领导人对国民党铁心要打内战的形势也估计不足,曾于1946年3月大规模地发动战士们复员回家,全军区复员转业约10万人,和平建国的气氛一时间弥漫了整个解放区。晋察冀野战军由9个野战纵队26个旅81个团,缩编为4个纵队9个旅24个团,指战员由原来的20余万人缩减至5.1万人,大大影响了其后在解放战争时期的战斗力。
而国民党方面却是集结重兵,磨刀霍霍,紧锣密鼓地开赴各个战场。
赵绍昌老人当时任冀中十分区所属七十五团政委(建国后任沈阳军区空军政治部主任、第三机械工业部副部长等职),他在1987年撰写的一篇文章里,这样记述了1946年下半年十分区周围的敌情:
平津地区有空运来的国民党九十四军、九十二军,从陆上来的十六军,这三个正规的美式机械化军,以及由华北地区伪军摇身变成的所谓先遣军。还有作恶多端、为害甚大的两个叛徒,西边是王凤岗,东边是朱占魁。在蒋介石向解放区大举进攻的形势下,大清河北进入了一个困难而重要的时期。
除此之外,国民党方面还组织了形形色色的自卫队、保安团和地主还乡团窜犯各地,明火执仗,大肆捕杀中共基层干部,蓄意制造了一系列血债累累的惨案。
时任冀中十分区涿良宛县长的马迅老人,1982年在其回忆录里披露:
1946年秋,仅涿(州)、宛(平)、良(乡)三区就有一百一十人惨遭反动地主杀害。中堡村的七个村干部被敌人用铡刀铡死。冯元庄有一家老少三代被地主杀的只剩下一个老头。浑河两岸笼罩在一片白色恐怖之中。
面对如此情形,相对弱势的共产党武装也不含糊,一方面集结主力,当面锣、对面鼓地跟国军打了几场保卫战,打完了就撤,抵挡一阵是一阵子;另一方面就是在各县成立复仇大队,小股出击,偷袭骚扰,背后开花,打冷枪、扒铁轨、搞爆炸,又把抗战期间对付鬼子的那套看家本领使出来了。
那么,国民党方面是怎样评述该地区这个时期的形势呢?
按照时任国民党中央训练团河北大队长、绥靖总队长陈恭澍(著名军统特务,抗战期间曾任军统北平、天津站长,有“军统第一杀手”之称)的说法是:
民国三十四年(1945年)八月,日军投降,共党认为机会来了,聂(荣臻)率所部窜扰于平绥路东段、平汉路北段、津浦路此段,渗入察哈尔,突击张家口,出没于平、津、保近郊,故意阻挠政府接收部队北上。其行径可恶之至。更有甚者,至三十五年(1946年),中共已不再掩饰其叛乱行为,乃明目张胆的将其所属部队番号改为“人民解放军”。也就是把政府颁发的“第十八集团军”的番号弃而不用,自立门户了。
由此看来,曾几何时人们耳熟能详的“亲不亲,阶级分”这句话,确有其深刻道理。甭管什么人,只要在政治立场上尿不到一个壶,对同一事物的看法就截然不同。
一场鲜为人知的战斗
也是在梁漱溟惊叹“和平已经死了”的10月中旬的一天,想必是个月黑风高的深夜,八路军冀中十分区(两个月前已改名为解放军冀中军区,但官兵们和老百姓还是习惯上叫八路军)平南支队参谋长任子木,带领一伙人马,悄悄来到北宁铁路(现在的京沈铁路)廊坊附近的一个区间。他们顶着沉沉夜幕,无声无息地埋伏在路基下面几十米开外的一个壕沟里。
任子木对这里的地形并不陌生。
他是河北霸州人,此地紧挨着家乡。早在1940年8月,八路军副总司令彭德怀指挥百团大战时,为切断北宁铁路,配合大规模展开的正太铁路(石家庄至太原)破击战,时年23岁的任子木,作为晋察冀军区十分区司令部的一名参谋,奉命侦察敌情,他便沿着北宁线——从廊坊到天津这一段来回摸了个一清二楚。
他们埋伏的这条壕沟,正是任子木所在部队当年发动永清县根据地的老百姓开挖的。
