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业之初,吃苦受累会是捷径吗?看这位华商那个年代怎样起步
书接上回,我们继续讲述《回首前尘来时路,尽是泪眼朦胧的过往|华商大咖吴二哥的故事》。
妈妈依靠的助手
吴永健少年时代,与其他的普通的孩子没有两样。爸爸去世的时候,他正在万隆一间普通的华侨学校——培华学校读小学二年级。
早期万隆的华校一共只有四所小学 :隆华、中平、侨平、侨公。后又创办了同益、济贫两校,可惜未办多久就停办了。1930 年代,福清人的玉融公会创办的清华学校后来居上,成为当地华校中的佼佼者。1946 年火烧万隆事件发生以后,华侨又创办了一所南化学校,也很有名。
到 1950 年代中期,万隆的华校如雨后春笋蓬勃兴起,发展到十三家,吴永健就读的培华小学是其中一所不大出名的华校。
这间普通平常的学校,就是吴永健当年上小学时就读的万隆培华学校,其校园教室原本属于当地华侨社团创办购置的资产,1965年之后被当局强行接管,变成了政府所属的国民小学。
吴永健从小学到高中,一直是班里年龄比较小的孩子,再加上他的个头也小,属于同学们眼中默默无闻的“小不点儿”,后来上了侨中也是这样。
在同班同学王朝关的印象里,吴永健当时并未显示出过人的资质。“他的头脑不笨,但也不是很聪明,学习成绩不坏,但也没考过前几名。”
王朝关先生如今是一名文化学者,他哈哈笑道 :“我自己那时中文不好,基本上属于比较差的学生,不得不留级再读,所以才会和年纪比我小的吴永健同一个班。他学习比我好一些,总之也是平平常常,想不到他毕业以后,却是我们这个班最早考上印尼国立大学的同学。直到二十年过去,他一边做大生意,还一边坚持读书深造,一直给他拿到博士学位。倒是他的哥哥吴永嘉读书比较聪明,永嘉后来考入万隆清华中学,毕业了也考上了印尼的医学院,但未毕业就退学了。”
父亲去世之后有七八年时间,母亲一直在全力以赴操持丈夫留下的榨油作坊。
吴家小小的车间里雇了两个本地师傅,吴永健和哥哥、姐姐也要帮忙挑拣花生里面的沙石杂质,同时把坏的、发霉的花生挑出来。
那些年,吴家的亲戚朋友和主客,一走近万隆巴西加里基街的那座外表是黄色的房子,便会闻到一股花生香味扑鼻而来。在吴家后院 ,有一口直径约 1.2 米的大锅总是在翻炒花生。炒锅旁放着一袋袋剥好壳的花生米。
原料都是妈妈去外面土产店里收购的。她很厉害,熟知印尼收成花生的季节,对爪哇岛每个产地的行情了如指掌,亲自跑到日惹、梭罗、泗水,都是和华人做生意,这样她收购的花生又好又便宜。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入中年的吴妈妈仍然不失风韵,但为了心爱的孩子,她终生没有再嫁。2014年8月,吴妈妈以97岁高龄去世。
吴永健津津有味地回忆说 :
我家里榨花生油的方法,是父亲从福建老家南安带来的:挑干净的花生倒进 炒锅里生炒,一般炒到六分半至七分熟为宜。炒好的花生放入榨油机的漏斗,就变成花生油流出来了。100 公斤花生米,可榨出 41 公斤油。新榨的油还有一点脏,我们发明了一个办法,用纱布给他过滤一下,经过几道过滤程序,倒进玻璃瓶里变得清洁好看,称为上等花生油,所以来买油的客人很多。那时候我们家里有 7 台榨油机,最多一天可以榨完 1 吨花生,当然大家也很累!
事实上,在爸爸去世不久,永健还在上小学的时候,他就开始帮忙家里卖花生油了。
每天下午放学回来,我在后面房间里做作业,如果听到有主客来店里要买花生油,妈妈一个人又忙不过来,我就要上前接过客人的瓶子,拿到油桶边上把花生油装入瓶中。结果搞得自己手上沾了油,写作业又会把本子弄脏,我就只好用肥皂水洗干净了,再写作业,可是往往刚写了几个字,又有买油的主客进来,妈妈就叫我再去打油,然后又要再去把手洗干净,一次又一次……我嘴上没有说什么,但是也在心里发牢骚,哎呀,为什么这样麻烦!
