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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同胞之坚守,哀民生之多艰——雅加达抗疫雑记(3)

丁剑乃辉 丁见印尼纪事 2023-03-23

有些日子没更新公众号了,心里沉甸甸的,总感觉对不住大家。

这一个来月,印尼疫情持续吃紧。继3月31日总统佐爷宣布进入全国卫生紧急状态之后,4月8日,雅加达开始实施大规模社会限制状态。 随着核酸检测范围扩大,新冠病毒确诊病例不断攀升,短短半个月,累计确诊人数超过五千,四百多人宣告不治。

在这个2.6亿人口的热带国家,疫情爆发势头虽不及欧美那样如燎原烈火,但死亡人数和死亡率,却双双位居东南亚各国之首。

雅加达坟场一冠病死者下葬,家属只能站在远处目送。雅加达省政府官方网站corona.jakarta.go.id显示:截至4月15日,以新冠病毒标准作业程序举行的葬礼达1035起,每天的单日数字有增有减。图片来源:印尼国际日报

危机之下,佐爷不得不于本周一(4月13日)签发总统令,进一步宣布该国新冠肺炎疫情为“国家灾难”

4月15日,佐科维总统带领新任雅加达副省长帕特利亚(右)和内政部长迪托(左)走向总统府举行就职仪式。佐爷等政要及仪仗队士兵均佩戴了防疫口罩。图片来源:印尼国际日报

在此期间,我曾连续写了几篇有关印尼疫情的稿子,方方面面分析了一通,似乎该说的都说了,再也想不出新鲜话题。

在雅加达,有许多和我一样的同胞,困坐愁城,尽管暂时还没到“里无粮草,外无救兵”的山穷水尽的地步,可是航班中断,无法回国,大家只能默默守候——从春节等到清明,眼看四月已过中旬,还是遥遥无期。

你问我何时归故里?
我也轻声地问自己
不是在此时不知在何时
我想大约会是在冬季……

(老天爷!印尼没有冬季,但千万不要等到祖国的冬季才能回家啊!)

这期间,也有一些头脑活络人士,策划组织了几趟经由柬埔寨回国的商业包机,僧多粥少,票价昂贵,且不排除途中感染的风险。而国内付出惨重代价才夺取的阶段性防疫胜利,正遭遇境外输入的巨大压力。那些感染回国的同胞,搞不好会把几个边境省份逼到“二次过草地”的艰难境地。

咱们这些人哪怕归心似箭,但权衡利弊,还是要顾全大局,论持久战。在尽量做好防护的前提下,耐心等待,熬着吧。

打个不甚恰当的比方,这些年,咱大国领袖到处宣扬“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之价值观,其宏伟蓝图尚在大力推广却举步维艰之中。谁能料到,竟被这微生物新冠病毒轻而易举就变成了现实。你看疫情袭来,横扫世界,管你什么种族、国度、体制、信仰,乃至贫富强弱等等,一切人间难以跨越的藩篱,统统不堪一击。疫情面前,没有一个国家,甚至没有一个人是孤岛,而面对共同死神的威胁,所谓人类命运,确实在普天之下结成了休戚相关的共同体,真真切切让我们感受到了它的存在。

既然如此,对于包括丁叔叔在内大批滞留海外的中国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只有等美帝和英法德意这些西方列强,什么时候摆脱狼狈局面,全部把疫情摁住,还有印度、印尼这类亚洲人口大国也都否极泰来,平安无事了,咱们这些同胞才有可能顺顺当当回到祖国怀抱。

大伙儿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值得一提的是,这段时间,仍有不少在印尼工作的中国人坚守岗位,勤奋敬业,可圈可点。远的不说,就列举一个笔者老哥们闻喜削发明志的事例。

此人在国内时,与丁叔叔原本是发小兼媒体同事,若干年前先后来到印尼,因其热爱新闻老本行,被延揽至中文国际日报,蒙老板信任,一步一个脚印当上了执行社长兼总编。这位闻喜兄年过半百,仍有一头乌黑柔顺的秀发如同少年,成为他晚年引以为豪的一大资本,平日无比珍惜,轻易不舍得理发,时常向我炫耀。

万没想到,这家伙前几天为表达长期抗疫,誓与报纸共存亡的决心,居然自己给自己剪了个光头,而且在朋友圈发表了相关图文,记录了他在报社坚持按时出报的悲壮过程,现转发如下:

