躁郁、退学、搞拉拉但我是个好女孩
这是一个让我忍不住一定要写出来的故事。
第一次见林鲟是4年前去她的学校做演讲,台下有个女生两眼发光。很少见到活人两眼发光的,能把心思这么直接的表现在脸上,眼睛和心都要非常清澈了。
后来了解到她是从农村考到这个211大学的,接触久了越发的觉得她单纯善良。2015年听说她得了躁郁症,住了院。2016年她又犯病了,在朋友圈发奇怪的话,说几天几夜不吃不睡要成佛了。那之后再联系她也没有回音,我以为我们彻底的失去她了。
今年3月突然收到她发来的一条长长的微信,说她回老家工作了半年,想来广州,问我是不是也在广州,我当时感动得简直要哭出来了。
在我打字的此刻,她正坐在我家的沙发上喝着红豆粥。她来了以后,我听到了更完整的故事。
妈妈说,反正你都16岁了,不读书就找个瓦匠嫁了。
我问林鲟你是学霸吗?她很自然的说:“是啊。”别的学霸可能还会谦虚一下,她这样淡定的倒是第一次见。她是把所有时间都花在学习上的人,有的时候中午不去食堂吃饭,让同学带点吃的回教室,自己就一直趴在桌子上学习。因为家人只用成绩来评判小孩,有一次她考了全班第一爸妈就带她出去玩也没有带妹妹,另一次她的分数比妹妹低了几分妈妈就对她冷言冷语。“成绩好,他们才看得起我,我虚荣心很强的,想非常优秀让大家都看得起我。”林鲟说。
第一次退学的念头发生在高一,当时班上新转来了一个女生背后议论林鲟,说她是同性恋,列出了诸如:林鲟短头发,不跟男生说话,寝室床有帘子等等理由。一心只想着学习的她一下子陷入了班里的八卦漩涡。她也不知道同性恋是什么,认为这是种污蔑,还专门写了信贴在公告栏里批评这个女生。她在班里本来就孤僻,班上大部分是城里的孩子,她每天只想着读书没有什么朋友。林鲟不知道怎么面对那个说自己是同性恋的女生,她想退学。
回家后林鲟告诉妈妈不想读了,妈妈说:“好啊,反正你都16岁了,到时候找个瓦匠嫁了。”
她心情不好去爬山,当时是冬天,她穿着红色的羽绒服,连着爬了好几座山,爬到一个高高的城墙上望远。这时一个面色苍白的男人过来坐在她旁边和她搭话,说着就用手搂住了林鲟的腰。“那个男的看起来很像吸毒的,待在这深山老林里面。可能是我穿的红色很显眼吧。你猜我怎么着?我直接从那个很高城墙上跳了下去!崴了脚还是赶紧跑回了家。”第二天她就回去上学了,这两件事让她觉得不读书没有希望,也许好好读书就会像他们说的那样可以改变命运呢?后来分文理科,原本非常喜理科的她选了文科,只为了能尽快离开原来的环境。
“你是农村人,考上了我们大学,居然退学,你会后悔的。”
她以六百多分的成绩考上了本省的一个医科大学。家里人很高兴,大摆酒席。但她在学校里很不开心,一来是因为大学比高三闲,家庭里的矛盾就凸显出来,当时她爸爸被传销了,她对她妈妈既依恋又讨厌。考上了好大学让家里人有面子,让她有种被利用的感觉。大学的环境让她突然觉得自己非常穷。同学说她需要心理咨询,但她也没有途径,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要离开老家,离得远远的。
林鲟对家里人说因为她害怕学医之后要解剖尸体所以想退学,家人拿态度强硬的她没有办法。到后来别人问她外婆林鲟为什么要退学,外婆都会说:“不退学难道要她以后去扛尸体哦?”林鲟给学校打电话申请退学,拨错了号码,电话那头的陌生人听说她要退学,花了好长时间劝她:“社会很现实的,不要太理想化。”办完退学手续后老师对她说:“你是农村人,考上了我们大学,居然退学,你会后悔的。”
带着保温杯和饭盒泡酒吧的大学生活
林鲟去复读了,很多高中都会设立奖金招收她这样的高分复读生。那一年她就像读书的机器一样,什么都不管的只是学习,以优异的成绩考到了北京。