说起半个世纪以前的点点往事,吴永健也感觉有趣。性格原本活泼的他,又露出可爱的笑容。
他喜欢和笔者聊天时不紧不慢地叙述,多少细节历历在目,一切都变成了亲切的回忆 :
岁月在好像战斗一样的生活中流淌,青春也和理想一同悄然生长着。
少年英俊的吴永健,眉宇间蕴藏着坚毅聪慧的抱负。
面对广阔的天空,年轻的吴永健犹如一只羽毛未丰的小鸟,他渴望冲上蓝天。但是,他也需要在考验体力和耐心的无数次飞行中,才能锻炼出坚强的翅膀。
国家局势的“分水岭”
研究印尼当代华商历史,会发现这样一个规律 :那些有一定知名度的成功企业家,不管他们年纪相差多少,行业各不相同,但绝大部分都是在 1970 年前后开始创业的,然后至 1980 年代发展崛起,又在 90 年代亚洲金融风暴之前形成了规模。
这些年,笔者在印尼采访接触的数十位知名华商,包括本文主人公吴永健,几乎无一例外,皆是如此。
为什么他们发达显贵,都在这同一个时代呢?
答案其实很简单 :因为印尼整个的国民经济,也恰恰是在第二任苏哈托上台执政的这个时期开始进入快车道的。
从1945年宣布独立到1960 年代中期,这 20 年间,印尼在其魅力超凡的开国总统苏加诺领导下,虽然一度在国际政治舞台上大出风头,但是其经济建设却乏善可陈,千疮百孔,以至到了崩溃的边缘。
苏加诺时代,华人工商业者多是小规模经营,很少冒出重量级的大企业家。
1965 年爆发发的“9·30”事件,成为印尼政局与社会经济及意识形态的分水岭。“国父”苏加诺的政治生命因此黯然终结,而在这次军事政变中反击得手的苏哈托将军,却迅速攀上了权力的顶峰。
作为铁腕强人,苏哈托深谙权力之道。他坚信只有强势的集权,才能让他的国家免受土崩瓦解的威胁。他坚信贫穷是国家动荡不安的根源,经济的繁荣才能确保权力的稳固。这种政治逻辑决定了苏哈托一生的是非功过。
从 1966 年至 1968 年间,印尼军人政府经过三年的过渡,稳定社会秩序的目的,渐渐地,民众对政府的信任增加,虽然人们对 1965 年的血腥屠杀仍心有余悸,但经济上的好转却给人们增添了慰藉。
1969 年开始,苏哈托总统制定了一系列的经济发展计划,他网罗了大批专业经济人才担任政府要职。对于数百万有经商传统的华人华侨,苏哈托在政治文化方面实行高压禁锢,紧紧关上了一扇大门,在经济上却放松管制,鼓励华人投资兴业,各显其能,为他们发家致富打开了一扇相对自由的窗户。
到 1970 年代,印尼经济已开始初显繁荣迹象。短短十几年,这个国家便奇迹般地走出贫困,城市里越来越多的摩天大楼拔地而起,苏哈托也被称为“印尼建设之父”。
“我们每个人的前途和命运,都是与国家的前途和命运紧密相连的。”这是大陆中国人经常说的一句话。其实海外的华人何尝不是如此!