3月25日:国际日报进行雅加达“封城”演习。编辑部人员减到最少程度,现场除了我,只有4个排版员和2个后勤人员,其余工作人员均在线办公,报纸正常出版……

3月31日:国际日报评报栏前已无人驻足,国际日报大部分同事因疫情影响都在家办公。评报栏每天依然更新,期待编辑部早日恢复昔日景象……

4月13日:根据印尼卫生部发布的相关准则,为了保证信息的畅通,特许电子和印刷媒体继续运作。雅加达4月10日起实施大规模社区隔离措施(PSBB),开启了更加严峻的抗疫模式。街上理发店都已关门,我用电动剃须刀上的理发推子,自己对着镜子完成了生平第一次自我理发,历时一个半小时。非常时期,效仿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削发明志……这是我本人走出公寓电梯,光头出征,前往报社上班……

戴上黑色太阳帽遮住光头,也戴上在印尼网上购买的塑料布防毒面具,我端坐在报社,目光如炬,我在心里发誓:我在,国际日报就在!我要在疫情中坚守岗位,请读者放心,报纸始终会正常出版……

看罢老友上述记录,夸张一点说,丁叔叔不仅被雷的里嫩外焦,而且顿时豪情满怀,血脉喷张,浑身充满了榜样的力量。在印尼,在海外,我们有这样好的同志,哪怕它病毒狡猾,凶狠疯狂,明枪暗箭,百般花样,怎敌我正义在手,仇恨在胸,以一当十,有朝一日,誓把那新冠旧冠一扫光!

比起我老哥们坚守岗位更令人感动的是,还有很多在印尼生活工作的中国同胞,大难临头,临危不乱,古道热肠,爱心满满,正以各种方式发起捐赠活动,帮助当地社会抗击疫情。大到给防疫物资短缺的医院赠送医用口罩和防护服,小到为三餐不保的摩的司机派送盒饭……扶危济困,守望相助。

上述善举,借用一句简短的印尼谚语形容:Nasihabis budi bersua. (饭菜用完了,品德现身了);拿咱们古老高深的中国话比喻就是:患难见真情,岁寒知松柏。

诸如此类的人间大爱, “老杜在印尼”、“漂泊舞者之诗”等兄弟公众号,老哥们闻喜主编的《国际日报》,以及一些印尼中国人的微信群每天都有报道,有图有真相,事实罗列的比较详细,我在这里就不重复了。

那么,印尼抗击疫情最大的难点在哪儿呢?

有文章认为,是其相对薄弱的医疗系统和捉襟见肘的经济实力,社会保障无法与发达国家相比,政府管控能力亦很难做到令行禁止,太多地方力不从心,也有媒体披露,印尼警方担心随着疫情加剧会引发骚乱。

4月16日印尼国际日报头版截图。
应该承认,以上分析皆有根有据,都很正确,我也完全同意。在笔者看来,这一切最根本的原因在于,印尼社会贫富悬殊严重,在各大城市生存挣扎的贫困人口数量庞大,才是这个国家防抗疫的最大难点。

笔者来印尼这些年,因职业习惯,曾走访过许多贫民窟,所见所闻,触目惊心。打开网络,可以找到大量相关报道,我自己也用手机拍过一些照片,当然在这里,我也想用文字描述一下他们令人窒息的生活状态。
十多年前,我刚到雅加达不久,在老城区哈淹乌录大街旁边——加兰拉埠的一位福清籍华人家里住过一段时间。拉埠紧挨着豪华壮观的太阳城国际大酒楼,附近还有一二十间各种风味的食肆餐厅,从早到晚,热热闹闹,是个生活非常方便的地方。
沿着朋友家那条小巷往里走,两百米开外,就是“小桥、流水、人家”的另外一番景象。只不过这里的小桥、流水、人家,并非马致远笔下赏心悦目的田园风光,而是杂乱肮脏的贫民窟所在。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条十几米宽的小河贯穿而过。与其说是河,不如说是一条散发着难闻气味的“龙须沟”,里面流趟的都是浑浊的污水,两边堆着几座小丘般的垃圾,完全没有清波荡漾的美感。
河上架着几座木板桥和生锈的小铁桥,对岸是一排穷人的窝棚,全都搭建在河边。这些棚户住家,每间只有两三公尺宽,一人来高,尽是用旧货箱木板和破旧锌片,横七竖八搭架而成,棚外晾晒着乱七八糟的衣服,旁边堆着杂物,呈现一片破烂。