刚开始新同学很喜欢她,因为她外向活泼什么都讲,她去的第一天就把自己家是做什么的,经济情况怎样,自己曾经退学复读都讲了。她是班上年纪第二大的,人又很“二”同学们都叫她“二姐”。
“后来发现大家并不喜欢我,因为我没什么边界感,希望别人都像自己一样开放,同学说我不懂人情世故。”林鲟在学校里是个异类。
她用老人手机,同学们用iPhone,她完全不知道同学们在聊什么。
她会偷偷的在宿舍里煮饭,因为这样节约钱。妈妈知道她在宿舍做饭表示非常高兴,还教她怎么用电饭锅做粉蒸肉。
同学们大多是之后要出国的,在林鲟看来班上的女生都是白富美,即使开头不美后面也收拾得差不多一个样子。她也不会打扮自己,还天天在学校里滑一个蛇形板。
上课的时候同学们都低着头不爱说话,她特别喜欢和老师互动,这让一些同学觉得她喜欢巴结老师,开始不理睬她。
上体育课她特别喜欢跳健美操,每个动作都做得很标准,同学们都是应付了事,觉得她很奇怪。
舍友晚上睡很晚,也不关灯,还时不时有声响,搞得她没法睡好,早上起不来,实在困的时候只能翘课,同学们又觉得她不爱学习。甚至有同学问她:“二姐你是怎么考上我们学校的啊?”
她的专业和英语相关,在学英语上她感受到很大的压力,因为只接受过应试教育,同学们都是从小学就开始学英语的,还可以上各种各样的补习班,有的是从外国语学校出来的,甚至有的在国外生活了很久,听到同学讲英语她总是很羡慕。为了练好口语,她经常带着保温杯和饭盒去和自己认识的外国朋友泡吧聊天。
遇到了光
大一下学期,她遇到了一个极其喜欢的老师。大江老师和别的老师不一样,她上课会带水果分给学生,在课堂上鼓励学生发言,学生的问题她也会积极回应。大江老师教的是英语演讲,有一次演讲作业林鲟选了“同性恋婚姻合法化”这个题目。为了准备这个演讲她在网上查关于同性恋的资料,查着查着她突然发现“原来我就是同性恋呀!”
“后来你就来我们课上做演讲啦,你是我的女权启蒙者。”我当时受大江老师的邀请去她的课上分享我的女权徒步,也就是我第一次见到林鲟的时候。她说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氛围:“这种氛围非常的真实,去问别人从来都存在,但是一直被回避的问题,我想了解这个世界的人究竟是怎么回应的。你的徒步行动也非常伟大。”我问她为什么当时两眼放光,她说:“因为遇到了光,所以才发光啊。”
和妈妈一起参加同志中心的“父母皆祸害”戏剧工作坊
林鲟发现自己是同性恋,又接触到女权主义,高兴极了。写了很长很长的信向妈妈出柜,妈妈很难接受,因为她知道的同性恋就是老家的一个精神病。
等到她妈妈来北京看望她时,她就带着妈妈去参加各种女权和同性恋的活动。“我当时想得太简单了,我觉得这些既然是对的,她就能理解,于是就带她来参加各种活动了。没有想过我们的角度不一样。”
她带着妈妈去参加了北京同志中心的活动,不巧的是那天的活动主题是“父母皆祸害”,是一个以论坛剧场的形式探讨性少数群体怎么和家人沟通的活动。她的妈妈在剧场上狂哭,一遍哭一边说:“你们就是反对我们当父母的。”然后情绪激动的离开了。
朋友也说还不是时候带妈妈来参加这样的活动,林鲟说:“如果换成现在我会多考虑的,我把妈妈暴露在那样的环境下,也暴露了我的小伙伴,导致了我后来有很多恐惧。”我问她:“那你现在后悔当时带你妈妈去参加活动吗?”她说:“不后悔,我只后悔带她参加的活动太少了,她只看到这些,才会留下了错误的印象。后来我妈妈告诉我:’其实当我一个人静下来想,我觉得你们是对的,但是我要面临这样的社会,我就不得不反对你们。’”