就饱经风霜的印尼华侨来说,40 多年前侨居国发生的江山易主,风云突变,一片白色恐怖,虽然使他们备受惊扰,悲愤满腔,但却使他们在危机中获得了经营发展的机会,同时也为这个国家的经济振兴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实际上在那个年代,在华侨们满腔热爱、一心向往的祖国,亿万大陆同胞所遭遇的痛苦,比他们在印尼受到的磨难有过之而无不及。
毛泽东一手发动的文化大革命,令无数人在气壮山河的口号声中变得狂热无比,任何企图走资本主义道路,企图赚钱改变生活的念头都被打得灵魂出窍!全国人民在缺衣少食的贫困中煎熬度日。中国经济从此被东南亚各国甩开,一下落后了 20 年之久,直到 1980 年代邓小平重新上台,厉行改革开放,奋起直追,才使老百姓温饱有余,国家繁荣昌盛变成了现实。
翻看历史,正所谓世事难料,复杂难言。
是耶?非耶?真不是一时半时就能说清楚的。
针织衬衫铺开起飞的跑道
1966 年 3 月万隆华侨中学被军政府强制封校时,吴永健正在该校读高三下学期,眼看还差几个月就要毕业了,他却被迫失学,没有拿到那张高中毕业证书。大部分和他面临同样遭遇的华人孩子,或者因此愤恨难平,或者心灰意冷,他们宁愿无精打采地呆在家里,也不愿意——或者不敢再去就读印尼人的学校。
谈起自己当时的打算和经历,他饶有兴趣地回忆说 :
我还想上学,可是没有拿到高中文凭也不能报考大学。我就想办法插班进了一所印尼人学校的高中三年级,再去读一年。
我们在华侨学校是以中文为主,印尼文也有学,不过程度不大好,所以我到了印尼人学校就比较吃力,有很多单词不熟悉。我只有拼命学,还好可以及格,让我拿到了印尼学校的高中毕业证,然后就参加了高考。我报考了印尼的大学,结果很幸运,居然被万隆的好几所大学同时录取了,一个是国立巴查查兰大学土木工程专业,第二是万隆工学院电子专业,还有一个是万隆纺织学院。我上大学的目的,完全是为了学到衣食住行中能够应用的本领,将来可以赚钱养家。所以我最初打算去巴查查兰大学,学习土木工程,想到如果学会盖房子,找饭吃会比较容易。但是去了之后发现,这个专业大概太过热门了,居然是 200 名学生挤在一个课堂上课,我认为太多人在一起,恐怕会影响学习质量。而纺织学院呢?200 多人报考,只录取了 50 人,而这 50 名学生一个课堂,就相对宽松,也比较安静,我就决定再转去学纺织专业,因为不论什么时候,人们总要穿衣,学这个专业应该是不错的。
纺织学院比较注重实践,学校里有一种手搖针织机,教我们用来练习织布——就是织那种羊毛衣,我很有兴趣,学会以后就在家里买了一部机器做手工业,也是贷款买的,很快又买了第二部,第三部,四部、五部,一直到十几部机器,全都放到家里,变成一个小型工厂。我又买了很多纱,做原料嘛!本钱不够,我也向很多人借钱,比如向一个客家人借钱,他叫李金兆,老先生现在还健在。还有一个陈建树,我也向他借钱,还有一个是我的好朋友陈治平的哥哥陈健民,也是我侨中的同学,我也向他借钱。当然借这些钱都是要还利息的,不过他们肯借给我,使我能够开办这个小型成衣工厂,我还是很感恩他们。我们从乡下招了二十几名女工,当时技术工人的日工资是 75 盾,我们付不起那么多,就包她们吃住,每天给 20 盾工钱。虽然不多,但是比一般工人的待遇还是会好一些,乡下女孩子在我家里吃住有保障,她们也愿意做,每天三班倒,24 小时机器不停,很快就把所有的贷款还清了。
我读的纺织学院,学制原本是 4 年,三年半读书,半年实习,成绩合格就可以毕业。但是因为我一边上学一边忙着开工厂做生意,就没有时间做功课,考试的时候有很多科目不及格,就不能毕业。还好纺织学院允许我休学挂科,然后再补考,一直考到全部及格为止,所以我这个大学最终读了八年才毕业。
不过,毕业的时候别人都去找工作,而我已经是个有一点实力老板了。
大学毕业照。
当他事业有成,又去攻读了工商管理硕士 ;后来再去钻研法律,并拿到了印尼一所大学的法学博士学位。这使得自幼成绩优良,却未曾拥有大学文凭的哥哥不免感到有些妒嫉 :“ 天晓得他这些学位是怎么来的!”
永健本人哈哈大笑:“你说我这个法学博士是野鸡文凭也好,我也不在意,因为我不靠这个专业吃饭,顶多想多学一点知识罢了。”
再回到吴永健开始创业的年代,似乎可以这样描述他那时的感受 :
创业之后才知道,原来一切都没有那样简单。就算是一个小小生意,人情世故和市场竞争也有那么多!一点也不轻松,要起得很早,要忙到很晚,然而吃苦受累会是一条捷径吗?是的,只能如此——你既缺少资本,又缺少经验和过人的技术,除了更加勤奋努力之外,别无他途!