举目前望,溪流下方还有一间公厕,极其简陋,很容易看到男女老少进进出出,大小排泄物就直接坠落河中,顺流而下,看了叫人恶心,只好赶紧收住目光,转过脸来。

如果在黄昏,打从这里经过,便可以注视着夕阳给不远处的高楼大厦绘上斜斜的阴影,也在河边的树木之间投下一抹余晖。这闷热的都市仿佛从烈日的炙烤中清醒过来,准备迎接热闹的夜晚。
在外面劳动了一天的男人们,正骑着摩托车陆续回到这里的家。

棚户区的小孩子很多,有的欢叫着跑来跑去,有的被他们的妈妈叫回去,就在屋外给他们冲凉。那些妇人一边麻利地扒掉小孩子的短裤背心,一边抓住孩子的胳膊,搂头盖脸给他们擦上肥皂沫,一边端起塑料桶的凉水从头浇下,这桶里的洗澡水,是从河边的一个井里提上来的,而井里的水,则无疑是从肮脏的河里渗透过来的。

在雅加达,类似的贫民窟为数不少,贫困居民基数庞大。有资料说,这个东南亚最大的都市,像这样连片的棚户区大约有220多个,全部人口加起来超过百万,占全市总人口的百分之十左右。

这些人家,大多是由农村流入城市的农民。他们在雅加达,有的靠拣废品维持生活,有的则从事打短工、当三轮车夫之类的营生。

夜幕降临了,棚户区人们的心情,开始从白天沉重的气压中逐渐舒放开来。此时,木板房里的大人小孩纷纷来到巷口,一边纳凉,一边观赏大街的夜景。

有不少妇女,手里还端着一盘饭,一面喂着用长巾裹在腰边的幼儿,一面彼此搭着话,大声聊天。男人们则坐在屋外的木櫈上抽烟,也有一些穆斯林老少爷们喜欢玩国际象棋。

有时候能听到几个小女孩围在一起唱儿歌。唱的什么内容,我自然听不懂。多年以后,我在一位华人前辈的回忆录里看到他翻译的一首歌谣:

呃,客人来了,呃,打开席子欢迎吧!

呃,席子破了,呃,用煎饼补一补吧!

呃,煎饼馊了,呃,丢给狗吃吧!

呃,狗儿死了,呃,埋在河边吧!

……

据说,这是在印尼流传很广的古老歌谣,很多人都会唱。我很喜欢它的歌词,就把它抄录下来,也许我曾经在加兰拉埠后面河边巷口听到小女孩们唱的,正是这首歌吧。

此张图片来自台湾中华航空翁翁的“跟着小花趣旅行”博客。
一位华人朋友陈先生告诉我,他住家附近的拉都曼登西生CD那一带,也有一条比较宽阔的苏艾(Sugai 印尼话:河),河两边的印尼人同样住在阴暗潮湿的贫民窟里。
他说,丁先生,你知道吗?那一带河边的穷人家,有很多制作印尼人最喜欢吃的豆酵饼拿来卖。我以前也会从他们的店里买回来,用油炸着吃,很香脆的。可是有一天我发现,他们浸泡黄豆的水,竟然是直接从家门前的苏艾(河)里提上来的,可能最后的工序才会用干净的清水做成豆饼。

雅加达贫民住宅区的“亚弄”杂货店。

哇嘟,我的天!吃这样做出的豆饼怎样不生病!我看过之后,从此不敢从他们那里买了。实在想吃,也要去大的商场买回来,才比较放心一点。

这位陈姓朋友还给我讲了以下这段旧闻:
好像是八十年代吧,有一次英国的查尔斯王子英年早逝的前妻戴安娜访问印尼。 在椰城,她说很想为本地人搞点慈善活动。那些接待她的印尼官员就把戴安娜带到西生CD河边的贫民窟走了一圈,对她说,你看我们印尼的穷人多么可怜!希望你能帮到他们。戴安娜回英国后,不懂得有没有寄钱过来,似乎那一带穷人的居住环境也没有得到改善,也可能寄来做慈善的钱,被这边的官员贪污了。

在很多国家,贫困人口就像人体罹患的恶性肿瘤,没有特效药,也无法治愈。而贫民窟则像是城市里的一块块脓疮,被感染了就很难根除。
事实上,印尼政府近年来致力于帮助人民摆脱贫困,在脱贫攻艰的施政方面,还是取得了不小进展。