由于和寝室室友的关系恶化,对大部分的课程又提不起兴趣,林鲟觉得在学校里生活每天都很煎熬,她又想退学了。辅导员劝她:“你退学了出去找工作就只能当服务员,但是你拿个文凭出去还能多点选择。”女权的朋友也劝她:“女性在这个社会里要获得资源太难了,好不容易得到的千万别放弃。”她改变了主意决定留在学校读书,她换了一个寝室,又去了一个反家暴的项目当助理。“那段时间很快乐,觉得做的事情有意义,还有一点工资拿。”
躁郁症的前兆
第一次躁郁症的症状出现是在大三的寒假,她爸爸回家之前三个女人在家相处都很融洽。等到她爸爸一回家,一起吃饭的时候就变成了三个女人听她爸爸一人说话,他不停的说教,还评价林鲟说她不正常。要是以前她都不会理睬,只会默默的吃饭,这次不知道怎么的她觉得非常生气,脑子里有一股气往上冲,推了她爸一把,开始对着她爸又哭又骂。家人都惊呆了,因为林鲟从小到大没有发过脾气。
还有一次是妹妹交了男友,家里人都很开心,一起去见了妹妹的男友。回家以后林鲟想到她出柜的时候妈妈那么生气,交了女友妈妈也不高兴,想着想着就哭了起来。妈妈看见她哭就说她:“你妹妹找到好婆家,你不高兴啊?”意思是她见不得妹妹过得好,林鲟感到非常抑郁。
回到学校以后林鲟发现自己对隔壁班的一个女生有好感,但那个女生有女友且只当林鲟是普通朋友,女生的女友可能察觉出林鲟的心思,对林鲟不太友好。林鲟非常紧张,加上她的精神状态问题,最后她把和这个女生的关系搞得非常僵,她的同学们也觉得林鲟很奇怪,她想给那个女生传小纸条解释都没有人愿意帮她,林鲟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
被警察送到疯人院,以为里面住的是神仙
事吓到了,她不明白自己喜爱的伙伴为什么会被拘留,开始出现了各种妄想,例如以为自己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连累了朋友;看到有人戴着耳机,就会以为是来监听她的;看到周围的招牌里有个字带有土字的偏旁部首,就以为即将有沙尘暴。
处在极度惊恐中的她碰巧躲到了校医院,只要有人靠近她,她就大喊“滚”,校医院里的人觉得她不太正常想去帮忙,她大喊“不要靠近我,再靠近我我就脱衣服。”然后就真的作出要脱衣服的动作,撩起衣服,露出上半身。见此状况有人报了警,警察很快就来了。警察劝了几回合,都被脱衣服吓回去了。后来林鲟看到有个警察的名字叫“金刚”,她觉得这个名字让她感觉有安全感,就跟着金刚去了警察局。她被警察送到了顺义疯人院。“我当时觉得里面的人都是神仙,因为他们都剃光头而且全是出神的状态,我就不停的拜他们。”
上吊真的不像电视剧里演的那么轻松
学校联系林鲟的家人,把她从疯人院转去了医院的精神科。林鲟被绑在了床上,等她醒来她就用尽全力挣脱了束缚,然后把病房里所有病人的桌子都收拾了一遍,每样东西都朝着同样的方向摆放,收拾整齐了以后林鲟终于觉得安全了,才明白自己进了医院。
出院后林鲟的妈妈和她在学校住了一阵子,有一次聊天的时候妈妈说她不孝,林鲟非常伤心,她想到她从小都那么听话,不管是做家务还是学习。她很在乎亲人,现在妈妈却说她不孝。林鲟找了个绳子上吊了。“上吊真的不像电视剧里演的那么轻松,实在太痛苦了,那种难受让我的身体使劲挣扎最后我跳到了窗台上。”妈妈回来后看到她脖子上的痕迹,写了日记故意翻出来让她看到,上面写着:“鲟鲟今天还做了傻事。”
药不能停
林鲟休学了一年,在外面晃荡了一年,复学之后她又喜欢上了一个女生,这个女生拒绝了她的表白。她觉得在这一段时间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一波一波的涌动,之后又犯病了。