我写过的另一位华商大佬——已故白德明先生也曾总结过:“小富靠勤,中富靠智,大富靠运。如果你刚好三样都有,离大富大贵不远矣!”
再说当年的吴二哥,创业打拼也让这个22 岁的青年,在半读半工中懂得了勤俭。他在小食摊上享用最便宜的饭团里,体会到了粒粒皆辛苦。在发奋学习的课堂上吸取了知识。在推销产品的旅途中忍受日晒雨淋和闷热拥挤,但是学会了坚强和经营的技巧。总之,是那些充满热情而又忙碌的岁月,使吴永健明白了生活和创业的真谛。
正是在大学读书期间创办的这间小型成衣厂,练就了吴永健日后成为万隆“制衣大王”的十八般武艺。也可以说,他是凭借当初的十几、二十台手摇针织机,还有那四处推销的产品针织衬衫,成功铺设了事业起飞的跑道。
从1969 年吴永健开始试制第一件衬衫,短短两三年时间,他的小型成衣厂已经有了一定知名度,产品也在爪哇市场上打开了销路。然而,到了1973 年,正当他在万隆干得顺风顺水,兴致勃勃,却因为哥哥永嘉遇到的一桩麻烦,而不得不遵循母亲的指令,要离开万隆去雅加达陪伴兄长了。
吴永健只好依依不舍地停下自己手上的生意,关闭了自己心爱的工厂,收拾行李,来到雅京这个印尼的首都。
那么,哥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大哥有难 兄弟相依
比吴永健大三岁的哥哥吴永嘉,是1965年前往雅加达学做生意的。那一年永嘉也是22岁,他是一个聪明而性格内向的青年,长得眉清目秀,个头比弟弟永健略高一些,但没有弟弟壮实。永嘉自尊心很强,不大喜欢说话,小时候读书成绩一直不错,因此有些孤傲和敏感。
父亲的早逝,使身为长兄的吴永嘉,比其他孩子更多体会到了家庭的困境。每天看着一群少不更事、嗷嗷待哺的弟弟妹妹,还有母亲疲惫忙碌的身影,永嘉感到心酸无奈而又郁闷。他心气很高,觉得在家里帮忙,靠吃苦耐劳榨一桶油、赚一瓶油钱的小生意没有出息。他渴望早日逃离这个家外出赚钱。
1960年尚未高中毕业,永嘉刚刚17岁,就打算辍学离开万隆,去大都市雅加达寻找财路。
吴永健回忆说:“那时我已经14岁了,我还记得,哥哥常常闹着要离乡背井远走高飞。母亲对此又生气又伤心,她很宠爱哥哥,当然不同意老大这么做,但是老大也很倔强,总想一走了之。母亲大怒,威胁说:既然这样,我也想出去外面找钱,不如我先离家出走,就由你在家里负责照顾弟弟妹妹吧!
这一下子,哥哥害怕了,他怕母亲真的说到做到,而他无论如何也应付不了家里那一大摊事情。于是,老大只好暂时打消了去雅加达谋生的念头,继续埋头读到高中毕业。”
可能是身体相对较弱的缘故,吴永嘉自幼对医学、尤其是药理学比较感兴趣。中学毕业后,永嘉先是考取了万隆的一所医科大学——穆斯波多学院,准备将来当个医生或者药剂师。可惜,或许是心理不过关,无法忍受遗体解剖课程,便产生了厌学情绪,结果只读了不到两年就退学了。之后,他又尝试转到一所商科学校攻读银行贸易专业,但是因为印尼文不是很好,上课也感觉枯燥乏味,没过多久,又半途而废。
从商科学校退学后,吴永嘉再也不愿意呆在万隆的家里了。妈妈不再反对儿子远走高飞,她有一个娘家哥哥在椰城开商行,做布匹等洋货输入(进口)买卖,永嘉就投奔舅舅,去他那里打工当伙计了。
一晃五六年过去,吴永嘉在雅加达舅父的店里已经成长起来,从跟随舅父学徒,变成了独当一面的经理。他渐渐熟悉了经商的门路,结识了不少商界的朋友。1971年,一位在雅加达从事进口贸易行当的香港商人庄景鸿,成为了吴永嘉的合作伙伴。他们当时看准了塑胶原料原子米在印尼的市场前景,便一同合作,开始经营从国外向印尼输入原子米的生意。庄景鸿负责从国外采购办货,装船运至雅加达丹戎不碌海港,吴永嘉则在当地负责办理政府颁发的输入准字,还要跑海关领货,再销售给爪哇岛的各个塑胶工厂。他们的客户有雅加达的,还有一些在中爪哇三宝垄。除了进口原子米,他们也做土产出口,收购印尼的咖啡豆、椰干、虾饼等等卖到国外。