今晚,他们要在这里埋雷炸翻一列军车,再次破坏这条华北通往东北关外的大动脉。
与国内战争史上无数个或惊险传奇,或惨痛壮烈的精彩故事相比,任子木他们在1946年10月中旬实施的这场小规模战斗,没有任何知名度,平淡得几乎无人关注。笔者查遍了可以找到的所有资料,只在原中共廊坊地委党史办公室1988年6月编印的《冀中十分区解放战争时期大事记》里(此书于1992年5月由中共党史出版社出版发行——笔者注),看到过以下短短一行字:
十月(1946年),平南支队在北宁路平津段炸火车,参谋长任子木牺牲。
笔者之所以要在本书一开始,便尽可能地详细讲述这个鲜为人知的故事,是因为这场战斗的结果,引发了两位开国将军慷慨豪迈的生死之约,并在半个世纪之后实现了他们生前的约定。
这两位将军,一位名叫旷伏兆——当年冀中第十军分区的政委,1955年被授予中将军衔。
另一位就是本书主人公——当年十分区的司令员,1955年被授予少将军衔的刘秉彦。
1954年,任防空军副参谋长兼战斗训练部部长的刘秉彦(后排左四)与战友们的合影。
接下来,让我们通过采访考证而还原的历史,再把目光拉回到当年炸火车的那一幕。
那天晚上出发前,任子木向战士们传达了十分区首长的命令,并且操着霸州土话做了一番战斗动员:“国民党不是正在庆祝刚从共产党手里拿下了张家口吗?那咱们冀中的八路军也不是善茬子!这个月5号,十分区刘司令、旷政委亲自指挥七十五团打下了容城县城,不是也照样吃掉他国民党一个团吗!今天咱们平南支队也要在北宁线上闹他一家伙!给王八揍的们上点眼药。”
话虽说得硬气,然而这位才从军分区下来领兵的参谋长,对此番扛在肩上的任务也不是没有顾虑。
一个重要的原因在于,这一时期十分区所辖人马大多是新组编的地方武装,部队军事素质不高,作战能力不强,一旦与敌人正规军正面交火,打几枪就跑的游击习气即显现出来,战术比较被动,很难组织起有效的反击。而任子木所在的平南支队,正是今年6月才由两个县大队合并而成的。
任子木当过分区司令部的参谋和作战股长,首长身边的人,当然很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十分区原来的七十六团和七十八团——这两个老牌主力团所辖的大部人马,已于去年(1945年)11月被抽调整编为一个精锐团,编入晋察冀军区第二野战军冀中纵队,开往热河一带。这两千人在冀中抗战最残酷的敌后三角地跟鬼子血战了八年,都炼成了烈火金刚,虎狼之师。可能是上面担心别的部队将领一时镇不住,晋察冀主帅聂荣臻便指示,由十分区司令员刘秉彦亲自带着这个团过来,并任命他为该纵队参谋长兼二旅旅长,同时把十分区司令员的位子继续给他留着,以防形势有变,可两头兼顾。
半年之后,内战告急,冀中辖区内的京、津、保三角战略要地,兵家必争,一将难求,刘秉彦遂于1946年6月再次回到十分区司令的岗位上。
保定和廊坊一带的老人们说,上级让刘司令员回来还有一个原因,王凤岗和朱占魁这两个从八路军投敌过去的凶猛悍将,各具传奇经历,都在十分区,此时都已成了气候,王凤岗手上有两个保安旅的兵力,朱占魁1946年9月叛变投奔国民党,被委任当上了冀中五县联防司令兼安次县县长。因为王、朱及其手下不少人当过八路军,了解我方的战术,非常狡猾,让咱们吃了不少亏。而刘秉彦也很了解这两个人,所以只有他回来才能对付得了他们。
果然,后来王、朱二人与刘几度交手均被痛打,到1948年终于在两场决战中被刘秉彦指挥的部队分别歼灭。