图为2019年5月21日,印尼总统佐科威确认连任后,与副总统马鲁夫当天开启的第一个行程就是走访贫民窟,承诺继续当全民总统、领导国家给贫困人口更多的帮助。图片及报道来源:台湾中央社

据《国际日报》2019年7月16日报道:

印尼中央统计局主任苏哈里彦托表示,受益于各项扶贫措施积极落实,印尼贫困人口比率逐年下降,截至2019年3月底,印尼贫困人口减至2514万人,占全国总人口的9.41%。

苏哈里彦托表示,2018年9月至2019年3月期间,乡村贫困人口比率降低0.25%,城市贫困人口比率降低0.2%。目前,城市贫困人口比率为6.69%,乡村贫穷人口比率仍高达12.85%。

通过这些数字,人们可以直接观测到印尼在减贫事业上的取得的成就,但同时也有人指出,印尼减贫所取得的仅仅是数据上的成功,因为印尼的贫困线标准设定得过低。生活在贫困线以下的人平均支出仅为每月401,220印尼盾(27.72美元)或每天11,000印尼盾(0.76美元),而对于一公斤鸡蛋就要30,000印尼盾的价格来说,这样的标准与印尼的真实生活水平相去甚远。

尽管单就国家贫困线这一标准来看,印尼在减贫方面已经取得了比较优秀的成绩,但贫困实际上是一个多维的问题。除了上面举出的贫困线标准无法满足老百姓基本生活的例子外,在新冠疫情蔓延爆发的今天,印尼眼下和今后一段时间面临的最大挑战,就是如何管控和帮助大批贫民窟的弱势群体抗击疫情。

前几天看到一则报道,感触特别深刻:

雅加达实施大规模社会限制状态禁令之后,由于交通管控,一位来自郊外小镇的小巴车司机,因为没挣到养活老婆孩子的钱,已经四天不敢回家了。他平常在雅加达开车载一天客,大约可以挣到10万印尼盾(相当于50元人民币),疫情爆发交通管制,小巴车乘客稀少,他每天最多只能赚2万盾(10元人民币),自己都吃不饱,根本没钱拿回去照顾老婆孩子的温饱,所以不敢回家,晚上就睡在车上。

后来,一个华社团体做慈善,派送给他一包米和两百千(救济红包,这位小巴司机喜出望外,高兴的跳起来,他说,我今天终于可以回家了!

这位小巴司机的境况,实际上就是印尼上千万城市贫困人口的缩影。

根据笔者目前掌握的资料:3月31日,总统佐科维已经宣布将开展6项计划帮助受新冠肺炎疫情影响的日薪劳动人员。
具体的是,印尼将家庭希望计划(PKH)覆盖规模从920万户贫困家庭拓展至1000万户。该政策从2020年4月起开始生效,补贴率同时也提升了25%。
此外,粮票计划覆盖规模也从1520万人增至目前的2000万人。每月援助金额从15万印卢比(约合9.2美元)增至20万卢比,有效期为9个月。
对于"就业卡"计划,持卡人数量将增至560万人,此计划的财政支出也翻了一倍,达20万亿卢比,其中优先对象为受新冠肺炎疫情影响的非正规部门和中小型企业劳动者。根据该计划,在未来4个月时间内,持卡者每人每月将获得65万至100万卢比的援助。
另外一项计划为电费减免计划。总统还公布说,从4月起在三个月时间内为月用电量达450伏安(VA)的2400万户免收电费,在3个月时间内为月用电量达900伏安(VA)的700万户家庭减收50%电费规定。
第五项措施为社会福利计划,计划总预算为25万亿卢比,旨在满足人民的基本需求和开展市场活动。
最后一项计划由印尼金融服务监管局开展,向网约摩托车司机、出租车司机、小型企业员工和渔民等非正式劳动者提供贷款。
另据世界银行最新公布的一份报告称,该国只有五分之一的人口具有独立的经济能力,约2480万人,相当于全国人口总数的9.22%为贫困户,日收入低于1美元,超过6000万人容易陷入贫困状态。

综上所述,印尼政府已经意识到该国防疫的成败,从根本上取决于扶贫济困的效果。在天大的疫情面前,要照顾这些贫困人口的基本生活,无论如何是一个巨大的负担!他们也为此下了血本,但毫无疑问,还需要全社会继续付出更大的努力。

最后,再引用一句印尼谚语以结束本文:

Seberat-beratmata memandang, berat juga bahu memikul.
(无论看起来有多重,仍是那承担的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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