做这种国际贸易需要大笔资金,永嘉与庄景鸿以及舅父陈名谦合作,所占的股份是25巴仙(25%),但是他的本钱不够,而舅舅也没有借钱给他做本。弟弟永健那时在万隆已是一位成衣厂的小老板,资金拆借和周转都比较灵活,他听说了永嘉的难处,便自告奋勇助哥哥一臂之力。
永健的胆子很大,为了支持哥哥事业成功,不惜以高达3.6%(3.6巴仙)的利息,从陈景树和陈国瑞两位朋友那里借款,用来帮忙永嘉,每个月要先还利息,才可以再借。永健与李金兆先生平时有棉纱交易,经常向其兑换支票,他也向阿金借了一笔钱,从而解决了哥哥永嘉与他人合作的股本问题。
吴永健与哥哥永嘉(右)。
可是好景不长,到1973年,永嘉因为交友不慎中了圈套,在生意场上遭受了一次严重打击——他被人骗了一大笔钱。。
欺骗吴永嘉的,是一个叫阿永的棉兰华人。此人看上去非常沉稳,言谈举止皆给人豪爽仗义的印象。吴永嘉十分欣赏阿永的为人,和他做过几单生意,均顺利成交,两个人便有相见恨晚的感觉。正当永嘉已经完全信赖阿永,从而代表公司与其合伙做一个比较大的投资项目时,这个阿永却拿着永嘉给他的60吊钱(印尼盾6000万,吴永嘉生前说过,这些钱在当时可以买几十辆奔驰汽车)一去不复返了。
一般来说,从前东南亚一带华商合伙做生意,往往看重的是情投相投,重视口头承诺,信奉所谓的一诺千金,不大在乎一纸公文,不像西方人那样讲究法律程序和契约关系。印尼尤其这样,国家原本法律不严,有钱什么事情都能搞定,大家都是靠朋友介绍,相互建立商业关系,其好处是直截了当,一拍即合,如果运气好对路子,发财很容易。一旦遇人不淑,难免被无赖之徒钻了空子,被人把钱吃掉,弄到叫苦不迭,气血两亏。
可以说,在印尼做生意的,但是几乎没有不被别人吃钱的。这似乎是一个司空见惯的规律,或者是每个人在商战中必付的代价。
吴永嘉被阿永吃掉的60吊钱,在1970年代是一笔很大的数目。那时候在印尼1公斤的黄金,只需花2吊(200万盾)多一点就可买回来,这60吊差不多等值于30公斤黄金。而永嘉与人合伙的股本都是弟弟永健帮忙筹措的,他却被阿永害得人财两空,血本无归,怎能不痛心疾首,寝食难安!
更令他崩溃的是,与他合作的香港老板对他产生了怀疑,认为是永嘉在其中故意“做局”,又以给人欺骗为借口,吃了公司的钱。二人几次见面,都是不欢而散,任凭永嘉怎样解释,合伙人的疑虑也没有打消。这当然使自尊心很强的吴永嘉很委屈、很受伤。想想自己已三十出头,还没有成家,事业上又跌了那么大的跟头,真是欲哭无泪,万念俱灰,他当时最强烈的念头:一是把阿永干掉,二是自我了结,一死了之。
可是吃了大钱的阿永已消失到无影无踪了,吴永嘉整天魂不守舍,就像那首闽南歌中所唱:“一时失志不免怨叹,一时落魄不免胆寒。那通失去希望,每日醉茫茫,无魂有体亲像稻草人……”
他得了抑郁症,既无心做事,也不愿回到万隆的家里休养。长时间的郁闷,让他神思恍惚,日见削瘦。
妈妈知道了这件事,心疼的叹息流泪,她不停地祷告,祈求仁慈万能的神帮忙施加影响,使大儿子重新振作起来。同时也做出决策,要求次子永健马上赶往雅加达去陪伴哥哥,一直到他康复为止。至于永健正在万隆经营的针织服装厂,先关掉再说,虽然工厂已经做得比较成功了,但是再怎么样也比不上陪伴和拯救兄长更重要!