此为后话,暂且不表。
现在,刘秉彦这位十分区的军事主将刚一回来,也不得不再次面对敌强我弱,需要重新打造部队战斗力的困境。
据赵绍昌老人回忆:“从1945年10月到1946年年底,这段时间,十分区只有七十五团和各县县大队及民兵坚持武装斗争。”
眼下,国民党步步紧逼,十分区机关亦被迫且战且退,东奔西跑,以保存实力。
正因为如此,任子木在军分区机关工作时,就打心眼里敬佩的刘司令和旷政委,才会叮嘱平南支队,把炸火车的任务交给他。
于是,任子木这个经验丰富的团职干部,便亲自上阵参加了这次战斗。
凌晨四点,正值五更时分,华北平原沁凉的秋夜,愈发显得是孤寂,荒野里没有一点灯火。埋伏的人们熬过一阵诡异的寂静,就听任参谋长压低嗓子喊了一句:“时间到了,爆破组,跟我上铁路!其余人保持警戒,注意掩护。”说罢,便带着几个战士轻轻跃出壕沟,猫腰快跑,一阵风似地扑上了路基。
大约两袋烟的功夫,几枚地雷和两个炸药包已在铁轨下面和枕木之间埋设完毕。又过了一会儿,一列火车隆隆驶来,蒸汽机车亮着雪白的大灯,喘着粗气,拉着十来个车皮的军用物资,“呼哧、呼哧”地奔跑着。最后是两节敞开车门的闷罐车箱,各有二十多名负责押送的国民党兵,机关枪架在门口,士兵们眼皮沉沉,端着子弹上膛的美式卡宾枪,或站或坐,在车门两侧面无表情地向外张望。
忽然间,铁道下面闪出几团火光,随之传出几声巨响——刚才埋设的地雷和炸药包准时起爆了。车头与车箱之间的钢轨被炸断了两处,机车闷吼着紧急刹车,中间的几节车皮脱轨后,歪斜地横在了路肩上,发出令人惊恐的撞击声。闷罐车里的国民党士兵叫骂着,很快便跳下车来,手中的卡宾枪和机枪先后开火,对着旷野里一群跑动的身影倾泻着密集的弹雨——那是平南支队参谋长任子木和他的战士们在迅速撤退。
这是深秋时节的平原,曾经茂密的、无边无际的青纱帐已经收割了,田野里残留的高粱秸和一堆堆枯枝败叶,被慌乱的脚步踩得“唰啦啦”直响。任子木跑着、跑着,不时回过身来向后扫上两眼,看看有无战士掉队落下。就在这时,他的身子一震,突然觉得肚子火辣辣地一热,心里不由暗暗叫道:啊呀!我被打中了!
牺牲在司令员、政委的炕头
腹部中弹的任子木,当天傍晚先是被担架抬到了固安县的牛驼镇,十分区司令部当时驻扎此地。
牛驼镇在固安县南端,位于廊坊偏西南方向,距离平南支队此次在北宁铁路炸火车的地点大约有60公里。固安那时候与周边的新城、雄县、霸县和琢州的部分乡镇,合并为中共冀中十分区下属的第二联合县,简称“二联县”。牛驼镇群众基础不错,老百姓都一心向着八路军,所以抗战和内战期间与敌周旋的十分区机关及司令部,曾多次设在这里。
暮色四合,镇子里升起缕缕炊烟。在一户流亡地主家破旧的院子外面,站岗的哨兵发现了抬担架的一行人匆匆走近,忙低声喝问:“什么人?”
“平南支队的。我们任参谋长受伤了。是旷政委让送回来的。”对方答道。
哨兵说:“你们辛苦啦!快进去吧。首长们都在屋里等着呢!”
当时,为应付国军围剿,军分区机关各单位经常被迫分散,各自为战,分区卫生处下设医疗所,但在撤退过程中一时也无法找到。而整天左冲右杀,东跑西颠的平南支队更是居无定所,异常艰苦,缺医少药。部队仅有的几个卫生员都是半路出家的庄稼汉,同志们杀敌挂花,最穷的时候,甚至只能拿盐水在伤口上抹抹,弄条绷带一扎就算完事。
据冀中军区的老八路刘路明老人回忆说:“那时大家都怕受重伤,宁愿敌人打到自己的“十环”(胸口)上当场牺牲,也不愿意打伤遭那个罪!”