她当时很孤独,新室友也是每日的对着电脑和她没什么沟通,她只好去园子里和树说话,拥抱。也和食堂的阿姨说话,拥抱。骑自行车在校园里连续不停的转几百圈。读了一些佛教的书就开始在地上找石头,以为石头是舍利子。寒假的时候她一个人住在宿舍,几天几夜不吃饭不睡觉也不觉得累,在朋友圈里乱发东西,说自己是活佛,闻到了自己身上的香气。“我有很多非理性的幻想,以为通过心能够控制世界,我还诅咒了川普。”
看到她的朋友圈,老师去宿舍找她。她爸爸又来北京,把她带去了医院,医生说是因为上次出院之后就停药了,才会复发,药不能停啊。
现在的林鲟头发长得很长了,人也胖了一圈
毕业后林鲟回到老家,去了亲戚推荐的一个机构上班,和她妈妈住在一起。她的父母离婚之后,母亲交往了一个男朋友。林鲟说妈妈的男友挺好的,她妈妈也比以前开心了。
我问林鲟:“之前你妈妈不是认为同性恋就是精神病吗,现在你真的得了精神病,你妈妈会不会加深这种误解呢?”林鲟说:“没有。因为这个病家里人反而更理解我了。如果同性恋是精神病的话,我为什么以前没有犯病呢。我才知道自己是同性恋的时候很高兴的,想要告诉自己在乎的人这个消息。是他们不接受我才让我生病的。”
林鲟和家人的关系变好了。在老家工作期间有一次她用拉拉交友软件找到了一个炮友,因为她在的地方太偏远了,最近的用这个软件的人也要坐火车才能去见到。林鲟告诉了她妈妈妹妹和好朋友,安全起见她还要了对方的身份证。然后她就坐着火车去约炮了,回家之后她妈妈半开玩笑的说:“你这两天累着了吧,去歇着吧。”
上了大半年的班,林鲟觉得那份工作没有什么进步的空间,而且“没有人可以说心里话。”她想到广州工作,于是联系了我。再次见到林鲟她头发长得很长了,人也胖了一大圈,她说是吃药的副作用。很快她就找到了一份新工作。
为了那个眼神我要活下去
林鲟说她喜欢史铁生写的《我与地坛》,因为史铁生二十来岁突然生病失去了双腿,她也是二十来岁突然得了躁郁症,所以史铁生写出的心境让她很有共鸣。这让我意识到,躁郁症、抑郁症和其它疾病是一样的,都是身体的疾病。
这几年身边的朋友越来越多得了抑郁症或者躁郁症。朋友聚会时,经常听到这些病友之间的交流:最近吃的什么药、药有哪些副作用、哪个医生比较好、第一次犯病是怎么回事……做女权运动的住院了,后来发现隔壁床病友是做同志运动的。
在空气污染严重的环境里容易得肺病,在孤独、不被理解充满压力的环境里容易得精神病。同时它也有疾病的那种随机性,得了就是得了,不会因为你更正直善良饶过你一分,也不会因为你作恶多端多惩罚你一毫。
我问她:“在生病很严重的时候是怎么熬过来呢?”她说有一次她的情绪非常低落,她的小姨来关心她,但是她没法表达。小姨特别关切的看着她,眼睛都红了。小姨的眼睛非常大,还有点突出,所以可以很明显的看出眼睛红了。这个眼神给林鲟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她非常想来关心我,但是不知道怎么办。后来我经常有死的想法,想死的时候我就会想起这个关切的眼神。”林鲟设想如果她真的死了,小姨的眼睛不知道会哭得多红,那样的眼神不知道要出现多少次。“我不能让她为了我这样,我要为了这个眼神活下去。”李银河说生命从宏观角度来看没有意义,从微观角度看有一些意义,林鲟也这样认为。“可以说那个眼神救了我的命,你能说那个眼神不重要吗?它是非常有意义的。”
“林鲟”和“大江”为化名
躁郁症又被称为双相障碍,属于心境障碍的一种类型,英文名称为Bipolar Disorder(BP),指既有躁狂发作又有抑郁发作的一类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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