吴永健听从母亲的安排,解散了工人,急匆匆赶到哥哥身边。
弟弟的到来,使消沉中的永嘉感到了些许安慰。这对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自然是相互关爱的,有弟弟陪伴,永嘉的生活减少了孤独,他那时虽然沉默寡言,表面上显得有些冷漠,但内心深处对手足之情还是充满依恋。
他们同住一个房间,永嘉经常整个晚上睡不着觉,三更半夜一会儿开灯,一会儿关灯,有时候刚刚躺下几分钟,便突然像从噩梦中醒来那样,惊叫一声,忽地一下坐起来,满头大汗,喃喃自语。永健那时才20多岁,正是好睡觉的年纪,但是被哥哥不停弄出的响声,吵得整夜无法安眠,他也从不抱怨,非常耐心,每次都是好言相劝,说一些宽心的话安慰永嘉。
四十年多前的雅加达,已经因为国家经济起飞而显得活力四射了。许多地方正大兴土木,宽畅气派的谭林大街和苏迪曼大街已初具规模,众多外国银行和商业机构的大厦开始拔地而起,伫立在这条大道的两旁。与凉爽安静的花都万隆相比,喧嚣而炎热的雅京,堪称是一座繁华夺目的万象之都。
1970年的雅加达谭林大街。
为了让哥哥尽快从忧郁中摆脱出来,吴永健深知,必须想办法转移他的注意力,使他不要一个人独处而胡思乱想,从而淡忘上当受骗的愤懑。
于是他每天央求哥哥陪同自己出去游玩,放松心情。他们或乘“的士”出租车,或者步行,先后游览了哥达(Kota)火车站附近的老城区市中心,逛遍了班芝兰的唐人街、大南门、小南门、三间土库,以及荷兰时代的总督府和渔港码头;又去芒加伯刹路边的罗戈沙丽(快乐世界)看电影,品尝各种小吃。他还拉着哥哥特意前往总统府附近的莫那斯独立广场,参观了耸立在广场中间的独立纪念塔。这座当年由苏加诺总统下令建造的纪念塔,高达132米,为整个城市的制高点。和那个时代的许多华侨青年一样,永健和永嘉从小就是苏加诺的崇拜者,现如今仰头观望这座巨大的建筑,物是人非,不禁感慨丛生。他们买票走进塔内,随着人流乘坐电梯来到塔顶,放眼望去,高楼大厦、宽阔街道、潮水般的汽车和满城的绿树花草,尽收眼底。
吴永健心潮澎湃,眼花缭乱,首都毕竟不一样啊!心情原本郁闷的哥哥吴永嘉,此时登高望远,精神也不由得为之一振。
事实上,永嘉虽然因为被骗,使与人合伙的公司蒙受了巨大损失,但是他所面临的境遇其实并没有那么坏。在舅父等人的调停下,公司的业务还在运转,永嘉在公司所占的股份,只是由最初的25巴仙,相应缩减到10巴仙,以此承担了他对自己失误应负的责任。
吴永健在雅加达陪伴哥哥大约两年时间,永嘉渐渐康复变得正常了,他与香港友人的合作关系一直维持到1978年,才最终解体分手。而弟弟永健在来椰城后不久,便敏锐地发现了另一个生意的门路。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给哥哥,永嘉也表示赞同。于是,兄弟俩在创业路上第一次开始了肩并肩的紧密合作。
这是1975年。按照中国人比实际年龄虚长一岁的计算方式,吴永健正当三十而立,哥哥永嘉33岁。但此时的兄弟两人都还没有结婚成家,仍在为事业拼搏奋斗,未来的阳光和风雨,正在前进的旅途召唤着他们。
不好意思,又写太长。各位看的辛苦,本人码字更累!能坚持看完,都是“铁粉”知音,那就随手点个赞或 在看 吧!咱们下期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