在平南支队“二把刀”医术的卫生员看来,任参谋长此次腹部中弹,伤势有些奇怪,子弹在他肚子上只留下一个直径不到一厘米的小口,血流得不多,他也不感觉疼,只是觉得腹内沉甸甸的有些麻木。
任子木也安慰大家说:“这点小伤没事儿,我能挺住喽。”
他们或许不知道,弹头进入身体一瞬间形成的冲击力,往往会震伤内脏,而内脏器官对于疼痛的知觉远不如表层肌肉那么敏感,所以有时候人受了很重的枪伤反而不感到痛苦。
任子木毕竟是团一级的支队领导干部,又是分区首长欣赏和器重的老部下,所以当他负伤的消息通过电台传到分区机关,政委旷伏兆马上指示平南支队立刻派人把他送回司令部养伤。
于是,下面便挑选了五六个身强力壮的战士,全副武装,轮流抬着担架,从拂晓到黄昏,百十来里走了一整天,到达司令部时已是疲惫之极。
听到门外的动静,从小院的正房里走出两个人来。
一个三十来岁,中等身材,面色黑红,貌不惊人,典型的南方山里人模样,看上去显得比实际年龄大一些,但是眼神里时常迸发出热情的光芒,朴素的笑容让人感到又诚恳又亲切。
此人便是冀中十分区政委兼地委书记旷伏兆,他是一位老红军出身的江西老俵。
另一个也是三十挂零,一米七五的中高个,身长面白,长圆脸,五官俊秀。他的眼睛很大,柔和而明亮。此人风度沉稳,有一种儒雅的气质,穿着灰布军装,腰束皮带,绑腿打得笔直,站在那里便显得英姿挺拔。
这个人,就是抗战时期在冀中平原打出了威名的十分区司令刘秉彦。
任子木躺在担架上,一看见自己想念而又敬重的两位首长,顿时觉得精神为之一振。他还是按在司令部工作时的习惯,高兴得叫着司令员和政委的代号:“01——02!——我受点小伤,让你们惦记了。”
说着,任子木用一只手捂住腹部的绷带,直起身来,双脚一探便下了地。
“哎——我的同志哥哟!可不要乱动哩!当心咕个(江西永新方言:这个的意思)伤口。你感觉怎么样啊?”说话总带着江西口音,喜欢带个“哩”字的旷伏兆,此时一脸焦急,他快步上前,轻轻拍了一下任子木的肩膀,亲热地询问他的伤情。
刘秉彦也同时站在了任子木的面前,眼睛里充满了关切,他握住老部下的手,低声说了一句:“子木,我已派人去找医疗队了,先坚持一宿,明天再找个地方做手术把子弹取出来。”
正说话间,一名侦察参谋匆匆赶来报告:“牛驼镇南边发现敌情,有王凤岗匪军的两个营正朝这里集结。”
当时,十分区所属主力都在外线作战,司令部只有一个警卫连和一些机关干部。为避敌锋芒,刘司令和旷政委商量了一下,马上下令机关撤出牛驼,立即向西北方向转移。
刘秉彦曾亲笔记述过当时的情景:“任子木坐担架回司令部住地牛驼镇之后,此时发现敌情,狂风大作,我们便立刻转移,于夜间到达渠沟镇东庄一个只有几户人家的村子里休息。”
刘、旷这两位军政主官,以及受伤的支队参谋长任子木,被安排住进一户人家的堂屋里,屋子里只有一盘土炕。
刘秉彦对任子木说:“今晚你和我,还有旷政委,咱们仨就睡一个炕上。明早天亮前,还要赶路。”
“蛮好的!咱们三个挤一挤,夜里有什么情况,我们两个照顾你哩也方便。”旷伏兆在一旁热情地补充道。
任子木感激地点点头,便被搀扶着躺下了。
刘秉彦和旷伏兆又各自忙了一会儿,眼看天不早了,鞋也不脱就倒在炕上,合衣而卧。临睡前,他们还特意看看睡在一旁的任子木,看到他双眼紧闭,微微皱着眉头,似乎是睡着了,呼吸也平稳,刘秉彦给任子木掖掖被子,便躺在他身边。连日征战,寝食难安,人们疲劳的骨头都是乏的,躺下不一会儿,即沉沉睡去。
谁也没有想到,这一夜,竟然在睡梦中发生了战友之间的生离死别。
多年以后,刘秉彦在一篇回忆文章里写道:
任子木在我的右边,伏兆在我的左边。夜蒙蒙亮,我叫任子木起床,连叫了几声,不见他答应,便伸手去摸他的手。一摸,我吓了一跳,任子木同志的手和全身已经冰凉了,看样子他是夜里死的,已经牺牲两三个小时了。因为白天战情紧急,大家立即起床,将任子木同志的遗体简单收拾了一下,就葬在村外的荒野里。
战争年代打仗的人,都是从血火里杀出来的,死人的事天天发生,可谓司空见惯。可是,任子木就这样静静地走了,却使大家的心情一时难以平静。
任子木下葬时,小村人家没有现成的棺材,他们只好找来一快门板把烈士的遗体放在上面,铲土掩埋的时候,司令员和政委与战友们肃立在墓穴边,低着头脱帽致哀,泪水无声地滑过他们的脸颊,一颗一颗滴落在土里。
那一天又是急行军,刘秉彦、旷伏兆有时骑在马上,有时也下马和大家一起走,却始终面色凝重,很少说话。
到达宿营地,一静下来,任子木从前那精干强壮的身影,聪明愉快的笑脸;昨天见面时挣扎着从担架上下来,并努力装着轻松的样子向他们敬礼的神情,以及今天早晨躺在炕上那具冰凉的躯体,还有黄裱纸一般眉头紧锁的遗容,总是来回交错、盘旋着,浮现在他们的眼前。
身为分区主要领导,白天当着干部战士的面,他们也不能过多释放悲伤负面的情绪,只能把揪心的痛楚压抑在胸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